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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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渥丹微微张了嘴,神色怔愣:“你,你说……”
“磨镜,我说磨镜。”流云用一种极为肯定地语气重复道,“渥丹姐没有怀疑过吗?绾凉姐一向是觉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顾怀仁的仕途如何,本是他自己的因果。若在平日里,她顶多是事后劝慰那顾小姐,又岂会以身涉险以保顾府平安?再者,这绾凉与顾择芝相识不过短短数月,却情深如此,怕不是简单的手帕交情吧。”
“这……”郑渥丹神色复杂,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的确,细细想来,这其中的事情怕确非如此简单。
“渥丹姐,你就别再寻思了!这绾凉一会儿该要侍宴了,你可让她怎么办才好啊!”流云攥紧郑渥丹的衣袖,急切道。
“来不及了,”郑渥丹眉头紧蹙,以手抚额,“她已经过去了。”
“怎么去的那么早!”
“她要先奏一曲江南的乡调,是宫里的安排。不管怎么说,先过去看看吧。”郑渥丹说着,便起身往门外走去。
在宣景殿的偏门里,郑渥丹看见绾凉手抱琵琶,坐在檀木雕花的矮凳上。
她面色苍白,目光有些空洞和飘忽。而顾择芝正鲜衣华簪地坐在不远的席位上,嘴角噙着笑意。
郑渥丹微微垂了眸子,心下突然涌出些许悲哀来。还是那个夜晚她所感叹道那样:
“是人各有命。”
章十二
顾择芝一直端着带满笑意的脸,但心下却早已经疑惑万千。她自小善于察颜观色,绾凉方才见着自己的那神态分明像是见了鬼。可奈何这是皇家宴席,又是款迎燕国太子万俟正衡,她自不能上前询问一番,便只好继续端着笑脸。
一番慰问以显国威后,皇帝在龙座上缓开尊口,对那燕国太子道:“朕素闻燕国太子喜爱江南风雅,这便召了些江南美人,以供飨宴之乐。”
万俟正衡听了,便起身拱手道:“齐国风雅,本宫自早已神往。皇上如此放在心上,实乃我万俟正衡之殊荣。”
皇帝听了,淡淡一笑,开口道:“开宴罢!”
绾凉虽说有些恍惚,但对于这个场面,还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她抬手调了调琵琶,便轻启檀口:
“姑苏春,莺飞二月,杏柳画桥,何处云楼醉王孙
……
姑苏秋,霜浅草深,□□凭栏,谁家甜酒拜婵娟
……”
这头面上是江南小调,其实是宫里人做了新词,再让绾凉以吴语吟唱的,说是怕乡野调子登不得台面。不过这词曲用吴侬软语唱来,倒也颇有江南的温软风雅。
顾择芝心下赞叹着,眼睛却紧紧盯着那燕国太子的神情,见他神色痴迷状,便暗道不好。不管这万俟正衡是真痴假痴,瞧他这样子是必定要顺势将绾凉讨要了去,正好全他风流的假态,以迷惑燕国宗室的贵族。顾择芝垂下眸子,掩去了思绪沉沉。
“择芝这是怎么啦?”长公主见她兴致不高,便轻声问道。
顾择芝神思一转,旋即低声对长公主道:“昨个儿夜里我没睡足,这会头晕得很,您莫怪我。”
“我怎会怪你,”长公主亲昵地拍拍她的手,道,“你若是身体不适,就先去偏殿小憩片刻,到时候我自会禀告皇兄。”
顾择芝乖巧地点点头,便转身疾步走了出去。
顾择芝对这皇宫是再熟悉也没有了,出来的时候便也没有宫人跟着,倒省下了一番口舌麻烦。她没有去偏殿,而是向着昔宸宫去了。这昔宸宫便算是齐皇宫的冷宫,本就常年无人问津,如今这宫中又值迎宾大宴,人手大多被调去侍宴,这冷宫便几近是冷得森然了。
顾择芝见夜色四合,朱门前仅一人把守,便低低唤道:“策鹰!”
