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妖记 作者:欢喜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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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话?”
她说的认真,我也听的明白,敢情以前我很顾着他们,否则她不会待我至深,便是那正七大人也将精妙至极的步法行解与我,更不消说死去的先生刻意留下的简书了,想来他们与我,皆是用过心的。
“公主让何用定要记得你的模样。”
“啊?”我望着何用,一时没有缓过神来,怔怔见她挽笑而来,皆是些清许的透彻之意。
“长阙殿没了先生与公主,冷清极了,我等啊等的,也不知怎就将公主留下的书尽数翻得全了,渐渐明白公主于何用道出此言是为何意,也渐渐明白,于那时,公主究竟托付了怎样的一件事与我。”
她停下来,静静看着我,分明没什么情绪,我却好似能看尽她许多情绪,酸涩之间,当真有些难受地无法言声。
许是看出我异样,她浅浅抿唇,“公主总还是容易为人过牵心绪,这未必是一件好事。何用难过,但更见不得公主难过。公主别难过,好么?”
“我不是她……”她情切而重,我承受不起地争辩,明知无用,还是不自觉的去争辩了。
“是与不是,于何用心底皆有分寸,何用记得公主,那自是记得,何用若不记得,那公主是谁,与何用也没有干系。譬如眼下,何用于公主,也不过是个陌生人,对不对?”
她淡噙自嘲讽笑,让人看的心疼,我心下生软,轻声道,“确是如此,可我也确有与你亲近之心,方才只是讨厌除阿姊之外的人贸然碰我,手上没走心才伤了你。待会进去我帮你看看,不过也只是看看,写过方子后你自己着人取药,我可没什么让人即伤即好的本事。”
应是我的亲近之言触动了她,她眼眶微红,拉过我手的小心握在手心,颤声道,“公主有心,何用承情,不过方才火正七已帮我看过,并不碍事。”
“那敢情好,他是个厉害人物,肯出手助你的话,定是比我要精纯许多。”我大是放心,一扫伤她的愧疚之心,拉着她的手跨过了殿门高槛。
“祭祀那日若不是火正大人拦住那妖怪,指不定还要发生如何状况,听说青陵台也让他给掀了……”
我立定,回望她道,“‘们’字何意?难不成方才那般厉害之人还有好几个?你总是说那妖怪妖怪的,那妖怪到底是谁?青陵台又是个什么地方?”
她抿了唇,“公主当真要听么?”
我见她神色认真而挣扎,心道这回忆定不是什么好事,摇头道,“我现在过得好好的,上有阿姊顾我,下有书院的哥哥姐姐,才不要去管那些旧事,反正阿姊已吩咐过你别多说话,我看你还是别说的好。要知道,阿姊除却对我温顾些,对旁人可都是个严厉主子,你若当真说了,指不定有个什么惹她生气,我可不想到时候去替你求情。”
“公主当真变了许多……”她笑笑,“不过,也好……”
我见正榻到了,松开她的手道,“你有伤,早些睡。”
说完往外走,她道,“公主是要去哪?”
