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囚牢之承[GL] 作者:叁仟ML(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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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代表人,却不代表人,代表家。就像命运在讽刺她几乎从来没有得到过一个完整的家。
对郝家来说,端竹是一个不计得失,罔顾利益,无需权力,只愿背负义务的可示人之人。她可以什么都没有,也可以什么都有,且不在乎从什么都有变为什么都没有。当然,这些并不重要。她的梦想,只要还靠谱,则无论有多大,郝家都能给得起。重要的是,少了她,一家子姓郝的,都是鬼。有了她,一家子姓郝的才能当人。
由她出任郝家代表人,对绝大多数中国人来说,根本是个逻辑混乱的轻率选择:世上良人千千万,即便要找职业经理人,也不用拿个没有工作经验的半大毛孩子出来丢人现眼。尚且有古语道,人穷心狠,难道就不怕有朝一日穷了十几年的端竹大位坐定发起狠来狼子野心反客为主嗷嗷几口吞了郝家百年基业?
这也许就是绝大多数中国人之所以绝大多数,难以成为少数和极少数的原因。
妒忌。猜疑。人之常情。无功无过。但若骄傲于人之“常”,那么还有什么筹码去使自己成为“罕”?一万人都如此,你我他都是其中一个,却不是其上的任何一个。
郝君裔说,这种“常喜我之常,常伐人之异”的心态是一种对达尔文进化论的反攻。在佛道儒的熏陶下,再过五千年,中国人会变成一个独立物种,死老外看中国人会像看中国人看河姆渡人。端竹问,那你还不赶紧移民?就喜欢当河姆渡人?郝君裔嗤之以鼻,从抽屉里翻出户口本,我是北京人。端竹翻开一看,哟,可不是吗,不是贵东城不是富西城,不是穷崇文不是破宣武,而是连农家乐都不怎么靠谱的房山...周口店比河姆渡真真历史悠久多了。就说你权势熏天吧,可用不用连户口都这么恶趣味?
郝家对端竹敞开了一切资源,予取予求,包括小太爷的终身幸福——火眼金睛的老特务们不闻不问不代表老得糊涂看不出端竹对郝君裔的企图,然而审时度势,他们明智地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外还要与老政客私相授受一番:
老大小时没正型,长大没正经,最近十年来更是歪得一条曲线几乎闭合,事到如今掰是掰不正了,与其撒出去让别人家的姑娘上下其手揩油猥亵占便宜——天,不能想,想到就心疼,他们家那身娇肉贵宝儿一样的老大啊——不若肥水自留,方不负几十年含辛茹苦之养育。
况且到最后,唯一能制衡端竹的也许就只有老大了。自古功臣名将都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本事,却永远当不住家里一头河东狮。一如历朝历代国丈大人均祸害,足可见,得皇后者得天下。顺势者昌,逆势者亡,为家族利益着想,请放弃无力的抵抗...云云。总而言之一句话,卖了不亏,不卖才亏。
彼时,郝君裔坐在沙发上两肘支膝托着腮,百无聊赖地听爷爷奶奶在父母面前明目张胆地卖自己,秃鹫般的眼眶里一切如常,却又空空如也。长命小辫尾端垂着一指无法估价的和田羊脂,软软绕过左肩,莹白暖玉在心口起起伏伏,她打个哈欠,抹掉泪,站起身来上楼睡觉。
戒掉怀念比不思念更难。思念在心,怀念在怀,她没想到,不再有心,牵动的范围竟变得更广大。她戒了钱隶筠,戒了药,戒了一个少年梦幻的美好世界,可惜她的皮肤已经裹上一层薄膜,现实种种,于她不啻隔靴搔痒,原本只需要挠一小方就能缓解不适,可隔着靴子一挠就是大片大片,再挠也是饮鸩止渴,甚至越挠越痒。端竹?端竹是竹,高风亮节直插云霄,她折不起,也不想折。钱隶筠是海,包容五大洲,她无时无刻不在其中,无关她想不想,能不能。至于说...家里寄望于她能当一头河东狮?她才懒得。但她可以把这个任务也交给端竹,从此,端竹一面一夫当关,一面河东狮吼,那画面,咋么想都不违和...
可怜端竹对此前言后语一无所知,但既然是郝君裔的期望,一切一切,就算再荒谬她都会满足,违和又算什么?只是从此,她不再是“端竹”,她需要被加上姓氏分立于郝家。这就是她虽然被郝君裔收养,却一直没有被问津是否愿意改姓的原因。
再不光彩的过去也有被利用的价值。她早就懂得,如今理解更深。所以她并不在乎。
“你有事就先走。”师烨裳意有所指,面无表情,在裤兜里用拇指摩挲自己缠着创可贴的食指指背,痛感随着脉动一下一下,就像有人在捏。汪顾面对她,仔细观察一番颜色,张开嘴,还什么也没说,就见张氏旗下专门负责处理公共关系的直系子公司负责人鬼也似地闪现在师烨裳左侧林森柏右侧整好能容下一个人的缝隙里,凤眼一抬,四下顿时春水荡漾,那双眸子里粼粼泛起的波澜,几乎要将汪顾淹没,“汪董要走?”
