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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起(GL) 作者:叁仟ML(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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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虐恋情深 欢喜冤家 不伦之恋

  殡仪馆伯伯送给端竹的骨灰缸太小,那年外婆的身体烧化后被炉膛车推出来,车板上那几块大些的骨块很难从骨灰缸口放进去。火葬场的工人给端竹一个碾盅,告诉端竹没有任何一具尸体从火化炉里推出来便是完完全全的一抔灰,多少会残留些骨块,这些骨块需要由家属动手碾碎,如果有家属害怕触及这些或不胜悲痛,可以加些钱,让火化工帮忙碾。端竹没钱,只好自己动手碾,碾到一半的时候哭晕过去,火化工看她也碾得差不多了,便干脆用锤子将最后一大块骨头敲小,替她一铲一铲装进骨灰缸中,拍醒她,告诉她可以带外婆回家了。直到现在,端竹外婆的骨灰缸摇起来还会叮当作响,端竹觉得,那是外婆在朝她抗议房子有些窄,活动不开筋骨,所以她一直盼着能赶快找到工作,赶紧给外婆换个大些的骨灰盒。
  天刚黑下来的时候,罗丫丫放学了,因为要去曾祖父那儿吃晚饭,她索性让司机将她送到离曾祖父家比较近的二爷家,顺便抢一眼先看看虽然名义上不是,但实际上已经可以被称作她“表姐”的华端竹。
  “郝君裔,你脑袋里什么时候能多一根女人的筋啊?”罗丫丫一进门就背着手走到郝君裔和端竹面前,站定,指着端竹,像模像样地开训——十六岁的女孩子,不是小大人,而真的就是个大人了,“明知道今晚要去老爷爷家你还不给华端竹准备礼服?”
  郝君裔摸摸鼻子,看着比自己矮半头的少女,答:“穿校服不挺好吗?你看,你不也穿着校服?很美的嘛。”
  “你是真忘了还是装失忆?今天是老爷爷和老奶奶七十五年结婚纪念日!白石婚!全中国都没几个!我的礼服在车上,马上就去换,你们是打算出门了吧?我看你怎么办。”说完,罗丫丫接过司机递来的礼服夹,白了郝君裔一眼,轻车熟路地走向玄关边的衣帽间,关起门来。
  在一旁的邝水瑺突然想起什么似地一拍手,对郝君裔惊道:“呀!还真是忘了!今儿个农历十一月二七!”
  郝君裔扶额,发出一声华丽丽的哀鸣:“惨了……”
  郝耘摹与胡敏于一九三二年一月四日成婚,是年男三十,女二八。
  从那时起,两人每年都会在阴历十一月二七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庆祝结婚纪念日,今天是他们携手生活七十四年后的又一个崭新开端,两位加起来足有二百零八岁却还能携手步林荫,共饮白兰地的老人发帖邀请了一众亲朋好友,打算当众表明各自对八十年橡树婚的渴望,并期待亲朋好友能够将最真挚的祝福亲自带到。
  郝君裔对这种事一向不上心,而说实话,她对什么事都不上心,除了偶尔心血来潮的时候。以往爷爷奶奶的生日纪念日之类全得靠邝水瑺提醒,她才能无惊无险不丢人不跌份地平安渡过,可今年,邝水瑺一忘,她便将这档子事儿丢到了九霄云外,这会儿,就算驾孙猴子的筋斗云,恐怕也补不回来了。
  “嗯……咪宝阿姨去年春节前给我买了套礼服……”端竹迟疑开口,有些为难地皱着眉,眼睛盯在地板上,像在想什么。郝君裔和邝水瑺瞪着眼一齐望向端竹,母女两个神情相似,颇有些抓住救命稻草的意味。“但我比去年春节长高了快一分米。”母女俩顿时瘫软,“可是裤腿当时修过,修裤腿的小姐说我还会长高,所以只把裤腿捻起来,没有剪掉。”
  此消息甚为振奋人心,郝君裔当机立断,请出管家老太太,让她带上针线盒,嘱咐司机立刻赶往佳景,钱隶筠的眼光值得信赖,“我就不信活人还能让裤子勒死!”
