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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自谣(GL) 作者: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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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宫廷侯爵 乔装改扮 天之骄子 恩怨情仇

 
    池良俊一听,嘴边险些再挂不住笑——好个聪明伶俐的丫头,才一会儿功夫竟能当作方才什么话也未曾说过?早知如此,合该自己将话接过来将她一军!
 
    陆十八憨厚一笑,话说得急了带出些许云州口音:“这京里头啊什么都好!就是这么大的院子光我和你娘住,嫌冷清,一眼望去鸡鸭没有牛羊也没有,尽是些硬邦邦中看不中用的石桌石凳,花花草草看那些个小伙子小丫头打理起来,竟比我们人还难养活!”他说到这儿了才察觉出有几分埋汰怨怪的意味,不由又朝池良俊露出尴尬的笑容,可话匣子也难再关上,“昨儿个我和你娘去米市买米,那价钱高的叻,老板那心眼儿也小!以为我们乡下人好欺负,量米的时候缺斤少两,我们瞧周围都是些陌生面孔,店门口又立着两个看着怪凶神恶煞的壮汉,只得咽了口恶气灰溜溜地回来。这不,你娘心疼钱,琢磨着要不还是在院里头开块菜地,种些蔬菜无论是吃还是卖,总不至于浪费了这么大的地方不是?”
 
    “钱有甚可心疼的?不过身外之物,天边浮云罢了。”陆禾想了想,又莞尔一笑,“你们若是喜欢,打发时间也是无妨的,米钱菜钱却无需担忧。”
 
    陆十八与阮娘哎哎的点头答应,脸上笑出了褶子。
 
    这般和和睦睦父慈子孝的场景,可惜可叹令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池良俊的眸子不动声色地在阮娘和陆禾两人的面容之间来回徘徊,虽然阮娘如今年老色衰,但观其五官不吝精细雕琢,倒是生着一副清晰自然的模样,怕是年轻时和陆禾相差无几罢?
 
    眼见日落西沉,他临走时又作揖笑道:“宅院是陆禾大人为宜阳公主殿下担任侍讲老师今上恩赐的府邸,是二老应得的福分,一应使唤下人也不过是殿下的拜师礼,哪个手脚不勤快不干净的打骂都使得!柴米油盐么,是我交待的下人置办得不周到,赶明儿便令人每日送些打云州而来的时令蔬菜,却花不了几个钱,二老莫要心疼。”
 
    四周渐渐归为寂静,陆禾正要向陆十八和阮娘问话,却见月亮门那儿鬼鬼祟祟地猫着个人影,定睛一望,不正是才踏入院门时,池良俊向自己引荐的管家刘艾么!
 
    她脸上的笑意渐渐变冷变淡,掩在袍袖里的双手狠狠握成了拳头——好个宜阳公主!明着是向我献殷勤拉拢我,暗里却存着这种心思,有了一个软肋不成还想挟着至亲逼我就范!这也便罢了,事到如今即便还对自己的身世家底存疑,竟使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监听试探,果然肯重用胡来彦这等小人的皇帝生下来的女儿也是卑劣无比。
 
    陆禾低头换了副笑脸,极为孝顺地搀扶着陆十八往厢房走,一边笑一边低声道:“先生她,可曾托你们带了口信?”
 
    云州京城两地官驿寄信一个来回约莫需要花上一个月的光景,上次自己因恐她忧心伤神遂在信纸里瞒了女子身份被人识破的事情。此后尚未收到回信,陆十八与阮娘却已被宜阳接到了京里,想来也是近日修建沁园行宫太湖石搬运一事多少耽误了官驿的进程。按理说,陆十八与阮娘夫妻俩向来拿不定主意,唯先生马首是瞻,不会不询问先生。
 
    “不是口信,是一封手书!”陆十八果然欲从衣袖里掏出一封信件。
 
    陆禾忙以袍袖挡住,扶着陆十八上了台阶,轻声道:“进去说,这院子里头的人,一个也不能信。”
 
    事情紧急,陆禾这次再不似以往,一目十行地阅览完信纸,眉头狠狠蹙在了一块儿。
 
    她愁眉不展的模样也是看得陆十八心焦,在房间里绕着圆桌走了好几圈,终究沉不住气手背一拍,急道:“到底说的什么,你倒是吭个气啊!总不能皇粮还没吃到肚子里呢,人头就落地了罢?”
 
