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无旧事。 作者:久隐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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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以安说你不大好。”
“成都受影响大吗?”
“你走的时候,没有说一声,我还没来得及给你说一声再见。”
“江茗。”她的声音有气无力的,很小声,好在夜里很安静,我可以听得清清楚楚,我听得到、她累极了。她开口以后,我就没有再说话。房间沉静,我在等她开口。
“汪筱雨离开我了。”
“她去哪里了?”我下意识的问道,话说完后心里咚的一声巨响,可怕极了。
“她再不会回来见我了,我妈他们终于不用再担心我们会见面。我这辈子费尽心机也不会再见到她。”
她说话很慢,花的时间很长,如果用说一句话就好像长了一生来形容有些夸张,那我确是真真实实感觉到,她每说一句话就仿佛用尽了整个生命的力量。重得很,我没办法用任何一句话来回答。
“她才十七岁。”
“我们说好了明年考一个地方的大学。我考上大、她说她成绩跟不上我,考上戏,以后可以做导演。”
“可是原来我们什么都不算。在未来面前,说的什么,都不算话。”
她说得断断续续,我听个大概,汪筱雨参加的骑行队那个周末刚好去了汶川,原本她周天晚上要来见陆江的,但车队停了一晚,就再没骑出汶川。整个车队只有两个女生,生死参半、汪筱雨刚好很不幸。陆江的声音安静,我没有听见她哭。她只是说得很慢、言辞混乱毫无逻辑。我关着灯与她打电话。整整一个小时,我没有说一句安慰她的话,无从下口。
“我们终有一天都会失去某个人,我一直明白、就像我母亲会失去她的父母,我的叔叔失去了她的妻子,我从小就知道人与人之间从来不能真正地同生共死。只是没想到我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这一切会是这般快,我失去她这件事,根本没有人陪我,我的父母巴不得她早点去死,这回总是如愿了。
我说:“请继续与我打电话。”这是我唯一一句算得上安慰她的话。适时的向她伸出橄榄枝。
通话结束的时候,陆江向我说谢谢,为我听了她这么久的絮絮叨语。我挂了电话,耳边终于听不到她绝望的语气,大脑却异常的清醒。在深夜至十二点,拉上窗帘,我仰着头看不清天花板,睁大眼睛,丝毫没有困意。
我和陆江、我和汪筱雨、我和很多人一样都才十七岁。但这对于陆江和她的恋人来说,是一个句号。我还不能理解她的情深、我也还没有失去任何人,只能凭着一颗少女的心、加上看过的诸多小说,来想象这个十七岁的女孩,是怎样的痛苦。
汶川地震发生以后、学校组织了募捐。电视上二十四小时直播这场灾难的惨况,陆江打电话给我说她在等远在北方的陆以安准备一起去做志愿者。我记得那时候的陆江还没有满十八岁、她没有告诉我她是如何劝服了家庭和学校。我是周五回家的时候,见到陆以平,他的手机里有陆以安发过来的照片,穿着白色志愿者服的陆以安旁边站着陆江,我才知道她真的和陆以安去汶川了。
陆以安的头发比以前要长一点,她的胳膊搭在陆江肩上,紧紧的靠着她,我细细地看了陆江,她和我记忆中的一样,笑的时候只是微微扬起唇角,看起来很安静,目光散漫在远方没有焦距。我把那张照片保存在手机里。
汶川地震的事慢慢在过去,而我、继续像一个普通的高中生、把业余的时间真正的献给了我的高中。虽再未与何人提起、但想要考进北师大、想要去看看陆以安的从前、这一念想越发深刻、植入我的脑髓。我想,有很多事如果想做不去做,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了。我永远不知道我心系的一切将在哪一天画一个句号。