“我在玄鸟背上睡过许久,此刻睡不着,坐门口等会阿姊,你别管我。”
后面刻意加重的语气我想她自能听得明白,果见她抿唇点了头,缓步走到衣物间取了一件薄衫与我披上道,“夜里总归冷。”
“有谢。”我自己扯过锦带系紧,走出了殿门。
在殿外转上一圈,往来慌乱的人很多,我避开那些持戟的甲士和内官,有些想知道三国大军同时攻击而来是个如何状况,指不定自己还能帮衬阿姊一些忙去。
下定心思后便偷偷沿着殿顶飞檐走了几个殿,直至感觉到阿姊自来的药苦气息,心情大好地却不敢贸然走进,为她发觉定是要挨骂的。
巧的是,远处行来一列巡逻甲士,我跳下身形,跟在他们后面调整自己的呼吸以及步履频率,浑如最后之人的节奏。
这是同一之法,只消如行同一,无差无别,纵使眼见,也未必能有所察觉不合之处。眼见的死角太多,大多障眼法也因此而来,但感觉就不同了,从心出发的感触所在,往往是眼见不及的。
万物所在,若只当平常同一,任是你如何形貌,自也不会为人视为异处,自不会难以融合其中,只是各人各物的内质不同,即便行动如一,气息无二,还是能有所感受差别,我取巧之处,是骨玉可暂时遮消一二,与旁人可糊弄,在阿姊面前却是不敢行这同一之法的。
我随着行列去往阿姊所在的大殿,过行殿门时正是守夜甲士换下,我当即贴在换行之人的身后同调频率,同时以骨玉遮掩自身气息,生怕阿姊有所惊觉发现,只待频率同调后,才敢放开六识去感受阿姊所在之处的变化。
大殿空旷,布置华丽,正是王驾所在。
阿姊立在窗边,王座上有个人,玄红王袍,未带金冠,瘦削的一张脸上暗沉了灯火阴影,正是那青衫男子。
“你不该来,也不该带她来。”那男子很累,斜倚在王座里,自顾揉着额角缓解疲惫。
阿姊没有回身,冷笑道,“呵,你让玄武归行无往山,现在还来撇尽干系,知也不知脸来?折夏与玄武腹中有伤,本就极难为好,此事我还未与你算账,你又惹她伤口裂开,当真以为我没脾气,为你欺至于此?”
“你大可直接杀了我。”
阿姊怒极反笑,拂袖转身盯着男子道,“秦时欢!别以为你想做个了断,便能不顾别人的想法,折夏她不是连亦初,不是你玩过头的替代品!”
为何要提及我?
亦初,那不是我的字么?我心头大惊,但不敢有所惊动表现,当真十分难忍。
那男子攸地睁开了眼,暗藏的眼眉哀然而切,直视阿姊道,“我没有玩弄谁,她们每一个,我都用了心去对待,可惜就因如此,我才会有更多的不甘心,因为她们再怎么都不是阿宁,无论我从她们身上得到什么样的感情,都不可能再是阿宁。以前的我想不明白,与折夏言谈及心,方知自己有多愚蠢,也才知晓折夏她,竟是我亲手杀死的连亦初。”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带她走。”
阿姊艰涩道,“连亦初是阿宁的清灵,可当时那个世间并非慢慢消散,而是在你杀她之时彻底消散。清灵逃脱而走,并未被你擒回冷寂渊,你想不到,我也想不到,怪只怪命运之手,是你我都不能为之掌控的存在。纵使解浮生能透解命运,也不过是一命一世,再不能想起当时因何变故才会让那个世间赫然为塌。”
“是,正是那一次我才发觉经年累下的因果有多可怕。各个世间的魂□□错而来,我只能以自身血肉去消弭它们的恨意。身体不断的撕裂,狰狞的让我只敢戴上面具,方能不吓着她。可是她…还是蠢的紧……蠢的让我绝望……我等不及,也等不了了……我只想在魂骨偿还旧孽之前确认她是不是阿宁,毕竟能够二次再生的清灵是我第一次遇见,我很想确认她就是,你明白么?”
阿姊沉默,片刻后冷淡道,“即便她是,你又能怎么样,于师徒名分,于情惑本心,你都不会接受她,你何必去逼她,何必为难你自己?”
“我想还她!”秦时欢紧蹙了眉心,颓然低沉,好似阿姊所说之言皆字字戳在了他心上。
“还什么?阿宁生前所求不过你倾心一顾,死后不过保你因果,保万世安宁,可至如今,两番护持之心皆毁在你手里,你拿什么还她?可笑的是,你竟以这样的方式来折磨自己活不下去,你无疑在阿宁最后的心愿上又斩了一刀,让她彻底没了依念的心存所在。你到底有多狠,狠至于此地去对待一颗,念你至纯至粹的心!”
阿姊倦极,微微晃了晃道,“我以为带折夏走时你能明白,岂料你还是不明白。我此次再来,不是为了帮你,也不会再帮你,既然你有心结束一切,那我还是旁观者的局外之人。你死,我让折夏送你归冷寂渊,你活,随你去找那一世的阿宁都可以,请别再来招惹我的折夏!”
