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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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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情有独钟 豪门世家 因缘邂逅

  绾凉微微点头,伸手取出一本《陆放翁全集》,随手翻着,只在一页停了下来:“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我从前,可不知有多喜欢这句!”
  “这句诗可算是道尽千古江南之魂,”顾择芝认同地点点头,复又道,“不过这诗里头,我最喜欢的倒不是这句。我倒觉得,那'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是最妙的意趣。”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绾凉轻笑着念道,反手扣上了书页,“这般闲雅的情趣,倒是极难得的。”
  “可陆游最终做不到——也许一时做了,可最后还是没有这份心境。念想总是容易的,只是命运多舛。”
  绾凉垂下眸子,不再答话。她从书架上取了本《拜月庭》,便走到雕花的蠡壳窗边,细细读了起来。
  顾择芝见她这样,便随手取了本小杂记,也仿着她那般坐在了蠡壳窗边,并抬手从壶里倒了两杯茶水。
  蠡壳窗上被压扁的贝壳泛着浅浅的斑斓色彩,外头的暖辉依稀可见,透过了贝壳的细密纹理显得很是温柔。绾凉从书中微微抬起眼睛,看着浅淡光晕下的顾择芝,她垂着那总带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眸子,远山黛眉温和地舒展着。白色交领上襦上绣着烫金的芍药花,灵动如活物。
  绾凉忽然觉得,自己正十分没有骨气的喜欢着这种温柔的日子,以及这种温柔的对待。
  因为从未感受过,所以觉得这一切都弥足珍贵。尽管这是种可悲的珍惜。
  接下来的时日里,顾择芝花大把时间处理账簿,时或看看书、喂喂猫,绾凉则是常常在谱曲作词,也时或去书房带个半天。一天中的大部分时候,两人总是在一处,尽管是各忙各的。闲来无事,顾择芝便要把她拉去琢磨新花样的吃食点心,或是谈谈这古今的诗文辞赋。
  日子便是这样过着的。
  可这时偏要有些扫兴的人来探访,诸如顾择芝的哥哥,顾扬灵。
  顾择芝听了这个消息的头一反应便是立即让夏深去吩咐下人,千万莫要让这事被绾凉知道。
  “若是绾凉不知道,这事儿便好办多了,”顾择芝微微蹙着眉对夏深道,“你去叫顾扬灵到花厅候着,好茶好果子的伺候着。我倒要看看,他又来耍什么好把式!”
  言罢,顾择芝便起身整理了裙摆,兀自走往花厅。她刚到花厅,便见得那顾扬灵白玉冠带,锦绣衣裳,一派风流佳公子的模样。
  顾择芝扬起嘴角,对他屈身行了个礼,道:“哥哥今日怎地到了这别业来,从京城回来可曾先回过家里?”
  顾扬灵哈哈一笑,道:“妹妹你这一上来就问我两个问题,可叫为兄怎么回答?”
  “也罢,”顾择芝垂眸莞尔,“那哥哥,便直接说明来意好了。”
  “来意……择芝会不明白吗?你可不准和娘合着气来敌对我啊。”顾扬灵轻笑着道。
  “哥哥,”顾择芝长叹了一口气,“且不说你对待那姑娘的感情究竟如何,我就权当你是真的喜欢她,难道你就一点不为她担心吗?”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顾扬灵皱皱眉道。
  “若非是母亲从中作梗,你以为你为什么会来这寻她?”
  “我自知是母亲做的,只是她又何尝不是为了我好?那绾凉姑娘素以和善淑良闻名,又岂会真的怪罪于我?”顾扬灵满不在乎地说道。
  顾择芝听了这话,心中突然生出一股闷气,便淡淡回道:“母亲自是为了你好,可却也着实伤着了绾凉姑娘,她凭什么不能怪罪于你?你真以为自己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吗?”
  顾扬灵听了这话,顿时皱起眉头,厉声道:“你便是这么同你哥哥讲话的?爹自小叫你背诵的《女诫》你可还记得一星半点儿!”