我们、各自在别的地方,做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我和陆江、我和陆以安、我和我自己。我很少和陆以安联系,只是陆续从陆以平那里得到一些消息。却逐渐的多了与陆江的通话,我和陆江从来只打电话,至今没有加Q。总是在晚上十点半以后,她那里信号不好,好在我习惯了她断断续续的语句。我从她的言语中可以听到一些陆以安的消息,我偶尔会刻意打听几句,但大多还是听她说一些她在志愿者期间的琐事,能感受到她那颗绝望的心灵渐渐在这些细碎的事里平复下来。我们逐渐像是朋友,却还没有想过要见她给一个紧紧的拥抱,就像陆以安以前常说:“如果是朋友、终有一天会在意义里相见。”
我想把情义累积得深一点,可在那天,好好见见我确实喜欢得想要和她做好朋友的陆江。
2008年夏季即将到来,而我的生活平静、依旧如常。
作者有话要说: 汶川那种残忍,其实到现在我已经慢慢忘记,因为不是当事人,日子仍旧是随着时间,淡淡慢慢的过着。
☆、十四
初夏的时候周围的空气中已经充斥着热气了。风很大,常常把窗外的杨树吹得刷刷响,树枝乱晃,偶有感觉像是外面的妖魔又在作怪了。下午总习惯在课间的时候争分夺秒,趴在课桌上睡觉,醒来一身的汗、整个人恍恍惚惚。31日的下午,我还在迷迷糊糊的时候,收到了陆江的信。那时候汶川地震带给我们的震撼也稍稍平复下来,我有从陆以平那里知道陆以安的志愿者生活在前几天结束。
可是,她还没有回到G县,我有些想要见到她。有一个凌晨我梦到她,短暂的睡眠里,我见着穿着白色的志愿者T恤,紧身牛仔裤,头发及脖颈,脸上带着轻轻的笑,像一个温柔腼腆的女孩,我们相对而坐、在苏言的“For Her”,灯光还是暗得很、记不得说了什么,只是梦见的我和她一直在笑。闹钟突然响起吵醒了我,我坐在床上半天未动,神魂好似还停留在梦中、那种内心快乐的感觉意犹未尽。
我想,如果我可以常常的梦见她。
可也只有那一次。我没有和陆以安联系,每次想着给她发一个□□消息、或者打一个电话,说一句话是一件很难的事。每次总在想,我要怎么开始,与她说什么比较正常,或者问一问她考北师大需要做什么?然而每次思索太多、时间太长我就又放弃了。在这样的爱情里,迈出第一步总是难的。我只从陆江那里知道、她还在成都。陆江很少提到她,在她们回成都以后便很少再给我打电话。只是在31日的下午,我收到她的信,未有署名的信是李苏绵拿给我的。
未打开信之前我并不知道是她的信,只举得字迹有些熟悉。对于收到她的信我很惊讶、在这样的时代,从成都寄一封信来也需要好几天,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打电话而选择写信。
我想,大概是生活累得让人失了说话的力气。
“生活因一个人变成乱七八糟的样子,这是我们有时候常抱怨的话。我们用过很难听的言语去和她争吵,也用从来不示于人前的脸色去看她,对着她的眼神里也常常没有对别人那般的温柔,但是却从未有过一秒希望她离开我的世界。而有一天、可能是晚上或者是清晨,就这样突然静悄悄的,属于我的日子还是平静了,和以前一样,静得像这世界的风从未吹起,静得像我想起她不过是做了一场又一场的梦。我醒来,她总是不在,我的生活还和以前一个样,每天该做的事一件也不少,只是心痛得很,每一秒都痛得停不下来,我的手都用来捂着心口了,什么事也不能做,就好像普罗米修斯似的。痛苦在我的身体里循环,每当我想起她的时候。每个人都对我说总有一些人在我们的世界里是来了又要走的、他们以为她只是我的朋友,可没有人明白她是我十七岁的爱人。她如果来了又要走实在太残忍了。我还记得她进来的时候,也没有多说话,只是坐在我的旁边傻笑,白皙的小手递给我棒棒糖,她咧嘴笑露出她并不洁白的门牙,扎着马尾辫、穿着粉红色的小裙子。我现在脑海里反反复复的涌现这一幕,我只记得最初认识的那个小女孩。我最近想起来很多过去的事,却记不清她的脸是什么样子,我越是想要记、便越是什么也想不起,看着她的照片也觉得是模糊不清的。我怕我会突然忘记她。”
她的信、这些话,是我直接从信里抄下,“我的心痛得停不下来”。这大概是我唯一能记住的。信尾并没有署名,但从这封信开始我便肯定这是她的。李苏绵从旁边瞅着了信,问道:“这是你笔友,文笔有够酸的。”
我没有正面回答,随手拿本书遮住了信。我问她:“李苏绵,如果赵毅离开你了你会怎么办?”