    陆禾紧抿着唇,将信纸又看了一遍,抖了抖信纸声音发颤:“这封信为何不出自先生亲笔?她的眼疾……愈加严重了么?”
 
    陆十八等了半天等到这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的问题,在心里只喊阿弥陀佛,差点心直口快,却被阮娘瞪了一眼并拽着坐下了。这才想起鞠梦白当时的嘱咐,轻松的呵呵笑道:“不严重,喝了几贴镇里郎中开的方子,已经大好了,只是夜间看东西容易看岔。我找她那天正好是深夜,她托老伯写的信!”
 
    若是隐瞒安慰的话语,先生那样总为人着想的性子定是要将话说全说满,不让自己有半分可担忧的余地。
 
    陆禾这才放下心来,默默地舒了口气,连片刻前令自己看着心堵的一应华贵逾制的家什也赏心悦目起来,她轻笑了一声:“既来之则安之,且行且看罢。”
 
 第23章
 
    翌日。
 
    隅中时分,池良俊领着陆禾又走过一道穿山游廊,瞥眼瞄了瞄她空空如也的两手,不禁心里七上八下地轻笑一声道:“不知陆大人今日想为殿下讲学哪篇经典?”他又朝东边远处指了指,“那块儿便是藏书斋,虽比不得文渊阁汗牛充栋,可古今书籍倒还齐全,想来在京里头也是排得上名号的。讲学时若用得着,将书名列在单子上命人去取即可,闲暇时大人也可去那儿闻闻书香打发打发时间。”
 
    陆禾抬头望了一眼越过院墙楼阁,高耸入云,制式美轮美奂的木制建筑,微笑道:“束之高阁,未免可惜。”
 
    池良俊闻言捻须一笑,摇摇头:“陆大人待在翰林院时怕是没少听那些个老学究说宜阳殿下的坏话罢?”
 
    “翰林臣子既掌起居注,无论朝堂还是内廷自当留心注意陛下的言行举止。宜阳殿下深受陛下宠爱,每每逾制封赏,以致都察院乃至文武百官皆颇有微词,或上奏进谏或私下非议。是以诸位翰林大人管中窥豹之下难免持一隅之说,却不过出自忠耿直臣一颗爱国为民的拳拳之心,扣不得犯上不敬的罪名。”陆禾又看向脸上笑意愈加深沉的池良俊,问道,“怎么,池大人可是有什么话要嘱咐?”
 
    不意陆禾竟有如此察言观色之能,池良俊微怔了怔,嘴边的笑容也渐渐止住,缓缓道:“陆大人饱读诗书,却不知可曾听闻本朝昭武皇后的事迹?”
 
    陆禾见微知著,眼下心里已明了五六分,笑道:“昔日太/祖皇帝横刀立马驰骋沙场,将西戎驱赶至边境严寒酷暑之地。彼时南方又有绿林盗匪趁机作乱妄图窃取渔翁之利,太/祖皇帝之所以毫无顾忌一往无前,却是因着昭武皇后坐镇后方,集结了几路义军与之相抗。明德有功曰昭,克定祸乱曰武,我虽无缘亲眼目睹昭武皇后的英姿,却可凭借谥号昭武推知一二,当乃巾帼不让须眉。”
 
    “前朝末年烽烟四起,各方逐鹿中原皆有问鼎天下之意,时势造英雄。今日四海升平,倒戢干戈,虽边境西戎残孽不轨之心尚未消磨殆尽,当今圣上重视武功常考校将士,十六州都指挥使司辖下卫所兵士数十万皆非酒囊饭袋之徒,又有何虑?”池良俊沉吟片刻,长声喟叹道,“昭武皇后之属得一个即可,当下却不必了。”
 
    听罢,陆禾淡淡一笑,道:“池大人的意思我知晓了,不过这招曲突徙薪倒是使得早了些。想来池大人有如此顾虑,怕是由来已久?”
 
