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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妖记 作者:欢喜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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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前世今生 奇幻魔幻 灵异神怪 灵魂转换

  能与我有关的,不过是三日之后我的十三岁生辰了。
  辗转在竹塌里换了个姿态,还是压不住难捱的幽念。
  我盼了多年,孤单活了多年,终是将父王他盼了过来,曾想过无数种与他再见的画面,未曾料想会是如此局面,往日的孤单便是更不见轻重了。
  能有什么,比得上生死之系。
  忽然想明白了先生的击盆而歌之举。
  若是我死了,恐怕也不会有先生那般人与我而歌,为我欢喜。
  我孤孤单单地来,也是孤孤单单地去,本也是一件理所当然之事,求什么所谓呢。
  想来师母倒是幸运,尚有先生那般不拘洒脱之人为她不顾世俗眼见,欢喜而歌地奉上了自己所有的诚挚心念。
  幽怨乍起,我烦躁地闭了眼,殿外的蝉鸣也忽地变得万分聒噪起来。
  “来人。”我半睁了眸,轻滑地瞥向了窗外的大树。
  “奴婢在。”
  因了我近日脾气无常,新进的宫人不敢贸然上前应话,敢如此冷淡应下的,自然是那新来的掌事姑姑。
  “差人去将殿外树上的聒噪都撵了,留得一个,你便不必回来了。”
  我没有问过她名字。
  左右已将残暴之名担了个实在,我索性不管不顾地做了个彻底,待在汤池殿的日子几乎将人撵了一个干净。
  奴隶我救不得,那是因为他们早是死人,宫中之人却还尚有机会,我虽冷却,能争的,还是想争上一争。
  毕竟,都是命。
  起初还有一些人如先时的宫女哭着咒骂我,可随着殿中的人越来越少,咒骂之声渐为消停,到最近,便是清平白日,殿中也是静的只若身临幽冥之境。
  “是。”
  这掌事姑姑也不知是如何心思,总是一副严厉肃容,容不得别人骂我,更是由不得人置喙父王。
  我见她衷心至此,祸事也做的下手,遂懒了护她之心,一并将难堪难做之事尽数推给了她,来日便是怨我,总也是死在我后头。
  我本已不能活着见她日后惨象,遂安了清心静意,懒起波澜。
  她轻踏而去,殿内安静下来,不消几时,外间便停了喧闹,悠悠有风飘来,像是拂在了心上,惹得我一阵困乏,搭着眼皮便要睡去。
  有人走了进来,一轻一重。
  自打我在汤池殿养了伤,面上虽是一幅不理不扰的清净模样,心下却是绕了许多弯曲,小心留意了殿中每日的人来人往。
  解浮生来过几次,我对他本就格外上心,自是了然他步声的轻重节奏。毕竟,我要想了法子予他难堪,必是得先了解与他。
  另外一人,则是日常到了点上为我换药的医士。
  我懒的睁眼。
  “今日可是要取夹板了?”解浮生自来淡而温雅,此刻卷了微风拂来之言,更是轻的不像话,倒还真有几分有心关切的语气。
  自我那日没有恶行处罚,那医士愈发小心伺候,此刻见我睡着,言语便有了些平稳,“亏了解先生的奇药,公主的伤才能好的如此之快。”
  “只可惜,药性还是差了那么一点。”解浮生怜悯叹道,“到底是个女儿家,右手一伤,倒是真的有些难为了。”
  我暗自冷笑,依着这几日的了解,已大概摸了他几分脾性。纵使面上温雅自持,可骨子里到底还是一个冷血绝情之人。
  他的话虽做可惜而言,于我自是懒得信了他的好言好语。
  “夏公主虽不见多为王上宠爱,可终究是王家血脉,来日定不会许亏了人家,何况还有陪侍之人伺候,碍不得事……碍不得事的……”
  医士小心取着夹板道,想来他纵使怕我手段狠辣,总还是个医者仁心之辈,话中皆不是偏颇之意。
  我怜他医者救命,盘算着手伤既已好得差不多,过几日定是寻个机会将他也逐出宫去的好,否则转身去伺候父王,指不定那日便真没了性命。
  似是有些无奈那医士不明理,解浮生沉了声气叹道,“唉,你哪里明白,这描眉之事与女儿家意味了什么。若是你家中内人,不仅生的丑陋,亦是不会巧装打扮了自己,拖沓懒散的腌臜难忍,你瞧在眼中,心底可是欢喜?”
