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妖记 作者:欢喜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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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雾尽数钻进了秦时欢体内,寂静的夜中只有外间的杀伐之声,青铜大鼎的火焰烧灼声也小的可怜,天地之间,仿佛只有我的呼吸在大力跳动,心却不知何时死寂冷清地没有任何声音。
阿姊无力地挨在我怀中,轻得像是一尾飘羽,好似随时都可以消散,纵使我心底早挖开了一个大洞,也留不住她,留不住她!
立在那秦时欢丈许之外,阿姊身上已是过水一般地淌尽了血,秦时欢青衫下,如同阿姊一般地过着血水。
解浮生自打我抱着阿姊走来,便一直盯着阿姊在看,等我立定,他眼底已涌出浓烈的不信,茫然慌乱地道,“不见兮,你竟然……”
阿姊转过倦然的眼,撩轻撩轻地扫过解浮生,噙趣地笑,“解浮生,想要折磨你,原不过一件简单至极之事,不是么?”
“你狠!”解浮生气极,眼眸慌乱地剁了脚,纵身跃出了阵法之围,极快地在黑暗之中消逝了影子。
远拓的荒芜中,他大惊失措的长嘶急吼未曾消散。
“我看不明白你们,看不明白!”
阿姊转回了眸,眸底见亮地注视着我,轻道,“折夏,上次阿姊与你说将他杀了,可只毁了他的一世形身,但阿姊这次彻底替你出了气,你不要怪阿姊欺你,好不好?”
我摇头,喉头哽咽地根本说不出话,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为她沾血的手轻抚而去,仍觉滚烫难抑地径直痛进了骨子里。
她叹气,转头看向秦时欢。
秦时欢跪坐在地上,身子骨里仍有什么东西在动,可已经弱了许多,像是为那些东西掏空身体,看上去脆弱极了。
“秦时欢,你永远不会明白,阿宁她啊…到底为你做了什么……”
“是么……”
秦时欢剧烈地抖出一口血,咳了好久才道,“你是最后见阿宁的人,我自是不明白……”
“你说你要求答案,难道眼见过折夏天火明鉴求己之举,你还不明白,无论是你自己想要的答案,还是阿宁所求,其实都系于你的自我之身么?”阿姊说着,人径直往下滑,我早已撑不住,跪坐在了地上,几乎揽不住她。
阿姊怜惜看我,心疼道,“你啊,竟是蠢的连折夏也不及……”
“呵!”秦时欢轻嗤不屑,缓慢地回转过来,一步一步的往过爬。
一路蜿蜒的血迹触目惊心,不知是可怜了他,还是怜惜了阿姊,我本想抱阿姊过去,可竟是没有了力气,见阿姊又落下许多泪,便更不敢动了。
不知爬了多久,他终是挨近过来,扑在血泊中,微抬眼眉地看了看我,落回在阿姊身上,极为平静地道,“阿宁自来护我,宁愿自己身死也要护我,你瞧我用这样自伤的法子引她来见我,算不算得聪明?”
阿姊歪头看着他笑,惨然而讽刺,嘴角的血沫涌的厉害,我心头也痛的厉害,抬起她的头搁在怀中,对秦时欢叱道,“你闭嘴!”
“还是折夏这蠢东西顾我。”
她似是懒得再看秦时欢,回眸落在我身上,笑的既是艳丽又倦然,头歪在我怀中,贴着我的心口,浅道,“我们归家。”
“好!”
我应道,正要抱阿姊起来,不想秦时欢猛然捉住了阿姊的手。
两处苍白无血又沾染许多血迹的手映在我眼中,分外恪眼,忍不住推了秦时欢,岂料他仍旧不放手,急道,“你告诉我,阿宁她在哪里,你告诉我!”
变化来得太快,我来不及反应,阿姊更是无力,竟被他一手拖着带了出去,跃入空中不知何时而来的垩白玄鸟背上,极快地往黑暗中疾去!
我心头大骇,不管不顾地长呼一声,“玄鸟!”
好在玄鸟极快赶来,我纵身扑上去,径直追了出去。
“公主!”