那侍卫听了,讶异转头看着顾择芝,道:“小姐!您怎会来此?”
顾择芝警惕地环顾了一圈,见确无人在,便赶忙上前对策鹰道:“事情紧急,不容我细说。你现在能否将夏深带进宫里来……不,不用带进来。你问问她,近日里万俟正衡与锦华坊的毛皮生意究竟是何价位,立刻报来!”
“万俟正衡……毛皮生意?”策鹰不解地望着顾择芝,实在想不出这燕国太子与商末行当有何联系。
“你快去!”顾择芝催促着,面上满是焦急。
而宣景大殿内,绾凉正歌尽一曲《醉姑苏》。
“太子殿下觉得何如啊?”皇帝见那万俟正衡神态迷离,便问道。
万俟正衡这才如梦初醒般地猛一回神,起身对皇帝道:“本宫一直自诩闻尽世间妙音妙曲,如今方知实乃是孤陋寡闻,怕是要遭人耻笑啊。”
皇帝闻言,朗声一笑,道:“好!既然太子喜欢,那便让她们再歌舞一曲。”
言罢,他又对座上的江南道刺史道:“郑卿啊,朕听说这是你的部下举荐的歌伎,他可还备下了什么曲目吗?”
郑弘碧闻言,疾步趋于阶下,回道:“启禀陛下,臣听说赵大人也不知燕国的太子殿下喜好何曲,便特意让飞花楼有名的歌舞双绝排了曲在江城闻名已久的《长恨歌》。”
皇帝微微颔首,对郑弘碧道:“赵子成这回办事倒还教朕满意。好,那便让她们上来吧!”
他言罢,一众乐师便鱼贯而入,男伶衣帛冠玉,女伶□□簪金。绾凉走在前头,梳着双刀发髻,曳着渐层郁金裙。中有一人,衣着妃色暗纹襦裙,头戴攒珠金牡丹,广袖掩面,不见玉颜。
玉笛声起,绾凉便启口唱到: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这时,郑渥丹便初露芙蓉面,含羞带怯,似欲语又还休。
琴瑟又起缠绵,正应了下头的词句: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唱及此处,一干闺阁少女皆羞红了玉面。孟清莲绯红着双颊,面露不屑,冷声道:“- yín -词艳曲,竟唱到大殿上来了!”
邻座的公子们不乏这位才女的爱慕者,便纷纷应和,说这曲目如何如何不堪入耳。
孟知菲冷眼瞧了瞧着一群人,讥诮道:“是啊,诗王写得- yín -词艳曲。”
那群人听了这话,顿时便不做声了。孟清莲脸上一阵青白,由不得发作,只得恨恨地别过头去。
不多时,这靡靡之音倏尔一转,编钟声起,琴音沉抑,皮鼓齐鸣,而那唱腔也由缠绵婉歌到冷切吟念: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
郑渥丹应最后一字柔柔倒地,衣袂飘转,蹙眉阖目,极尽凄婉缠绵。
万俟正衡飨宴正酣,却被身旁的仆从往掌心里塞了张纸条。他单手在桌下展开纸条:
“以任意价购北地皮毛。惟请留绾凉。”
凝神片刻,万俟正衡便神态自若地端起酒杯,朝着顾择芝刚落座的方位聚了聚,也不等回应,便一饮而尽。
顾择芝这才松了一口气,端起面前的桂花酿轻抿了一口。
“可好些了?”长公主拍拍她的肩,关切地问道。
“好多啦。”顾择芝勾唇一笑,回应道。言罢,便又回过头去,细细看起绾凉的表演来。顾择芝见绾凉仍是端坐在雕花的暗木凳上,手抱琵琶,时弹时停。她眉眼微垂,神色恬静,几缕鬓发不怎么顺从地贴在两颊,更衬得面如珠玉。顾择芝只觉得她这幅打扮很是好看,那绿衫黄裙颜色活泼,使她少了些往日的冷清,倒是有几分俏皮与温和。
“闻道汉家天子使 ,九华帐里梦魂惊。揽衣推枕起徘徊 ,珠箔银屏迤逦开……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琴弦一拨如裂帛,乐阙。
大殿上一时无言,倒是皇帝先回过神来,朗声道:“好!这双绝倒果真名不虚传啊。”
万俟正衡面色郁郁,似是还未从那哀戚中惊醒,想来是身边不乏盯着他的眼睛。他听皇上开口,方才应声叹道:“此等仙曲,真是人间不得闻啊!佳人又如此色艺双绝,江南果真是云梦天堂。”
皇帝听了,自然是顺水推舟,慷慨道:“太子既然欢喜江南风雅,朕倒也不会吝惜赐些吴地美人。这江城的双绝,你便安置在燕国东宫罢!”