  ……
  林森柏这两年来苦心积虑掖着藏着不敢做的事,郝君裔不但大张旗鼓地做了,而且还做得明码标价。
  她告诉端竹,虽然贵的东西不一定好,但好的东西就一定贵。她坐在加长林肯的车内沙发间,翘起二郎腿,半卧着身子靠在垫枕上,面对端竹,以管家老太太为例,举证道:“出了咱们郝家,以你吴奶奶的手艺,那肯定是时薪上千,懂吧?好东西,一定贵。你吴奶奶就是那么有才!有才得可以把四厘米的裤脚修成五厘米,拆线拆线再上线,六分钟,”郝君裔嘴说六,手摊五,掌心朝端竹,端竹当听数学课一样认真地听着,反手腰下想要去掏咪宝送她的笔记本,却发现自己穿的不是校服,只得素着耳朵继续听郝君裔胡侃,“B城换哪个师傅也做不到的,给他机器也做不到,因为这个活儿太细了。我小时候贪玩,爬墙头,玻璃渣子划破裤裆,回到家,你吴奶奶二话不说就扒了我的裤子让我去洗澡,”端竹觉得脸上一阵热,但她忍着不去捂脸,“你知道,小孩子洗澡都是冲一身湿就完,顶多三分钟,可等我洗完出来,裤子又是新的了!连我妈都没发现……”
  “小裔啊,你别喝那么多,”管家老太太一脸放弃地坐在郝君裔斜对面的沙发上,搂着端竹的肩,胖乎乎的手已经朝前伸出去无数次,却依旧没勇气去抢郝君裔的杯子,“一会儿到你爷爷那边还要喝呢。”
  “我小时候那会儿,爷爷还没到八十,”还没到八十……“爷爷手把手教我喝酒啊,白的红的黄的,刚开始奶奶很反对,因为她是回回,”她摊手,杯子里的伏特加在她掌间晃晃荡荡,“酒在古兰经里明禁三次,烟也是些可憎的东西,问题在,她只能引用古兰经了,懂吧?”郝君裔瞄一眼端竹,“她是社交一枝花,为工作,她烟酒已经变成习惯,没什么说服力,现在你给她带好酒回去,她更喜欢,什么为两辈子负责,她看开了,所以还是及时行乐,别管之后了。”郝君裔把裹着薄鹿皮靴的两只脚架到沙发扶手上,一手把着水晶酒壶,一手捏着卷烟,脑袋舒适地靠在倚枕上,饮饮吸吸之间,人民教师形象荡然无存。
  端竹对郝君裔的失态早就习以为常,每天给她送饭的时候她就这副德行,懒懒的,晕乎乎的,面上似笑非笑,表情似醒未醒,修长的四肢摆在哪儿都有可能,别说现在郝君裔只是把脚架在沙发扶手上,她就是把脚架在她自己鼻子上端竹也觉得不错,不错,挺好,挺漂亮的,长个高鼻梁还能搁脚用……这就应了那句老话:情人眼里出西施,西施当众抠鼻屎。
  车子快到郝耘摹的宅子时,管家老太太帮郝君裔倒了杯冰水,郝君裔一口把冰水喝干,挖出杯子里的冰块放到额头上,端竹不明白她想干什么,只得愣愣看着。老太太拾掇完郝君裔,掉过头就来拾掇端竹。端竹的黑色娃娃领衬衣不需要领饰,但老太太有她自己一套对礼服的独特见解,她认为小孩子要想在正式场合表现得成熟稳重些,就必须于领饰上下功夫,所以她给端竹系了个小小的白色领结。
  端竹这身衣服是咪宝为了搭配林森柏的趣味给她置备的。林森柏喜欢传统的外黑内白,咪宝非要跟她对着干才开心,于是让端竹来个反色,也就是外白内黑。林森柏喜欢绸面的衣服,咪宝就给端竹弄了身绒面的,绒面的天际白。
  要说端竹吧,其实是个挺漂亮的孩子,头也不是真的大,你给她顶棒球帽就会发现她的头并没大得需要用上最后那格扣口。她之所以会显得头大,是因为肩膀窄,这种劣势可以也用两种方法补救,一种是像咪宝那样将头发蓄长,烫成大波浪,用蓬松的头发将脑袋衬小,另一种是穿稍微带点儿垫肩的衣服,或者穿料子较硬的直肩外套。
  端竹这个年龄肯定是不能留咪宝那种风骚大波浪的,但如郝君裔所说,咪宝的眼光值得信赖,她给端竹买的礼服由于使用绒料,质地相比其他绸丝麻棉之类的要硬实许多。端竹穿上它后,肩部线条被拉伸,头与肩的比例显得刚刚好,远远看去,整就是一小版的苏菲玛索,除了她的脸不如苏菲玛索长,鼻梁不如苏菲玛索高,胸不如苏菲玛索大,以外。
  “到了屋里你跟着我也行,自己逛也行,如果有人对你不礼貌,你就用我教你的方法谑回去好了,不用给我面子。”车门被拉开时,郝君裔告诉端竹。端竹听话地点点头,跟着她钻出车外。“记住,现在你就代表我。从前你可以随意示弱,但现在,你要敢给我跌份我就把你那颗丸子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端竹闻言一愣。
