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视线顺着司晓的步子移了移,米白纹丝不动地躺着,一只手臂枕在头下,一只手放在胸口前一点,缕缕青丝穿插于指尖。
司晓觉得自己有些魔障,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上面前那个女人,从发梢处细小的波浪,到小巧精致的耳朵,到细腻如白璧的脸颊。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如鱼得水,想要嗅一嗅。司晓跨上床,把米白翻成平躺的姿势圈在自己的怀里,俯下头在米白耳边溢出两声轻细的笑:“我们似乎,好久没在这张床上做了。”
唇下还是自己熟悉的身体,交融了彼此的呼吸,唤起从嗅觉渗透到身体,再到心底的默契。米白从小家教严苛,被灌输了一丝不苟的礼仪、规矩和矜持。司晓喜欢米白的优雅自然,喜欢米白的正义感和善心,喜欢米白为了一件小事较真地和她辩驳,虽然这时常让她为难。当然,她喜欢看米白在床上,咬着唇努力忍住溢出的模糊字句,而她像一匹野驹那样纵情地追逐着那些破碎的声音,到白头都会乐此不疲。
司晓笑了。林逸人那家伙错了。只要把那一面藏得严严实实,她们永远是绝配。
“司晓。”米白突然拉住司晓那只往睡裙里游窜的手,轻轻叹一口气。
“嗯?怎么了,小米儿?”司晓笑眯眯地。
司晓这乱喊名字的习惯永远改不了吧。就像她的其他毛病,生了根,总是口是心非。米白定定地望着天花板,轻声说:“你去拿床被子来吧。”
“冷?”司晓疑惑。
看米白还穿着夏天的睡裙,是有些薄了。司晓这才发觉自己光溜溜的腿,寒意窜起来,赶忙跑回房间抱了一床被子回来。
米白起身。司晓捧着被子笑得灿烂,殷勤地铺开被子,在正中间摆好一个枕头,暗想只拿一个枕头果然是明智之举,笑得更加春风得意。
回身,米白同学却已经不见了。
“米小白?”司晓对着门外的一片漆黑问。
关紧的卧室的门缝里透着灯光,司晓刚走出客房,刚走到卧室门口,里面的灯熄了。
司晓立在门口,身边黑得找不到自己的影子。像是已全身□□,任凭夜的泼墨,风的讥嘲。
许久,司晓才能动一动。
他妈的。司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遭这份罪。她这辈子还没受过谁的冷淡,只有米白。
司晓格外想点一支烟,烟雾缭绕中或许可以找到以前的那个自己,永远春风得意,能够畅快地大笑,能说着暧昧的黄段子,把威士忌当水喝,能够潇洒地转身,无所留恋,无所顾忌。
可是却忽然想起来,所有的烟已经被米白缴走了。她像一个举起双手的囚仆,被动地跟在后面绕圈,当了一条听使唤的尾巴。
窝气。司晓暗暗骂自己,转头看紧闭得没有意思缝隙的门,好像心里也有什么,和那扇门一起堵上了。
最窝气的是,这时候自己还是,非常想,撞开门冲进去用力抱她,吻得她说不出话,再狠狠要到她开口求饶。
☆、第十五章
十五
大清早,等归兰洗了个澡,换了一身纯黑色雪纺连衣裙,拎了个亮黑皮的包钻进林逸人车里的时候,林逸人正合眼靠在椅子上听广播里的新闻。
姗姗来迟的归兰推推林逸人,笑脸如花:“怎么一大早就这么累?没睡好?”
林逸人默默地瞥了她一眼,表情古怪:“穿一身黑,去哀悼么?”