“你的折夏?”秦时欢轻笑,不屑地晃着案几上的角杯清液,冷道,“不见兮,时间过的太久,我差点忘了还有一个叫不见书的破石头,你让折夏叫你阿姊,我是该替不见书可怜呢,还是应觉你已孤单至极的太过可笑?”
“闭嘴!”阿姊愤然,拂袖扫过一道无形之质击去。
秦时欢随手避开,潇洒扬手,角杯中的酒稳稳倒入口中,薄屑道,“论打么,我不及你,可你终究是石头缝里迸出来的,又是个混沌之外的存在,多年客居在此,多少有消磨本身。若此次我不死,及至很久很久很久之后,我想我总会打得过你。届时,折夏也好,阿宁也罢,总不会有谁还在你身边,光是想想你会有如此结局,我还是颇为满意的。”
我听到此处,骇然惊极,看那秦时欢淡淡而笑,轻手抹去唇角酒渍的动作悠然自得,端地让我气得不轻,忍不住跳出来,落在阿姊身旁牵了她的手便走。
“好折夏,就没有什么话与我这将死的妖怪说说么?”秦时欢在后淡笑而言,“还是说你为破石头抹去记忆,连我都记不起了?”
阿姊手间惊凉,我情知是秦时欢的话影响了她,心头更气,转身对秦时欢冷冷道,“你是个什么妖怪我不懂,也不想知道。你欺负阿姊,眼下我打不过你,但如同你方才所说,我总会在很久很久很久之后打败你这个历经消磨的妖怪,届时定能与阿姊出气。至于阿姊对我做过什么,那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我们归家关门慢…慢…说!轮不到你来多嘴!”
秦时欢的脸色瞬时难看,我大觉解气,刚好瞥及阿姊偷笑的唇角,心下得意,扬声道,“对了,至于你要死还是要活,跟我和阿姊都没有关系!”
言罢扯着阿姊往外跑。
一阵为跑,心头难免作想,可恶的秦时欢如此欺负阿姊,别说是记起他,便是他所在之地,我也片刻不想多留。
纵使记忆当真为阿姊抹去,定也是为了我好。
以前我未有所觉,有时还会想去想起过往旧事,可经今日眼耳所见,顿觉此处端地复杂万分,让人难以喘息。还是什么也不记得的好,干干净净地活在无往山里,没事与阿姊耍个赖,逗逗那些山林奇兽才是简单快活的事。
想起阿姊那时也这么说来,原来这个倦然之人早将一切看尽过透,那般简单的行愿,想来已是她最为本想的心愿了。
那时我曾欢喜,却未曾有懂,现下听过秦时欢的言辞,于难解的复杂中忽然就懂了,真的欢喜舒畅起来。
我欢喜过甚,拉着阿姊蹬空纵身于夜空中掠行,畅快掠行几个殿后,我滞空转身,迎着她一双令人心倦安然的眼,轻道,“阿姊,我们这就归家好不好?”
阿姊随手拨弄了我身前散发,眼眉轻撩道,“你不是要带他回去么?”
为她捉弄,我气苦,驳她道,“我又不知他是如此之人,难不成生的好看些,便能随意欺人害人了?”
“敢情你连我也骂上了?”阿姊来了兴致,捉弄之下,不依不饶。
我苦着脸,拖长了尾音,委屈道,“阿姊……”
她这才轻手勾住我立定了身形,认真道,“好了,由得你胡闹一时,算是我毁你过往记忆之罪,但也怨不得我,大象道的确是消磨心相的所在,而当时我也确实受伤极重,以至难以上无象界避开魂兽追击,但是折夏……”
“嗯?”我轻应。
“我没有想到你会有那般坚定的护我之心……”
见她难忍愧疚地蹙了眉,我伸手抚平她眉心,笑道,“这就是了,皆是我自己的选择,与阿姊无关,那妖怪尽是胡说,阿姊不要多想。”
她笑泯安然,“好。”
“若是阿姊因折夏救你才对我好,我可有觉委屈的。”说完,我便暗骂自己是在讨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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