    池良俊本以为陆禾实为女子,合该据理力争自己这番欺瞒主上又轻视女流的言论,此刻又是一怔,看陆禾一派心平气和的模样,只当是自己多想了,于是苦笑着道出了实情:“实不相瞒,宜阳殿下于政务上虽不甚清明睿智,然多涉猎于军务兵法,常令我往五军都督府延请武将讨教一二,其中不乏真知灼见。之后来往得频繁了,难免为都察院御史所见并上奏弹劾,陛下才下了禁令,不许殿下学习沾染军务政事。侍讲学士讲学时所用的书单每七日必得上呈御览,先前林孝通林大人某日所讲内容不过有一则取自《战国策》,亦被请到了武英殿与陛下奏对,一篇精悍短小的文章愣是从白昼奏对到了宫门落锁,林大人当日还是在宫城里头值房歇下的。”
 
    “《战国策》?”陆禾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不知林大人那日之后改为宜阳殿下讲授哪些篇章?”
 
    池良俊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的劝诫有了成效,心道这陆禾倒也不全是个梗顽不化的人,忙不迭地笑着回话:“女子明德修身即可,四书五经即便皮毛也不便教授,想来还是《涑水家仪》,《女诫》,《列女传》之类为妥。”
 
    不多时,两人行至练武场,宜阳正策马练箭,四周时常迸发围观侍卫的如雷喝彩之声。
 
    旦闻“倏——”的一声,一支利箭与在旁伫立观望的陆禾擦肩而过,刺进了她身后的石砖缝隙间,银色箭头已没入几近一半。
 
    陆禾身侧的池良俊被这支突如其来的利箭吓得两腿发软,险些跌倒在地,幸而陆禾相扶,才不至于出丑蒙羞。
 
    宜阳一身精干戎装,将马背上的她衬得比往日更添了几分英气,身姿挺拔修长不说,两颊微红少了平素妆容下的精致昳丽倒显得平易近人许多。纵马行至练武场,不待侍卫接过缰绳,她跃马而下,走到陆禾眼前将她稍稍打量了一番,见她面色平静一丝慌乱也无与脸色惨白的池良俊形成鲜明对比,冷然道:“胆子一如既往的大。”
 
    “并非胆子大。”陆禾躬身作揖,恭然施礼,指着练武场上的箭靶,“臣方才在此观望了半晌,殿下骑射之术不可谓不精湛,臣有何惧乎?”
 
    宜阳只以为她在阿谀奉迎自己,轻哼一声:“巧舌如簧。”
 
    陆禾又作一揖,施然道:“臣实话实说,绝无虚言。”她又婉娈轻笑,“臣有一友,亦善骑射。昔日臣曾与她于巷陌街道间翦柳嬉戏,于箭术上去之甚远,不由甘拜下风,输给她好几坛美酒。今日有幸瞻仰殿下骑射英姿风采,心下颇有些好奇殿下与臣那位好友的骑射技艺孰高孰低。”
 
    宜阳骑射功夫虽极好,可一来久困宫城无从施展不由落寞,二来每每出城狩猎时即便自己请命与太子、鲁王及一众武将较量高下,却被意图讨好皇帝的一干人等相让三分,实在无趣得紧。此刻听了陆禾所说,眸中再难掩好奇与争强好胜之意,仰起下颚倨傲道:“你那朋友姓甚名谁,改日便邀她到府上来。骑骑马射射箭又不是难事,定让你饱个眼福。”
 
    陆禾据实告之,又觉得眼前宜阳这般难得一见的孩子脾气竟分外可爱,让她在心里不由松懈了几分对宜阳的提防,笑得少了些疏离和淡漠:“陛下前几日下旨命她攥写安宁长公主的贺寿词,怕是这阵子都难脱身消遣了,殿下可得再等等。”
 
    和暖的日头正从天际层层叠叠白云之间跳出,挣出一角向世人轻洒光辉。为枝头雨露染了一层淡淡的金黄,为练武场架子上的刀剑镶了一片错落有致的金玉,为没入地砖缝隙无人顾及的银色箭矢裹上一层温暖的外衣,亦为这位背光而立,头戴乌纱帽身穿青色官袍的青年除去了些许长久以来的伪装——尽管她的面容仍有一半掩映于阴影之中,反倒将左颊上清晰可见的梨涡更显得明艳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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