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自谣(GL) 作者: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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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陆禾默不作答,只木然地盯着自己看,宜阳被她的眼神刺得有些心虚,别过脸去咕哝:“你看我作甚?你以为我稀得扒光你的衣服看?你还别不知好歹,若我一声令下,这府里头上上下下多少人巴不得脱光衣服让我看……”越说越不对劲,越说越显得自己是个昏聩好色还男女通吃的主,宜阳识趣地住了口。
陆禾清澈如水的眸子里闪了闪光,顺势滚下两串晶莹的泪,她哽咽着,声音压得极低:“是啊,你一声令下,不管他人愿不愿意都要恬不知耻赤身*地跪下,乞求你赋予臣欢膝下的权利是么?你挨了一记手板便理所应当地无视自己的过错,将怒气发泄给别人是么?人生来便有三六九等,我从前不晓得这个道理,吃了不少苦头,时至今日,一次次地切身体会到了何谓强权压人。”
宜阳默然了,她一面觉得自己没有任何过错,一面又被陆禾的话语引出了几分羞愧。
短暂的沉寂后,陆禾抹了眼泪,振作起来,她觉得自己实在可笑,与宜阳说这些话作甚?
“何敏才生病突然,临时交了差事与臣,并未说明内里有殿下的功课。然则,罪在臣下,若不是马虎大意,也不会随手扔掉那张白纸,事已至此,臣无话可说也无颜辩解,请殿下责罚解气。”陆禾抿唇,双手撑地,双膝跪着,作了十足的请罪诚意。
她的两鬓还有额间都是细密的汗液,纤细紧致的胳膊强忍的颤抖被宜阳收入眼底,心莫名其妙地便软化了一小块。
“抬起头来。”
陆禾照做不误,汗珠顺着睫毛、鼻翼淌至下颌,砸落在地,不多时,晕出一滩汗渍。酥胸半遮的身体与奴颜卑膝的姿态俱是不雅屈辱的,可她敢与宜阳直视的眼神流露出来的倔强和孤傲又像冬日凌寒盛开的腊梅,令人扼腕和钦羡。
“你方才打了我一巴掌,你可知道若是换作别人……”
“啪——!”陆禾漠然地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力度比之更甚,嘴角沁出一丝血迹,她也不去擦拭,抬眼看向怔忡的宜阳,“殿下可解气了?”
宜阳眨了眨眼睛,看着陆禾一瞬间便肿胀了一指高的半张脸,心里愈发堵得慌。
“殿下若是不解气,臣可自行掌掴,直到殿下满意。”陆禾说着当真又抬起手来,早已虚弱无力的手腕猛地被人拽住。
宜阳咬得牙根发酸才把你最好把自己打死的气话憋在心底,闷了半晌,蹙眉道:“你这个……疯女人!”
陆禾想将手抽回来,无可奈何地败在了力大无比的宜阳手里,还在使劲的时候顺势将半截身子送至了宜阳怀里,强行撑起之际,两眼一黑,晕倒了。
第9章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宜阳紧捂着脸,看向张大了嘴呆若木鸡的池良俊,淡声吩咐:“去请个大夫过来。”眉峰微蹙,她补道,“请个女的。”
池良俊捶了捶因恐惧不安而发软多时的两条腿,强掩住喜色应了声是,才踉踉跄跄地走出去几步,又折返回来,声音拔高几分:“殿……殿下,请个女大夫?”
“你且去点两个内侍,让他们抬软轿去请,从偏门回来,途中莫要耽搁。”宜阳又敛下眼眸思忖片刻,“只说是府里有婢女患病,旁的莫要多言。你再亲自往翰林院黄鸿朗那儿替陆禾告个假,说陆大人酒量不济,多饮了几盏便昏睡过去,不知几时能醒,未免耽误事宜暂且告假一日。”
池良俊觑了觑宜阳的神色,见她总遮掩着半张脸颊,眸色躲闪,才想起方才听闻的那记巴掌声。这会儿得了命令也不急着告退,大着胆子伸直脖子仔细端详了一番,瞥见指缝间露出的红肿痕迹,霎时跪倒在地颤声道:“殿……殿下……”
宜阳也知左右瞒不过,见内侍婢女被池良俊唬得俱都跪伏一片,轻声呜咽,更添心烦。
她轻声喝道:“哭哭嚷嚷的作甚?我自己不小心跌的,取冰块与我敷敷便好,哪至于这般模样?统统起来。”
自己跌伤断然跌不成这副形状,池良俊等人心知肚明,也愈发觉得这主子纵是被皇帝宠坏了些,骨子里终归住着个软心肠的菩萨。此举既是回护了陆禾又何尝不是救了府里上上下下人命卑贱的奴仆侍从,遥想十余年前,宜阳初学骑马,她人小胆大,驯服妥善的马儿不骑,吵闹着要驾驭新进贡的野马,驯马师再如何小心谨慎在旁看护也总不免疏忽。最后,只因小人儿膝盖上摔破了皮,驯马师人头落地,自此以后人心惶惶。
许是陆禾情急恼怒下力道偏失了分寸,亦或是宜阳养尊处优肌肤过于细嫩,直至汤药都熬好了,那五根指头印才心有不甘地消散。
“大夫是个哑巴,在城南开的药草堂,往来人烟稀少,一般人寻不到。臣想多付些银两与她,皆被诚心回绝了,看来应是钱财无法收买之人,殿下可放下心来。”池良俊虽不知晓宜阳究竟为何作此安排,也尽心尽力地谋臣下之事。
宜阳喝了口茶,点头道:“大夫请的不错,许那两个内侍往账房那儿讨些赏银,你也有赏,下去罢。”
东暖阁内,博山炉熏香袅袅。
药香扑鼻,宜阳掀了珠帘进去,走近床榻,正给陆禾喂药的婢女才醒神过来,慌乱着要请安,被宜阳挥手制止了。
玉枕上的那人,纤眉紧蹙,鼻翼上沁着几粒晶莹的汗珠。长发披散在侧,比白日里见着面目五官柔和许多。她嘴唇时常微微翕动,应是梦呓,却又像呼喝谁的名字。
宜阳候在一旁,瞧得魔怔了,竟矮下身来倾耳聆听:“先生……先生……”忽而又是,“殿下……求您……求您……”
求我?求我什么?