何用长呼传来,我却不敢回头,直直盯着那一方垩白玄鸟,不敢遗失任何所象。
☆、卷一大梦卷之第六十章(大梦卷终章):无心
望着不远处偎在一起的阿姊和秦时欢,我心底空的厉害。
以玄鸟追着他们御行了一天一夜后,不知来到了何处海岸,海岸之中升起了无边无际的广阔,像是没有边际的鸟,羽翼带着深海潮湿的冷糜飞升而来,遮蔽了整个天空。
我驱驾玄鸟同垩白怪鸟落在巨翼背上,一路随它往天空尽处飞,直至眼前可触及九天星辰,才恍然惊觉身下的巨翼已经突破了层层的白云蓝垢,抵达了天外之境。
玄景浩瀚,是宙宇么?
巨翼扑扇,云层褪去更多,云层之下的地界上,渺小的光景像是流水过逝,不知去向,亦不知终处。
山林人间的变化,于巨翼下随笔描成了画,颜色浓淡地蜿蜒流淌在画布上,模糊模样的,只剩了颜色,好似为什么天外之手随意涂抹,随意生长。
头顶的天外之天五彩斑斓,玄深玄远,光生在了某处,不再随散不握,而是团团可见地散发着奇彩异光。星辰化作了团簇的星云,比银河还要璀璨,纯粹的黑暗中,天与地绽放了美丽,冷清的毫无人气。
我冷极了,心口那一点儿热气,只能望着阿姊与秦时欢依偎交叠的身形才能攒聚。
可那都是殷红的血啊……
秦时欢一直时醒时挣扎,浓烈的黑气自他身体伤处弥漫沁出,缠绕不休地环绕在他周身,许是惧怕阿姊,它们避开着阿姊,既想挣扎而出,又似舍不得秦时欢一般地反复环绕。
像是被禁锢了,连带阿姊也禁锢在了他身边。
她看不到我,眼底只有那个将死的妖怪,可她,一直在呕血,是不是也要死了?
我哭了出来。
望着为浩瀚星海映衬的两个轮廓,眼泪像是水,无声无息地淌着……
“怎地又哭了……”
阿姊倦然转眸,淡淡的笑像是朦胧的光。
她招了招手。
我擦了眼泪,将欲纵身时,发觉质引难为,只好缓步而走。
每一步走过,都好像空无一物地会随时飞起来,好容易挨在她身边,随眼而入的是躺在阿姊腿面,令我厌极的妖怪,不免讽刺地翘了唇。
“好折夏,再等等,等阿姊送他回家,我们便回无往山,再也不出来了。”
我摇头。
阿姊的笑容僵住,勉强道,“折夏以为阿姊在说谎么?”
我点头。
“折夏…”
阿姊低头,抚着腿面之人的额际散发,抚着抚着,那青色发带便解了下来,被血沁透的发带挽在她手心,像是倾流而下的一抹血。
“拿着罢,终归是你的东西。”
我挽唇翘翘,接来便松开,漠视它为无形的风卷入了无尽的黑暗,讽刺道,“阿姊念他在心,定是不愿他身上有任何旁人之物的。”
阿姊蹙眉皱紧,倦然深切纠结,想要抓我的手,被我拂开。
“骗子!”
听我冷叱,她眉心更痛,唇角沁出血来,我见她如此,心头好似给剜了一刀,血气翻涌地跟着吐了血。
“折夏,好好活着罢,阿姊所为你能做的,大抵只有这一件事了……”她揪心地看我一眼,抱起秦时欢转身走入了黑暗之中。
巨翼不知飞到了何处,周遭尽是黑暗,像是飞入了一个无底黑洞,身后的星空斑斓急速变小着,直至消逝不见。
浓郁的黑暗里,阿姊的灰衣早如血衣,殷红流长的抱着秦时欢青墨的血色轮廓,像是世上只有了他们两个一样。
他们远隔渐远,渐渐走入墨画中,我想起那日醒来,海边的阿姊原也着过青墨长衫。心下的绞痛令我惶急不已地追出一步,大喊道,“阿姊,你当真要弃下折夏么?”