  顾择芝心下嘲讽他这是犯了嫡子的瘾,表面却分毫不漏,只仍是淡淡应道:“哥哥是要择芝行那妇人应守之理,还是被择芝说的恼怒了?”
  “顾择芝,”顾扬灵怒视了她一眼,冷然道,“你这般口齿伶俐,形容嚣张,毫无女子应有的卑弱,若是教旁人见了,可不得说咱们顾府的女儿家没了教养。”
  顾择芝听了,干脆放下手中茶盏,扭过头轻笑着道:“你这话也许确是不错。择芝生母是平川公主的亲女儿,我自幼便是由娘亲亲自教养,公主亲女教出的女儿自然不会没了教养。这样说来,我这教养,便是后来才没了的。”
  顾扬灵哪里听不出她是在暗骂顾夫人,却又发作不得,只得冷哼一声,道:“你这不过是为自甘堕落找了个借口罢了。”
  “罢了,罢了,”顾择芝深深勾起嘴角,“就当这'教养'是我自己的事。不过哥哥,你既然如此注重女儿家的名声,又何故来招惹绾凉姑娘呢?你这么做,不正是污了她在母亲那里的名声。”
  “一个歌姬罢了,哪里来的好名声,伶人图的,不就是那几票红绡。我这般看得起她,不也就是她的名声了?”顾扬灵嗤笑一声,端起茶盏来泯了一口。
  “纵然是只求那几票红绡,可也不是就该被母亲这般羞辱。母亲说出口的那些话你会想象不出来吗?”顾择芝深深蹙着眉头。
  “那又怎样?这些伶人卖唱卖舞博得金银翠帛,又如何叫人看得起?我虽是喜欢那绾凉姑娘的清冷,可她终究却只是一介歌女罢了。”
  顾择芝听了这话,登时怒不可遏,她冷笑一声走到顾扬灵跟前,垂眸看着他道:“我尊你年纪长我几岁,不想跟你针锋相对,你却是得寸便进尺!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伶人卖唱卖舞,那你呢,你也不过是舞文弄墨罢了。你道那歌女只为了金银翠帛,你写的锦绣文章不也就是为了那一官半职?说到底都不过是为了'利益'二字,五十步又何以笑百步?”
  “好你个顾择芝!”顾扬灵终是拍案而起,“妇道礼仪你不守便罢了,这会儿竟是将这文墨之贵与那歌舞之贱等同起来,真是离经叛道,不知廉耻为何物!”
  顾择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回道:“你不是自诩对这世间百等人物一视同仁吗?怎么,这会儿怒极了,便道出心底最真切的想法了?哥哥,何必做那虚伪的小人嘴脸来搏世人一美誉呢,你这做法,同你所鄙夷的伶人歌伎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顾扬灵一时哑口无言。的确,他一直自诩是这浊世佳公子,视人待物不分贵贱,也因此博得了美誉。
  “哥哥,”顾择芝掩面笑道,“择芝也不想再同哥哥理论下去了,绾凉姑娘的事,哥哥既然看不起她,也请不要再纠缠了。今日之事,咱们就当没发生过。不知哥哥觉得可好?”
  顾扬灵深深剜了她一眼,随即带着侍从拂袖离去。
  顾择芝挑着嘴角,笑看着他渐渐离去的背影,最终转过头去,细呷了一口茶。
  顾择芝所不知道的是,绾凉其实一直门外听着。因为夏深来下令之前,春去就已经告诉了她。
  绾凉不知道这是怎样的感觉。她并不需要别人的保护,也无需旁人替他辩解,一切一直都只需要冷眼以对,默默承受就好。可是突然某一天,出现了这样的一个人。虽然不需要,但是却很渴求。
  她最终还是默默地退了回去,当作什么也不曾发生的样子。
  这样的感动与温暖,就独自收在心底便好。不想要去同那人道谢,不想要去点破说明,只要心里是这样想的便足矣。
  这季春的荔枝风里,馥郁的是那颜色渥丹的洛阳花,沉醉的是那深巷篱外的白山茶
 
  章七
 
  经了昨日一事,顾择芝觉得再将绾凉安置在这偏僻的别业里已是行不通的了,那顾扬灵能找来一次,也必定会来第二次、第三次,根本是防不胜防。为今之计,也只能是把绾凉送回那飞花楼,至少飞花楼不是顾府的地界,不是他顾扬灵想见谁就见谁的地方。
  只是顾择芝心中多少还是有几分不舍,好说歹说这绾凉也同自己呆在一起两个月了,日日烹茶煮酒,寒松燃香,几近是形影不离。如今她若是走了,自己怕是又要回到从前的日子了——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在这地方过久了,性子也就散漫懈怠下来了,日后再回了那权贵圈子里头,也怕是要不习惯。
  思及此,顾择芝便从那贵妃榻上起身,唤了门外的夏深进来,同她说了这事。
  夏深听了这话,深深地皱起眉头,道:“虽说这是时下最好的计策,不过……顾夫人她,会答应吗?”