归兰望了一眼林逸人难得的一身白色休闲装,自己一身黑,顿时也觉得煞气十足。挺了挺身,想高吼一声“黑白双煞”,可是气吸进去却卡在气管吐不出来似的。
不对了。林逸人现在可是债主。
归兰理直气壮的表情塌下来,脸上的妆都一下子没了生气,撇开头用力把气吐出来,只说:“去医院。”
有些无法面对面,不想把林逸人当做金主讨好。可是现实已是,尽管林逸人百般委婉,归兰不能把林逸人不求回报的帮助置若罔闻。
感恩戴德么?归兰看着面前的人,愣了愣神。钱把她垫高一层,自己却自高自大地不肯去仰视她。
“不去接你弟一起去?”林逸人专注地打着方向盘问。
“不用了。”归兰叹气,“他去了又能做什么。”
“他也是有发言权的。”
林逸人把车窗关上,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大,汽车缓缓行驶在清晨平坦宽阔的公路上,一程连着一程。
收音机的信号状况良好,一点杂声也没有,女主持的声音清晰地传进耳朵:“7月17日,李天一涉嫌强|女干轮|女干案再起波澜。就此案,清华大学教授易延友发布微博,其中提到“强|女干良家妇女比强|女干陪酒女、陪舞女、三陪女、妓|女危害性要大……”
归兰有些愣,林逸人皱了眉。
林逸人看了看路前,便伸手去关广播,手腕上立即覆了另一只手。归兰微笑着摇了摇头。
“那么易延友的言论真的有错么?下面联线我们的新闻评论员,我们来看看就此事,他们……”
太阳升起来,金色的光洒进来,林逸人眯了眯眼,静静钻研归兰的表情。随后,关掉了广播。清晨又回到一片清净,只有车身划过风的声音平缓地划过。
归兰垂下头,拢了拢头发,笑:“我才不在乎呢。随他们去说吧。”
林逸人没有回答,安静地把车停在了路边,一双深黑的眼眸波平如镜地盯着归兰的眉毛和眼。
“真的么?”林逸人的面色有些莫名的冷,“笑得真难看。”
归兰闻言把头扭向窗外。清辉铺地,路上的野猫踮着高傲的步子,跳上了垃圾桶,扑腾了两下叼出一个白色塑料袋来,许是发现了人的注视,从喉咙口发出充满攻击性的低吼。
你有没有过那钟时候,生活堪虞,继日难续。却还叫嚣着要扬起头颅。
惹笑话罢了。倒不如破罐破摔地承认自己一身腥。
“你也这么想么?”归兰问。
“现行刑|法没有对强|女干罪的犯罪对象身份作出区分,相关司|法解释也曾明确禁止‘以被害妇女作风好坏来划分’是否构成强|女干罪。”
“可是大多数人都会这么想吧。陪酒女看得很开,强|女干也能当成享受,一身风骚被强|女干也是活该。”归兰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说话之前要笑一笑,好像借此表明这和自己毫无关系,自己毫不在意似的。可是脑袋像被什么击中,开始混沌起来。
林逸人的眉头拧紧,眼眸里是认真和渊深:一来,他分明在说,同样的罪行,因社会地位及身份之不同,对待也不同,身为一个法律专家,这是企图破坏法律的公平性;二来,把一起强|女干案,变成对被害人身份和性经验的审视,是在损害其人身自由等基本权利后,摧残其精神,并以此掩盖暴力犯罪的实质;三者,身为男性,把女性分为三六九等,再把‘强|女干一部分女性’与‘强|女干另一部分女性’比较,变相表达其‘危害小’,这是男权渗透和明目张胆的公然歧视,不止歧视了你,还歧视了我。”
林逸人直言不讳,甚至把自己和归兰绑到了一起。归兰听出来了,可是心里还是拧巴得紧,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表面上那么潇洒,此刻林逸人说什么到她那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她支着腮看着窗外,视野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清晨的淡光和水泥的灰白,这样才觉得舒心。
可是至少表面的潇洒还是要的。归兰淡淡一笑,说:“开车吧。”
林逸人迟疑一下,把身子侧回去,双眼直视车前,一边启动车子一边出声道:“只要能自食其力地赚钱,都是好的,特殊职业其实更不容易。”
“别说了。”归兰只是耸耸肩,头发散落下来遮住半个脸,她又把头发拢到耳后,“没必要,我好得很。别对我太好。”
车子缓缓启动。
归兰把头埋得更低,心底的酸涩却愈发水涨船高,只能偷偷地喘着气。
“林逸人。”沉默久了,还是归兰憋不住气儿。
“嗯?”