“往后的路,只能靠折夏你自己走下去了…阿姊以为可以护得你,岂料秦时欢他太狠,狠得连我也无法阻止他……”
“我杀了他!”
阿姊厌他狠,想到这一点,我有了力气,竟能疾步追过去,一把抢过秦时欢在怀,望着阿姊凛冽道,“如若一切皆因了他,那他便该死!”
“折夏!”
阿姊惊叫起来,眼前的她是从未有过的失措,纵使于秦时欢面前她也未曾至此。她望着我的心口,望着怀中的秦时欢,失措的表情极快地化作了眸底的通红煞气。
我知道是他,是怀中的他抓住了我心脏,可心口已经麻木,我甚至不敢去低头去瞧,生怕一瞧,可能为假的错觉便会成真,而捏在我心脏上的手,便会当真捏碎了我。
终究低了头,怀中的秦时欢噙着薄弱的笑,左手插在我心口上,指腹的清晰纹理,也紧紧贴在了我心脏的软肉上。
那个瞬间,我的心口空荡极了,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满溢而来,瞧着他,觉得如此结局,当真再好不过了。
“秦时欢!我杀了你!”
阿姊暴怒而来,周围的黑暗闪烁了斑斓星云,眼见为盛地往她指尖聚拢。
“不见兮,自阿宁离后,我枉枉活下这么多年,做了这么久的局,不过是想寻回阿宁罢了,如今已至冷寂渊,她是与不是,都不再重要。”
秦时欢冷言而道,捏着我的心脏揽过我的腰翻身往黑暗深底扑去。
“即便她不是,我也会让她是!”
耳际刮过的凛冽之言,划破了所有的疑惑隐藏,原来皆是因了如此。
阿姊急追而来,满目的惊惶真是让人心疼至极,我忽地勾过秦时欢颈项,附耳轻声。
“妖怪,知她为何让我唤她阿姊么?”
“你说什么!”
秦时欢大惊而叱,捏在我心脏的手更是攒紧,我却不觉痛楚,身子麻木的像是一块的石头,无比为沉地往下坠。
我怕来不及,用尽最后的质引之法催出辰龙骨玉中的混沌之息,以无尽黑暗中的质引力将他往阿姊身边推去。
秦时欢没有松手,这一推,我整个心腔都为他指尖拉空了,那颗尚在跳动的心,整个儿留在了他手中。
阿姊扑下来抓住我的手腕,惊心至疼的颜上反衬着不知何处而来的扑朔迷光,全无倦怠地满是泪痕,凄然道,“折夏!”
迷光让我脑子里有片刻的混沌,随即反应过来它们是从我身下扑来。
迷光映在阿姊脸上,悲痛便过分的清晰分明,映在秦时欢身上,却是一幅期待迷光往那颗心脏聚拢的疯狂模样。
可惜的是,那迷光惑如萤虫,本该往那心脏而去,途径我身时,却尽数朝我空荡的心腔涌来。
秦时欢惊惶地变了脸,惊惶复变狠戾,反手便来捉我,奈何他刚是俯身而下,周身的黑气已经涌动起来,像是极为受不住迷光影响,正拼命挣扎而出。
秦时欢几乎要裂开,阿姊反而平静安宁,两者之前的血肉联系,忽地断了。
我望着她,过往早在迷光入心时便涌没了灵识记忆,她所做的种种之事,锥心刺骨地掏着我仅剩的支撑。那眉目之间的痛楚,真像是刀啊,扎得人好疼好疼。
我一点一点地掰着她抓我手腕的指尖。
“好阿姊,折夏以前不懂事,伤了阿姊的心,以后不会了,折夏听阿姊的话,再也不要…再也不要念着他了……”
她摇头,死命拽着我的手,人撑不住为我引来的混沌之力,颜上渐渐有了绝望。
扭曲的融合旋转着黑暗中的迷幻空间,迷光犹自往我心口里钻,像是复归了初始,温柔而亲顾地填充着我空荡的心,以及那些空白的记忆……
愈是经历如此,我愈发痛楚,便觉过往种种,当真是一场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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