  “先生说的自是在理,”医士轻然为笑,不赞同的意味显露无疑,“臣下自行医以来,见惯生死,也见惯生不如死之事,算起来,能否依凭表象存之,当真是桩微小细末之事。”
  似是想及什么,他幽然兴叹,“人活着,总不定只为情爱相持相扶之事。面由心生,若心底自尊自爱,即便生的丑陋,也会因心底秉持对他人尊崇敬爱,为人打算,所行所举自是令人倍觉舒适,愿意与之亲近。而有些人,若心相不予人欢喜敬爱,只顾自私为己而活,总是叫人难过难堪的话,那即便是生的倾国倾城,恐也是无人得以爱之护之。”
  “你这般说,倒是有些嫌弃好皮相之意了?”解浮生侃侃而言,逼迫调侃的意味很是明显,追笑又道,“看来,你也不过是个世俗鉴貌之人,不过是旁人是嫌弃生的丑的,你倒好,却是厌了生的好看的,有趣,有趣!”
  一阵慌乱的呼吸急促,夹板咔地掉在地上,砸出了清脆响声。想来是那医士没想到解浮生会如此反问挑明,抖了声气道,“先生恕罪,臣下并不是这意思!”
  “与你玩笑罢了,莫怕。”解浮生得意笑来,婉转认真道,“你们救人治病的,看到的总是与旁人不同,浮生自是格外敬仰一分。只且记得,可看透,却不可说破,否则祸福相依,辗转为承,也是料不定如何是福,如何为祸了。”
  “这,”医士似是认真作想,片刻后便有怦然轻响,竟是他叩了头道,“先生所言自是正理,是臣下糊涂。”
  “你且去吧,今后不必来离宫了,早早离了下邳,能活几时,便撑到几时罢。”
  解浮生肃声为那医士打算之词听在我耳中竟是有些凛然的端正,我猜不透他到底安了如何心思,也就愈发想不明白这人到底是正是邪了。
  “多谢,多谢先生。”医生自是感激叩头,三声过后,他又自疑问道,“公主的伤还需得一些时日方能见好,臣下离了,当真不要紧么?”
  “公主本是伤在心上,你若能医得了心病,大可留下。”
  “哎?”医士大概没想到解浮生会如此反衬,轻叹了声道,“先生说的也是……既是如此,臣下便谢过先生了。”
  “去吧。”解浮生不做挽留。
  轻踏之声渐远,解浮生也绕着步子在竹塌前走动几步,翻折轻响的,竟是搬了垫子在竹塌前坐了下来。
  右手忽而惊凉,指节便是为人握住,殿中又无他人,自是解浮生无疑。
  我倍觉厌弃,忙睁眼瞪他道,“松手!”
  他不以为意地挽唇,像是戳穿了我某些把戏,眼眸亮亮地反是将指节捏得更紧,笑道,“浮生以为,公主要装睡到底呢。”
  “与你什么相干,要你多嘴。”我一挣不脱,又不敢大力,只能皱着眉头忍耐。
  “瞧您脸色好了许多,想来休养的不错。”
  他放下眼眉,径自取出药箱里的药盒打开,勾着纤长指尖沾染了其中乳白膏状之物,仔细在我右腕之上抹匀化开。
  “临近生辰,我将那医士外放出宫,权且当了一份生辰贺礼,您可欢喜?”
  手腕的清凉沁了骨,噬骨轻麻的药性亦在肌理之间慢灼,我知是那医士自解浮生之处取来的惯常奇药,正是懒得挣扎,听他如此言来,立时挑眉看他。
  与他多说一句话,我都是难忍厌弃,可他竟记得我生辰。
  乍然的示好不解而来,像先生来的一同突兀,偏是恰到好处地点明了我对父王的所有期盼,难道解浮生这样的人,也能端明我对父王的期盼之心?还是说我已经表现的如此急切幽怨,让人随眼可瞧地落在口中随意嘲弄?