陆禾双眸紧闭,两只手不安地在被褥上摸索来去,显然无法答复宜阳心中的疑问。
半晌,宜阳站起身来,向一旁当值看护的婢女嘱咐道:“好生守着,明日她何时苏醒何时告与我。”
昔日的高门大院,如今的一纸封条。
邢康平获罪入狱,府邸查封,家眷皆如丧家之犬般被官差怒喝驱赶,半刻都不许多留。
青衣布袍的稚拙男童,先是从杂草丛生的狗洞里探出只脑袋来,机敏地左街右巷望了一番,而后才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又从洞口拽出个蓝色包裹。
回头之际,突现五六个高矮不一胖瘦各异的顽皮幼子,凶神恶煞地围作一圈,原是聚集嬉戏到处惹是生非的街头霸王。
男童怯生生地往后退,紧贴着墙,顺带将包裹推塞进洞,不动声色地以自己幼小的身躯强行堵上洞口的漏隙。
短暂的敲诈勒索告败后,便是以少敌多,以多欺少的围殴、踢打。
倏尔,跑来两个望风的玩伴一手拽上一人,边跑边喝道:“官老爷来了!”
官老爷……官老爷……!
浑身疼痛难堪,如坠崖散架。男童狠狠咳嗽,抹了一手背的血,也顾不得是从鼻间还是从嘴里淌出来的。
奋命伸长胳膊捏着包裹一角,拖拽出来。
眼前,是一双崭新的皁靴。
男童怀揣着包裹,眯着乌青的眼睛望上去,并非近日以来时常打交道的一众女干诈相,男童略略放下心来。
棠辞手里提着一坛酒,蹲了下来,与男童平视,佯装不怀好意地打量他手里的包裹:“这房子查封了,里头的东西统统收归国库,动了,是要杀头的。”
男童愣了片刻,背过身去摸索一番,掏出一张砚台,两只手端着放至棠辞怀里,哀求道:“我娘亲生了重病,她舍不得花钱请大夫,首饰银镯都拿去当了只为疏通关系让我爹爹在牢里能好过些……”他脸上的血泪混作一团,“我拿的是我家里的东西,为什么要杀头……”
砚台的重量不轻,却不及孩童不加修饰的话语砸在心里来得沉闷。棠辞淡淡笑道:“谁说这是你家了?”
男童抹了抹泪,紧抿着唇不甘心道:“以前是……”
几块碎银子并砚台被塞进男童怀里,棠辞拍拍手站起身,掸掸官服,拎起酒坛远去。
行不过几步,衣角被人拽住——男童手里装着银子,眼巴巴地仰头望着面带惑色的棠辞:“我爹爹说过,无功不受禄。”
棠辞嘴角蕴着笑意,大手覆在小手上,使他曲拳握紧略有些咯手的碎银,温言道:“我借你的,待你日后有钱再还。”
“我……我如何还你?”
棠辞想了想,伸出右手小指头:“十年后,你往皇宫左右掖门报上我的名号,若是进去了,钱便算还了。”
男童似懂非懂地与她拉钩,问道:“你叫什么?”
棠辞以手遮掩,附耳悄悄告与男童自己的名姓。
两人话别,分走两头。
男童身负包裹,走得极为缓慢,低头不断地在心里重复棠辞与自己的承诺。
他想起什么,猛地转过身两手附在嘴边呐喊:“小哥哥,你还没说要是进不去怎么办呢!”
声音经过石板长街传至棠辞的耳畔,她的脚步微微一顿,并未作答,再迈步时显得沉重许多。
若是进不去,钱自然也不用还了。
男童没听到答复,正想跑回去询问,却猛地被人抱入怀里——竟又是个官老爷!
男童挣扎着要跑,那人力气颇大,把着他的小手小脚牢靠得很。
“刑大人的儿子?与我走一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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