  郝君裔的背影很直,一身由骑师服改款的时装将她衬得极其标致。她转过了头来,端竹发现她脸上已没有了在车厢里时揉着眼睛像快要睡着似的微醺睡意,取而代之的是秃鹫般锐利的眼神和近乎冰冷的神情,端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好在有管家老太太在旁解释道:“郝老先生不喜欢浑浑噩噩呆呆傻傻的人,他认为那种人都是没用的废物,你的心思要好好藏起来,因为他会把你的小心思拿出来取笑。”
  郝君裔抓起端竹的手腕,边走边说:“这是你头一次见他,嘴炮打不赢也正常,你可以沉默,却不能示弱。”
  144——也——
  端竹再见到罗丫丫时,罗丫丫已经换了身上黑下棕的小礼服,制式与校服异曲同工,但可以看出料子很好。罗丫丫瞧端竹来了,也不打招呼,只是朝端竹使了个眼色,她身边站着许多态度傲慢的少年人,他们看向端竹时,甚至连脑袋也懒得动,只是斜着眼角。端竹从没见过真正的纨绔子弟,看他们身上穿着的华丽行头,还以为他们在演英语课上介绍的意大利歌剧。
  出于礼貌考虑,端竹准备到罗丫丫那儿去,说你好也行,说天气好也行,总之,她们同学一场,她要是也目不斜视地从罗丫丫身边走过,就有点儿太不合规矩了,外婆说,不管别人怎么做,关键是自己要做到本分。
  可她的脚刚侧着挪出一小步,郝君裔便拉住了她,清清嗓子,瞥她一眼,却不说话。有服务生端来饮品,郝君裔拿了两杯调味烈酒,一杯自己喝,一杯给端竹。
  “喝酒不好吧……”端竹一闻那杯子里的味道就想吐,不过也难怪她,六十五度的伏特加王即使以一比一的比例兑过橙汁,酒精味也不会明显减少。
  “学着喝,光会读书是没用的,”郝君裔依旧冷着脸,与平时那位笑眯眯的数学老师判若两人,“爷爷喜欢人喝得一身酒气却还能保持清醒着与他谈话,如果能给她留下好印象,你今后的路就好走了。”
  好奇怪的人……好奇怪的世界……现在的端竹,是这样认为的。
  幼稚,想把人弄得表里不一也用不着这么装腔作势——但后来的端竹,是这样认为的。
  之前之后,时间只差一年。
  郝耘摹的家很大,上百人来往在一楼大厅里地方还嫌得很宽裕,端竹环顾四周,明亮的灯光下仿佛除了一群群衣着光鲜的人再没有其他的东西。邝水瑺在远处,和几位太太坐在一起,太太们手里都拿着酒杯,但邝水瑺没有,她手里是个透明的长颈水杯,里面是透明的液体。郝君裔带端竹走向邝水瑺,端竹感觉那一路长得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
  “妈,伯母,四婶。”郝君裔礼貌地朝一桌人点点头,邝水瑺笑着站起来,牵住端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的椅子上,“端竹啊,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大婶婆。”她手引一位看起来很强势,但目光和善的红衣太太,端竹立刻甜着小嘴问好,对方笑着应好,从手袋里拿出个红包,硬塞到端竹手里。邝水瑺又引端竹看向一位无论在哪方面都与老母鸡有极高相似度的大花旗袍太太,“这位是四婶婆。”
  下午郝君裔给端竹上了一课,防的就是这位四婶婆,果不其然,端竹还没来得及向她表示敬意,她已经先行将晚辈心目中自己的高大形象彻底摧毁,“哟!这就是端竹啊!哎呀哎呀,不错不错,长得真俊啊!当父母的怎么就忍心把这么好一个孩子给丢了呢?要是我,搂在怀里疼都来不及啦。”她握住端竹的右手,俯下过身来与端竹近距离对视,端竹被她冰凉的手心和手心里津津的汗液浸得浑身发冷,情不自禁地端起自己的酒杯,咕嘟灌下去一大口,“端竹你可真是走运,穷鬼的命进了财神爷的盘,也不枉你当孤儿了,对吧?多少人想都想不来啊!”
  端竹其实并不介意别人说自己是孤儿,因为她根本不是孤儿,她还有个爸爸,他的存在能够在最大程度上降低端竹对“血亲”的依恋,所以就端竹本意而言,她不愿意做反驳,她宁愿笑着笑着,混过去就好。可郝君裔下午时当她面一而再再而三翻来覆去反复强调的话犹在她耳边,她只好也禀起一脸笑容,眼睛眯在母鸡婶婆鼻梁上,按着《反八三十六计》上说逐条落实。
  反八第一计,顺水推舟。“四婶婆好,谢谢四婶婆关心,我也觉得当孤儿不错。”按着八婆说的话说,让八婆失去欣赏你伤心表情的八卦原动力,顺便降低她的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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