“离开就离开呗,生活又不像小说里那般矫情。不合适总有分开的。”
李苏绵的脸上满不在乎的表情。
“我是说如果赵毅死了,你永远见不到他了。你会忘记他吗?”
李苏绵蹭一下站了起来:“呸呸呸,你不要乱说话。”
我自觉说错话,向她道歉,把信收起来,没再与她说话。她却突然问我:“是陆江写的信吗?你们有联系?”
我不回答她,也没有惊讶地问她怎么知道,算是默认。她却开始一个人自言自语。安安分分的坐在座位上,也不侧过头对我。
“我知道汪筱雨的事情。”
“苏绵。”我想知道陆江的痛苦、但是李苏绵也并不能给我答案。我假想,倘若我再也见不到陆以安以后会怎么样,可是没有倘若、我不能做这样的想象。我从来没有得到陆以安,便不会有失去。如富哦陆以安从这世界上消失了,比我痛苦的人多的是,比如陈清涵、比如陆以平,还要陆叔叔和李阿姨。我不会太痛苦的。
李苏绵她说:“江茗,我们是不会明白的。如果赵毅不在了,我感受到更多的应该是面临死亡的恐惧,毕竟我们还那么小。而陆江、听说她和汪筱雨认识了很多年,算是青梅竹马,她因为她从成都转校过来。这样即便我不能理解他们的爱情,只有想一下一个十多年的朋友突然离开,也难过得很。”
这世界根本没有感同身受,如果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我们是永远不会明白当事人的绝望。
李苏绵安慰我,她比我大一点,便真像一个姐姐般安慰我,好像我是那个受了伤害的人。平常我看很多书,听很多的故事,但当真真遇到什么的时候,生活依旧是空白而令人惶恐的。李苏绵只比我大一点,她总是觉得我是个没有谈过恋爱单纯得很的孩子,她说的道理我从来都明白,但我依然感谢她,没有问我与陆江的事,也没有再提及陆江的以前。
我想起陆以安说过:“只有一个人是不够的。并不是我们贪心,只是、只有一个人是不够的,我们的生命里不容许只有一个人,人心脆弱得根本承受不起这样的危险”
我晚自修的时候给陆江写了回信,中规中矩的、也没有安慰她的话。我的安慰、只能是彼此无能为力的证据,而她只是想说出心里的郁结罢。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彼此没有打电话,倒是慢慢养成寄信的习惯,时间很慢、信也长、也不必时时挂念。
六月的时候,陆以安从成都回来,距离她离开,不到两个月。我是从章禾那里听到这个消息的,她特地过来告诉我,下课的时候在门口。
她说:“你知道以安回来了吗?”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特地告诉我这个消息,她应该知道我和陆以安并没有李苏绵以为的那么好,但我想除了我、应该没有人知道我的内心对陆以安怀有这样的念想。
她双手插在裤兜里,看着我:“最近她为了陆江的事很烦。”
“所以呢?”我不明白章禾的真正意图。我抬头看她,发现她的眉头皱得紧、欲言又止的。
她突然凑过头来,小声问我:“江茗,你是不是喜欢陆江?”
我心一惊,脸瞬时红了,靠着墙背在后面的手握紧拳头,微微侧头想要迅速的让自己镇定下来。我不觉得自己身上有哪一点散发出了同性恋的气息,除非她也是同性恋、不过这个想法好像不大可能。待脸上的热气散却,我假装不经意问她:“章老师,据说同性恋总是以为天下大同的,我不觉得我像同性恋。陆江是我的好朋友,她最近不好我才多关心她。”
章禾定睛看着我,那眼神好像是说我在欲盖弥彰。她从裤兜里抽出手,重重的拍了我的肩膀。她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说“晚上等我,我要去以安家。”然后大步离去,身子笔直笔直的,她披散的长发随着她走路的动作左右飘飞,我想这人应是潇洒得很,大概陆以安的朋友都是这般随意的吧。想到要见陆以安,我的唇角便忍不住的溢出笑容,藏也不住。用李苏绵的话来说,大概是春意绵绵,太过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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