  与旁人我是不计较,可与解浮生,我是断不能忍。
  不失惊疑的,我烦躁躁地瞪着他。
  “您的一些小手段可以唬弄大王,也可欺那不明就里的愚民,可是骗不过浮生。”
  他撩起眼角,斜眉轻巧说来,已是表明他全然看穿了我的救人之举。似是满意我暗藏的惊讶,他清澈盈笑地埋下眼睑,自顾继续抹着药膏。
  我心下暗恨地直抽了一口气,咬唇想要从他颜上获取什么可分辨的情绪,奈何他眼眉垂得虽浅,眸色仍旧浓郁无澜,令我不知他这般直白地挑了一个明白,到底是做了如何打算。
  压不住担心地暗自为想,若是故意救人之举为他告知父王,我被处罚尚且事小,那些人…怕是再也活不了罢。
  半响而过,他没有说话,似乎真就只在意料理我的伤处。
  我猜不透他,也看不透他,只好问他,“看破而不说破,你此来说破,可是要告诉父王?”
  他没有答话,我愈发心慌,指尖也禁不住地抖了一下。
  打理伤处的纤长手指跟着停顿,他撩起眼眉,清净幽深地压住我的手道,“浮生要说,早便说了,何故于您眼前放了人?”
  “你要做什么?”他愈是沉淀平静,我愈是断定他未必真有什么好心,讽刺道,“你这样的人,怎会凭白做了好事?”
  “想不到您是如此看待浮生。”他好笑地轻摇了头,抽过干净的麻布于上完药的右手不紧不松地缠上。
  “不然,”我冷戚戚地再次不耻讽笑,“我要怎么看?”
  “浮生所做之事,皆是不得已为之,若是碍了公主的眼,还请看在浮生帮过您的份上,挨过几年也就好了。”他裹着伤,似是说着不与自己相干之事,忽地格外疏离起来。
  “帮我?”我径自冷笑,“这些事还不是因你和那怪人而起,凭什么说是帮我?呵,我瞧你是不是夜里做了什么噩梦,为那些死去之人纠缠,才假惺惺地做了一件本当要做之事?可惜,即便做上一两件所谓好事,也会因罪孽太过为深,难以清净!”
  “怪人么?”他的指尖轻轻抵在伤处,抬眸再是认真不过地锁住我,轻淡道,“你真当他是怪人?”
  不知为何,明明他是如此淡然,我却在他眸中看到了虚浮摇晃,好似人真的在恍神期待了什么,甚至是忘了身份不再以敬语称我。
  我心底讶异,并未表现出来地犹自不屑冷道,“哦,不是怪人,是杀人食肉的妖怪,还是生的极其可怖的妖怪。”
  他瞬间白了脸色。
  像是同那青衣怪人一般触及了心底某处禁忌,只是那怪人尚且吐了血,他却怔怔只顾看我,在渐渐失去儒雅淡定的消逝之中,有什么东西格外纷乱地纠缠在了他眸底,即便为他强行按捺也平静不来地完全暴露在了与我手腕接触的轻颤之中。
  我噙着冷笑等他平静,时间意料之外地短暂即逝,那些纷乱褪得干净,脸色却是再缓不过来地失却了残存血色,他像是一片无主飞絮飘下,不声张地低头将我手腕处的麻布仔细系住。
  将他一番失神模样尽数落在眼底,侥幸欢喜地得意终是将毫无破绽的他拿捏了些许难以碰触的痛楚,心下亦是算定,日后定要在此多做谋算,少不得让他日日膈应几分,生生受过他曾予我有的不二折磨才好。
  “听。”
  原以为他会凉了心思再不会与我说话,不想他却是小心放下了我的手,于轻叹低语之中径自起了身。
  我疑惑地顺他转身而转眸。
  是蝉鸣。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又响了起来,似乎比之前还要大声殷切,一声赛过一声地精神更盛,似是炫耀,又似是抗争。
  是在炫耀它们的安然无恙?还是在抗争于此的争鸣自由?
  “蝉鸣犹甚,公主可是决定还要逐出几人?”
  他说的太过自然平静,令我有些缓不过来的愣然不明,压着欢喜收回眸光,眼前的他,许是过分的疏离,白衣为夏风轻扯,正是一阵流水倾覆地晃漾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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