汪顾不认识来者似地愣了愣,师烨裳也撇过头,睨一眼。林森柏缺条风花雪月的筋,对陌生气场毫无感觉,闻言,动作迅速,形似兔子突然成精,张开双臂一个大跳扑向汪顾,两条细胳膊死死搂住汪顾的脖子,两脚悬空,使劲儿蹬,嘴里一边嚷着“汪顾你去哪儿?不要走嘛不要走”,举止却像是“汪顾草泥马儿,你去死嘛你去死”。
咪宝在五步之外跟华端竹扯闲篇儿,见状赶紧低头扶额恨不能从来没爱过今后也不会再爱林森柏,“赶紧帮个忙,替我把她弄下来,不然明天又得在报纸上见到那张中发白。”中发白,永远处在发育中的白板。整好,林森柏今天敞怀穿着一身骚包的草青色手工小西装,宝蓝色HERMES细皮带系在腰间,衬着底里白晃晃的棉衬衫,佐之靡颜腻理手感好,真真宛如一张麻将白板,让人真想把她这张烂牌“啪”一声远远地丢出去!
背对林森柏的华端竹面上不改,依旧抿嘴笑得单纯,酒杯从左手换到右手,脚下不知怎么倒腾一步,没被打断的左臂长长地伸出去,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把林森柏从汪顾身上摘了下来,环肩揽到自己怀里,再一个转身收手,林森柏已经头昏目眩地趴到咪宝肩上,瞪着大眼望向咪宝,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咪宝也不知道。从另一正面目睹如此景象的师烨裳更是眼前一黑,几乎就要站不住,幸好旁人巧手将她扶住,“师董,好久不见了,这儿的地板不太平,您当心。”
“嗯,不光地板,如今连世道都不怎么太平。”师烨裳回神站稳,抚着挽在自己臂弯上的手,不着痕迹地挣脱出来,“岑总,我也有日子没见你搞公关了。想到当年风生水起的公关部...你真是帮了我不少忙呢,若不是你执意往人事发展,我想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人。”说着,她慢慢调转视线,微微扬起下巴,斜睥向汪顾,“只是料不到你们汪董的眼光这么毒辣,连你鲜为人知的一面都没放过,这么样的无所不用其极,是想累死你吗?”
汪顾这才认出岑礼杉来,定睛一瞧,转而又惊讶于这么淡的妆容之下,自己居然没能认出她!这双狗眼,果然只能容下师烨裳这种同类的踪影么?
“师董,只要您一句话,我随时乐意转战金狮为您效劳。不用总经理的福利和头衔,我只想重新在您手下当一个苦逼兮兮但却一日千里的公关经理。”岑礼杉举着酒杯,自然地微笑,当着现任老板的面,不遮不掩地红杏出墙求跳槽,“因为是您教会了我如何有品有质心无愧疚地当一个吃货,也是您教会我尊重自己优点的同时也要尊重自己的缺点。不知道我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
师烨裳回头面对岑礼杉,难得一次,和善地笑而不语。
......
笑是一种语言,表意最丰富的语言,没有之一。
口述和肢体都无法表达的温暖和煦惊心动魄毛骨悚然,哭都不能实现的目的,笑可以。
师烨裳不爱笑,也不怎么会笑,所以她迫不得已的笑往往不带感情,只是训练有素彬彬有礼的面具。近七年,她更连面具都懒得戴,日久天长的仙逸淡漠之下,更让人觉得她的每一个笑都带了目的。这个笑尤其。
汪顾不知怎么的鼻尖额角耳后顿时沁出一层薄汗,就像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在凉凉月光下,蔓蔓情歌里,满脸陶醉,悠然屠戮,杀得遍地尸体,却无满目疮痍,鲜血清澈如水,潺潺流过冰一样的地面,蜿蜿蜒蜒又磕磕绊绊地向四周蔓延。
那人累了般,直着身子闭起双眼仰头向月,唇间淡淡地,慢慢地破出一个字来:“跑。”
她让她跑,不是走。她并不打算放过她。
也就是说,她要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她必须奉陪到底。
作者有话要说: 叔很努力!