归兰扬起脸:“我反悔了。我不要跟你借钱了。你没利息可赚了。”
林逸人专心开着车,不会答,更不问为什么。
“这样你就不是我债主,咱们只有平等的交易关系。”归兰说得有板有眼,有些得意,“然后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嘲笑你骂你黑心资本家。”
归兰的小算盘打得哗哗响,对面林逸人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专心地盯着车前的泊油路。
归兰好不容易下的决心就被泼了冰水:“喂,你听到没有!”
“没听到。”林逸人说。
……
到了医院,问了问情况,那孩子的伤口只缝了两针,六七天就能愈合,腿上有些不碍事的轻伤。
那孩子在睡觉,归兰走近了细瞧两眼,孩子的妈立刻站了起来,恨不得拦住归兰将孩子护在身后。
归兰的脸色沉下去:“你总得让我看看他的伤吧。”
那妇人轻蔑地冷哼一声:“怎么还是你来。爹妈都不知道死哪去了,难怪是个没教养的野孩子。”
“你说谁没教养?”妇人的话刺到归兰的逆鳞,她三步作两步跨到妇人面前,高跟鞋踩出了回声效果.
“当姐的和当弟的一个德行,我看你们家没一个好东西!”妇人挺起胖胖的身子,赘肉抖了抖。
归兰骄傲地挺起胸前波涛:“看你这副模样我就觉得你儿子该揍!”
“……”
靠在墙边的林逸人愣愣地看着两个护短的女人吵得不可开交,势均力敌,便环着胳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们针锋相对的样子。
现在的父母,都把孩子当成了宝,含在嘴里都怕化了,才会养成一个一个李天一那样的二世祖。孩子犯了错,父母跟在后面擦屁股的案子并不少见。教育是一件难事,特别是在这种节奏混乱步调不一的大坏境里,管得严点,成了奴才,管得松点,成了蠢材,能教出人才的,少之又少。
教育往往是要以身作则的,上梁不正下梁歪,一个三观不正的家长如何去要求孩子有健全的人格呢。
比如现在,林逸人看一眼医疗费用的单子,再看一眼跟归兰争执着教养不教养问题的妇人,觉得好笑又笑不出来。
她清咳一声,声音不大,也算打断了两个女人剑拔弩张的争吵。
林逸人指着医疗单上的费用项目,直接地问:“缝了两针用了五百多,您不觉得太多了吗?”去掉个零,大概还合理些。
“我儿子用的是原蛋白的缝合线,当然贵一点。”妇人理直气壮。
林逸人和归兰对视一眼。这比上饭店吃饭结果花销上千,服务员说因为筷子是象牙的还要令人汗颜。
“哦?”林逸人长长地迟疑一下,一脸认真地问:“那就拆下来给我们鉴定一下吧。”
“……”
妇人坐在病房里面,归兰坐在外面长廊,各自鼻孔朝天地喘着气一言不发,形成了冰冻世界的两极格局。
到了中午,林逸人到医院周围的饭店打包了两份饭菜,一手端着饭盒,一手拿着手机施施然地从楼梯口走上来。
归兰看了一眼,摇摇头表示没胃口。
林逸人坐下来与她并排:“气饱了?”
归兰“切”了一声:“谁稀罕跟她一般见识。”
林逸人笑了笑,把饭盒放在椅子上:“我好像也没什么胃口。”
归兰往病房里瞧一眼,乌溜溜地转了转眼珠,拿了一份饭盒踮着步子往那妇人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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