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毡子,只见内里刘氏与柔珂一个拨弄炭火,一个手制肉串。
虞小渔与秦溶月两个孩子支着下巴,眼巴巴地望着一应生肉,只需闻闻酱汁,口水都快顺着嘴角滴落下来了。
柔珂正与一块鹿肉较劲,无人通报之下,并未留心何人来至。
倒是身旁的刘氏与棠辞相视一笑,从旁拉了张黄花梨杌子,轻拍凳子,令她坐下。
切成小粒的鹿肉,无论怎地,总穿不进木串里,柔珂又很是执拗,不肯换取别的肉粒,一双远山眉紧紧蹙起。
“啊——我不在,连块肉都敢欺负我的阿涴了。”捏着鹿肉的左手与拿着木串的右手皆被不知何时出现的棠辞紧紧握着,她自外归来,携带霜雪,冷冰冰的,却令柔珂的耳背立时染了淡粉,又听她附在自己耳畔轻声说道,“我来晚了,现下便帮你收拾它,莫要皱眉了。”
鹿肉轻轻松松的给穿进木串里,虞小渔与秦溶月纷纷拍手叫好。
棠辞与柔珂互换了座位,驾轻就熟地穿肉串,一面笑道:“莫是这两个小丫头实在嘴馋?昨日不是说好了由我来穿肉串么?”
“你烤烤火,不急的。”被棠辞碰触过的两只手背隐隐还有些冰凉,柔珂欲将木串抢过来,解释道,“我来得早了,见无事可做,便帮着打了下手。”
穿好一串肉,架在火炉上炙烤,双手手心手背顺势向火暖了暖,棠辞挑眉轻笑道:“哪里不急?你瞧瞧小渔和溶月嘴角那哈喇子都快滴到火里了。”又从刘氏那儿要了一碗酱汁,递给柔珂,“你力气小,我串肉,你刷酱。”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只因一句力气小,柔珂的耳背眼下彻底红透了。
刘氏素来不好荤食,同几个小辈吃了一会儿功夫后便走了,临行时嘱咐了虞小渔与秦溶月几句,令她二人莫要贪食,当心吃坏肚子。
火炉旁另有一壶秋露白温着。
棠辞品了一盏,轻皱眉头。
“怎地了?”柔珂掏出丝帕,为吃相不太雅观的虞小渔细细擦拭了沾满油渍的嘴角。
掀开酒壶,棠辞嗅了嗅味道,纳闷道:“这酒掺水了,何家酒楼莫非连尚书府的人也敢诓骗?”
柔珂动作微一顿,虽不言语,棠辞却已然猜出了少许,放下酒壶,一手支着下巴观望她,摆出副受了委屈的模样:“我最近可是言听计从,阿涴却连我的香醪都给克扣了去。”
虞小渔与秦溶月闻言,俱都瞪圆了眼睛,一手拿着一支啃得七零八落的肉串,诧异道:“香醪是什么?”
秦延不好酒,虞小渔的爹爹只称土酒,是以二人不知香醪即是酒。
棠辞向她二人晃了晃酒壶,唇角勾笑:“是酒,好东西,要不要尝尝?”
“啪——”棠辞话音才落,紧接着被柔珂狠狠拍了脑袋。
“你就不能以身作则,教她们些好的?”柔珂气得不打一处来,“自个儿成了酒鬼,还要将她俩带成小酒鬼么?”
棠辞揉揉脑袋,很是生硬的挤出颗眼泪来,嗫嚅道:“哪有这么说自己未来的夫君的?”
“……”柔珂轻轻剜了她一眼,自顾自地往肉串上刷酱汁,冷着张脸,“你若于饮酒上再不加节制,我便不嫁给你了。”
棠辞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欺身凑到她耳畔,轻声道:“当年母后怀我时,两家长辈随手一指,你便已是我的妻子了,你想耍赖不成?”
“你……当年指腹为婚不过玩笑话……哪里做得真!”
棠辞不以为然,在柔珂眼角下的泪痣轻轻吻了一记,随后笑道:“你自己说的要我偿债的,你想食言?”