  “她答应与否,跟我又有什么关系,”顾择芝清浅地笑着,“我答应她的是把绾凉带去她面前,已经做到了,至于其他的——哪里轮得到她来置喙。”
  “是。但奴婢只怕那顾夫人还不死心,见您不帮忙,便自个儿出手。”夏深抿抿唇道。
  “你的担忧,倒也不为过,”顾择芝轻轻瞥了她一眼,“那便这样,适时我去那飞花楼同管事的说一声,切莫让绾凉见到顾扬灵,若是顾夫人派人来请她,便立即知会我。如何?”
  “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夏深叹了口气。
  “好了,那便去找绾凉吧。想必她也是思归已久了,毕竟,谁会想要在这个小地方呆上许久呢?”顾择芝说着便起身,复又道,“如果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话。”
  顾择芝划着湘妃色的裙裾往那逢水阁的方向走去。终于,又到了这时候,同那些美好的事物告别,然后再踏回那堆着腐叶烂泥的池沼中,同流合污。
  可是这样的话,那这段仿佛童年的洁净日子又当怎么算呢?
  或许,岁月是不变的,善变的是人心。
  逢水阁。
  顾择芝刚踏进那虚掩的木门,就见绾凉坐在雕花窗棂下的桌案前,单手托着下巴,藕臂微露,另一手随意地拨弄着窗台上的小薄荷。
  顾择芝承认,那一瞬间,她心底是产生了某种不舍的,只不知是出于对这种生活的不舍,还是对于这个人的不舍。可到底,她还是不会选择留住这一切。她抬步走到绾凉跟前,轻轻拍拍她的肩:“发什么呆呢?”
  绾凉一下子惊坐起,回过头看着顾择芝道:“啊……就是闲来无事罢了。”
  “嗯……的确,这别业的日子实在太过无趣了,倒是叫你成日发起呆来。”顾择芝笑着道。
  绾凉蹙起眉头,自己是从不觉得这日子过得无趣的。事实上,这段日子是她目前的生命里面,最最喜欢的一段日子。可是,是顾择芝觉得无趣了吗?
  “我今日来,”顾择芝倾身拨弄着那台上的小薄荷,又转头对绾凉道,“是要告诉你个好消息。”
  绾凉侧头不解地看着她:“什么好消息?”
  “你可以回到飞花楼去了哦,小丫头。不用再呆在这里无所事事了。”顾择芝的嘴角咧开一个明媚的弧度。
  而绾凉听见了这话,心下却是一空。
  可以回去了……那是要离开这里了。绾凉也不知为何,听了这消息,只是有种沉甸甸的感觉,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喂,”顾择芝见她并不是高兴的样子,以为她仍处于发呆的状态,便又轻轻拍拍她,“你听见了吗?”
  绾凉这才如梦初醒,忙连连地点头道:“听见了,听见了……嗯,那我什么时候去收拾东西?”
  “你想什么时候收拾都可以啊,”顾择芝伸手拍拍她的头,“回去了,可一定还要记得来找我啊。”
  绾凉不在乎她说的话几分真假,或者说,她根本不曾注意顾择芝究竟说了什么,她只是感觉到顾择芝的手轻轻地,拍在她的发丝上。
  她突然就觉得有些心悸,根本不敢抬头去看顾择芝那双明媚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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