“谢过皇上美意,”万俟正衡见顾择芝正紧紧盯着他,便对皇帝起身拱手道,“只是本宫对江南的痴迷,也只是独存于江南之地,若是这江南美人离了江南,那也不是本宫所要的江南美人了。倒不如让美人还乡,本宫再来吴地赏玩时,还得以见着其风雅。”
皇帝哈哈一笑,对万俟正衡道:“朕瞧着,这燕国北地,倒真是少有太子殿下这般真风雅的人物。也罢,你既不愿带走,那便常来吴地,我大齐自当再尽地主之谊。”
“多谢皇上,本宫这便记下了。”
顾择芝的唇角压抑不住地上扬,区区几个乐师美人,倒让两国尽欢了。如今看来,这万俟正衡实非凡角,纵使自己不去与他交易保住绾凉,他也是不会要的。这回,他可算是一石二鸟了。不过无所谓,绾凉没事就算是值了,她想。
这宴席散了,接下来便是夜赏金桂。这日子眼瞧着就是中秋了,每逢此时,金桂十里便成了齐国特有的妙景。而这金桂,又数皇宫里的最为上乘。
顾择芝对这游园赏桂是毫无兴趣的,可是又没有不去的道理,便只得跟着一干王孙名媛走了出去。今日皇帝龙颜大悦,便让那些江南道来的舞女乐师也一同跟在后面赏桂。
顾择芝正走着,却见一衣着明艳的女子走到身边来,说道:“在下郑渥丹,拜见顾小姐。”
顾择芝虽不明白她为何特意来拜见,但也仍谦和地笑笑道:“原来是郑姑娘。今日的《长恨歌》可委实叫我开了眼。”
郑渥丹抿唇轻笑,继续道:“顾小姐谬赞。我今日前来,是有事情要说与顾小姐听。”
“哦?”顾择芝挑眉看向她,道,“不知郑姑娘有什么话要说给我。”
郑渥丹的眼睛瞄了瞄四周,偏头问道:“在这里说吗?”
顾择芝顿下脚步,转头看向郑渥丹,轻笑道:“看来是什么大事情呢,那么,郑姑娘随我来吧。”
她言罢,便与长公主称病,先去休憩片刻,随后便来。长公主点点头,便允她去了。
“有什么话,郑姑娘请说。”顾择芝寻了处僻静的角落,对郑渥丹道。
“如今时间少,我也就长话短说。顾小姐可知绾凉为何要来京城?”郑渥丹开门见山道。
顾择芝听了,微微蹙起眉头:“怎么忽然这么问?这绾凉……说是有不得已之处,不得不来。个中详具,我也所知寥寥。”
“那么,”郑渥丹直视着顾择芝道,“顾小姐可知顾大人在任兖州知州时,与当今逆犯、曾经的河南道刺史陈德平有过勾结?贪的那数目,可不小呢。如今做了尚书大人,恐怕早就忘了吧?”
“什么!”顾择芝神色一凛,对郑渥丹道,“空口无凭,郑姑娘可不要胡言乱语。”
“我是否胡言乱语,顾小姐大可以自己去查,”郑渥丹冷声道,“哦,对了。绾凉就是应了顾夫人的请求,才来京城赴宴,以助顾大人渡劫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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