柔珂跳下了自己曾经挖过的坑,已经无言以对,只是侧过头去妄图遮掩红透了的脸颊与脖颈。
一旁的虞小渔则是看呆了,心里更加笃定了若是自己以后惹谁生气了,便吻她一下令她消气的想法。
吃完野味,收拾归去时,天已大黑。
柔珂与棠辞一道乘坐车辇各自归家。
车驾上,棠辞将脑袋枕在柔珂的双腿上,一如十几年前的孩提时期。
“阿涴,你还记得我小王叔么?我三年前进京,正巧他称病不来,未及与他相见,今日上朝时,听闻他已自徐州出发,正旦左右便可抵京,向皇帝述职。”
柔珂揉揉她的脑袋,笑道:“怎会不记得?王叔他年岁与我相仿,那时还未封王之藩,在皇宫里时常与我们玩在一块儿。你若闯祸了,他定会为你顶罪,你俩感情倒是比寻常叔侄好许多。”
“阿涴,我已许多年不曾好好过年了。今年……”棠辞顿了顿,眼睛里有一瞬的黯然,“人正好齐整,我们寻个机会,将安宁接出来吃个团圆饭罢。”
柔珂微怔了怔,末了,还是安慰她道:“好,依你。”
虽则不是易事,可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翌日,早朝。
陆禾身着一袭五品文官的青袍执笏出列,义正辞严地朗声道:“臣有本启奏——宜阳公主蛮横跋扈,藐视王法草菅人命!”
第55章
除夕之夜。
家宴后,柔珂与往常一样,自携了樵青乘坐马车前往京郊碧云寺。
虞小渔与秦溶月早前便闹着同去,柔珂便令车夫先拐入纱帽街吏部尚书府大门前接了她二人。
车厢内,柔珂素来性子清淡,不喜聒噪。
可两个年纪相仿的小鬼头缠着她,两张小嘴片刻不停地搅扰她耳根子的清净——
秦溶月:“柔珂姐姐,小棠哥哥不和我们一块儿去么?”
虞小渔:“小姐姐,小哥哥昨天送给你的胭脂好用么?”
“柔珂姐姐,你怎么今天总绷着嘴角?小棠哥哥不在,所以你不开心么?”
“小姐姐,前几天你做给小哥哥吃的糕点还有么?我也想吃!”
……
樵青也是听得直发笑,却乐在其中浑然没有来制止的意思。
柔珂扶额轻叹了一声,将虞小渔提溜到自己旁边好好坐着,又从怀里摸出一只细细小小的磨喝乐,向她严肃道:“给你这个,莫要吵闹了。”
磨喝乐是每年七月初七京师大小集市为迎合乞巧佳节而摆摊贩卖的土木雕塑小孩儿,大多身披彩衣,五官容貌精细逼真栩栩如生,七夕以此供奉牛郎织女,有祝祷多子多福之意。
虞小渔以往在湖州虽曾见过磨喝乐,但是从不似柔珂给她的这只——奇丑无比,是以东西到了手上她好奇心起立时目不转睛地看了起来。
秦溶月见此便不大乐意了,孩子心性总爱哗众取宠引人注意,她又是个被宠惯了的性子,当即伸长了小手去拿被虞小渔紧紧握在手心的磨喝乐。
虞小渔看得正起劲儿,不肯让,皱紧了小眉毛抱着磨喝乐直往后缩,两人你争我夺之下,虞小渔一爪子不小心挥到了秦溶月的脸上,划出几条细痕——
秦溶月与虞小渔大眼瞪大眼地呆怔了半晌后,“呜哇哇——”地哭了出来,径直扑到柔珂怀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哭诉:“呜呜呜——柔珂姐姐,小渔她打我的脸……我,我……以后嫁不出去了……呜呜呜——!”
柔珂捧着她的小脸细细端详了番,哭笑不得——不过是几条红印子,药都无需抹,明日便可好了。
虞小渔知道自己闯祸了,坐立不安,从软榻上跳下来,站远了些捏了捏衣角,踟蹰不前。
“过来。”柔珂向她招了招手。
虞小渔许是心慌意乱极了,全然忽视了柔珂故意装出来的面色不善,走向轻声哽咽的秦溶月,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一下——秦溶月微怔了怔,原本止住里的眼泪又成串滴下,哭得更大声了。
两下——秦溶月头也不回,只反手将虞小渔往后推,鼻子里哼出一声气。
三下——“……我把它给你,你不要哭了好不好?”虞小渔很聪明,拍了肩膀以后往旁边一跳,躲开了秦溶月的反手一击。
秦溶月不说话,但是眼泪渐渐少了,哭声减低。
这是……生气了罢?
虞小渔很苦恼,歪头想了又想,仰头的时候正好与眼带鼓励之意的柔珂相撞——有了!
虞小渔蹑手蹑脚地从后面蓦地抱住秦溶月,在她欲将自己推到之前抢先在她的脸上轻轻吻了一记,然后睁着双大眼睛盯着她脸上的红印,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不要担心,你这样也很漂亮的!你嫁不出去的话我娶你好了。”
秦溶月侧过脸来,视线从她手里其貌不扬的磨喝乐爬到她的脸,噘着嘴狐疑:“真的?”
虞小渔拼命点头,顺势将磨喝乐塞到她手上。
秦溶月接了磨喝乐,小爪子往脸上抹了一抹——口水沫子。
“小棠哥哥说过,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我要把东西还给你。”说着,极其自然地在虞小渔的脸上落下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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