☆、百变风云Ⅱ
岑礼杉的妆很淡,然而绝不同以往。不怪汪顾认不出来。
在汪顾能够看见的大多数时候,岑礼杉脸上总带着裸妆,透明、精致,浑然天成。当然,这种化妆技术在科技日新月异,美瞳从出不穷的如今,于一众三高白骨精当中只是一般般水平,但由于底子好,不甚费心的雕琢一番之后,她的脸仍然是自己的脸,并没有因为化妆而更美一些,单单愈发凸显了自身的气质,肃静自然,灵魂全然包裹在肉体之中,毫不外放,就像一个业已成熟的冰镇甜橙,用凉凉的气息收敛着自己,又令人闻香知味,从不刻意勾引。
而今天的岑礼杉,不知受了什么教唆,用的竟是相当传统的淡晚妆,睫毛微微着意刷长,墨蓝眼影稍重,眼角刷了一抹淡淡的金粉,与平时所用浅橙蜜粉只是用色深浅不同而已,轮廓却轻而易举地显得冷且媚,一颦一笑千金重,举手投足满是情,佐之红唇饱满艳丽,深眸成熟优雅,瞳光流转间,分分秒秒都在勾引,倒让人忽略了她本身干练内敛的气息。更不要提她身上那套纯黑绸面料,露背及腰的晚礼服,直让多少见惯风月的暴发大叔富小伙儿呆若木鸡地用足能煎个荷包蛋的灼热视线盯着那黑色敞口下若隐若现的腰臀,却还偏偏不由自主地撤开脚步离她远一点,好似生怕离得近了就要腰下一热喷出点儿什么来——这一刻,岑礼杉的整个人仿佛是在用精神架着骨干皮囊,妖艳内涵顺着毛孔掩都掩不住地突突往外冒,细细观之,又如蒙了层层灰蓝浓雾般,仅仅一个美而妖的幻象,叫人辨不明内里容颜,识不清她是谁。是谁?汪顾恍然意识到,自己从未认识过岑礼杉,即便岑礼杉在她手下位高权重,她仍旧不如师烨裳知人,枉论善用。
岑礼杉是她站在岸上看见的一条大元锦鲤,恣意游弋,美不胜收,却终究,子非鱼,不知鱼之乐的同时枉论鱼之意。
相较师烨裳的了然于胸,汪顾突然明白,之前自己对岑礼杉的怀疑和防备都是自作多情——她一直疑虑岑礼杉是张鹏山埋伏在她身边的棋子。可,大树深根哪里是从土壤表面就能看出来。张鹏山百年,师烨裳十年,她连师烨裳的根须都要误会,更别提张鹏山。
汪顾一瞬只觉自己智商不够用,心中胆怯地就要顺水推舟去办“正事”。可师烨裳之前那个难以言喻的笑意盘桓在她脑海中,让她隐隐觉得眼前的这个岑礼杉,只不过是师烨裳手上的那把刀,而已。她若过分关注,便等于眼睁睁等着刀锋落下来,转即手比心快地揽住师烨裳的细腰,将她一个转身搂到面前,与师烨裳的后背贴得毫无间隙地一齐面对岑礼杉,把头搁在师烨裳肩上盈盈笑道:“嗨,瞧我这脑子,都忘了岑总还暂时代管着群龙无首的张氏公关呢,多亏师董提醒,明天我就让猎头撒摸职业经理人去,决不让岑总再牺牲色相。”
装作不知不代表她不明白岑礼杉平时若有若无的暧昧绝非平地起波澜。早先招蜂引蝶的自信她还有,而今时今日,她还是那个她,样貌身形人品并无稍改,身份地位更上了无数个台阶,岑礼杉私心有意于她不足为奇,此刻倒戈相向也必然有原因。听刚才那话里话外,师烨裳对岑礼杉有伯乐之恩不假,难怪她当时“力排众议”将岑礼杉升任总经理的过程几乎可以一笔带过,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困难,如此想来,师烨裳当时顾念自己时日无多,留给她的,单纯的,充满活力的,无需费心打点的,财富,权力,一班人马,现在已经随着师烨裳的康复,变成了师烨裳折磨张鹏山的刑具。
汪顾不是玛丽苏,不会认为师烨裳是故意安排了一个举止暧昧的棋子在她身边让自己吃醋。师烨裳畜生一样的大脑回路跟正常女性不一样,岑礼杉再怎么过分,再怎么勾引,那都是岑礼杉的自由,但她汪顾如有越轨,师烨裳肯定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地弃之如敝履。
她有这种自觉,也从不认为自己能瞒着师烨裳苟且,所以事实应该不难参透:身为被认可的角色,岑礼杉对金狮和张氏是可以选择的。这种选择的授权当然来自师烨裳。一如师烨裳让她自由地权衡张鹏山的利与弊,利用与规避。她要她去学,去选,去斟酌,去成长。她至今仍坚定地站在师烨裳身边,可见岑礼杉也有这种可能。只是她的权衡对象是张鹏山,岑礼杉的权衡对象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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