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女轻轻点头,算是应答。与李莫愁四目相对一会儿,忽地又一愣,醒悟过来李莫愁拿她打趣,便道:“我若真是仙女,就让云雾都散去,师姐想见太阳就可见个够。”
此时已近正午,果然云消雨霁,头顶一方蓝天露出来,白亮的阳光照在两人身上,驱散了寒潭里散不去的凉气。李莫愁在潭边仔仔细细洗净了手,转而拎来了刚才放鱼的篓子,正要伸手来抓,旁边伸过来一双素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那小孩儿在她耳边轻声道:“总是师姐在忙。我在终南山上也是成日吃鱼,不若我做给师姐吃吧。”
李莫愁只觉得汗毛从耳朵开始,根根倒竖,激灵灵爬过了脊椎,消失在尾骨处。这股悸动在肉身里百般来回,迟迟不消,颇像是声震山谷,余音不绝。是以被人趁机抢走了鱼篓,不待她反应,这小孩儿已带上了金丝手套,翻腕露出一柄短短的匕首,精准地切鳃破肚,穿上木签,逆着鱼肉纹路一刀一刀地切进去,片刻间鱼片竖立,每片都极薄极透,却连在脊骨上不松脱。接着从旁边蜜罐里掰了小块蜂巢,随便刷了几下子,抬眼瞧着李莫愁,正要问她何处点火,却见师姐对她招招手,笑道:“你这小孩儿,生火多麻烦啊,你是要举着这两条鱼点火么?”
小龙女忽地抿嘴笑道:“有师姐在,忘了也不怕了。”
“你在终南山上也是活得这么不仔细么?”
小龙女想了想,“也没有这么狼狈过。”
李莫愁恨道:“我就知道留你一个人在上面,肯定是不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早知走前买个煮饭的小丫鬟给你。”
小龙女微微一笑,道:“所以我便下来找师姐了。”
一听这话,李莫愁哪肯给她半分好脸色,寒着脸凶道:“这账我还没同你算。明明叫你等个五年十年,你却偏偏要跳下来,简直枉费我一番苦心。”
纵然小龙女是个不喜与人争辩的性子,“听”了她这话也忍不住反驳道:“难道等五年十年,师姐就能从此绝境离开么?”
李莫愁沉默了一会儿,道:“或许可以呢?我不知交代了你多少次,要你顾惜自己的性命,须知世上最宝贵的就是你自己的小命,若是没了命在,你想怎么折腾都是不行的。我是不是一遍一遍地交代你了?”
小龙女垂首默然,忽地抬起头来,道:“师姐是不是说这话的时候,就已计划着丢下我一个人了?”
“你年纪还小,以后的日子还长着,何苦要为了一个将死之人……”
小龙女忽将手上两条木签戳在地上,上前两步揽住了李莫愁的腰身,道:“若是你死了,我活在世上也没甚意思。”
李莫愁一把推开她,急道:“你这人为何这么死脑筋!”
那小孩儿倔强地扬起下巴,道:“师姐还不是这么多年都惦记着一个陆展元?”
李莫愁咬着下唇瞧着她,却被她伸出手在下巴上捺了一下,松脱开来。她索性道:“我也不过就念了他十年,若是我打定主意化作厉鬼也不放过他,哪有后来什么事?说不定五年十年之后,又有新的机缘,仍能让你快快乐乐地活着,若不能如此,我苦心布这么多局是做什么?”
蓦地有一只冰凉的手按在她嘴上,小龙女低声道:“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李莫愁明知事已至此,此时再说什么,这倔强的少女都已随她一道困在崖底,可想到她如此不爱惜性命,仍不禁要责备她不懂旁人对她的好。她素来面皮薄,这回虽是她自己无理取闹,仍是拉不下面子说一句服软的话,只得抢过那两支烤鱼,闷头刷了蜂蜜一遍又一遍。
那少女面上淡漠,微微低着头,盯着跃动的火光不知又神游到了何处,李莫愁以眼角余光察言观色,最后料想她没事,就不再往心中去。却不知她在心里反复劝说自己“师姐赶不走我,她自己也无别处可去”。
两人沉默地吃掉了两条鱼,这顿午饭就算是吃了,李莫愁让她坐到潭边钓鱼去,免得总是想插手这些脏活累活。小龙女起先不肯,李莫愁就说明日该要没饭吃了,才叫她不情不愿地去湖心石上坐下,隔一阵子就扭头瞧她一眼,似是深恐她有什么妖法凭空消失。李莫愁心下好笑,待她扭过去时便悄悄朝她扔了一颗小石头。石头打在小龙女肩头,惊得她倏尔扭头,见到李莫愁促狭的笑容,面上终于云销雨霁,露出些许笑意。
李莫愁招招手,喊道:“你专心些,我一直在这。”
第192章
那少女认真地瞧着她的口型,俄而点点头,果真不再往这里扭。李莫愁隔一阵子就朝她丢一颗小石头,好让她专心钓鱼。待到她将晒在地上的麻都搓成线卷后过去湖心检查,见旁边篓中居然已有六条鱼在扑腾。
李莫愁拍着她的肩膀,夸奖道:“这事果真还得让你来做,起码明天一天不用枯坐在这。咱们也有空想想你这耳朵到底怎生是好。”
小龙女道:“听不见也不打紧的。明日帮师姐做些别的吧,你整日都闲不下来。”她说罢握住李莫愁的手,细细摩挲着她的掌心。从前她的手也不过是和寻常武人一样,只是关节处略有薄茧,现如今却布满了细小的伤口,指节处也有厚厚的老茧,大约是编这些藤筐藤篓时留下的。
李莫愁伸手去刮她的鼻尖,笑道:“那你明日将布织一织,好叫我解脱出来。”
因四面悬崖峭壁,这谷底甚阴,每日得太阳直射的时间少之又少,便是晴朗无雾的时候,大多数亮光也只是靠光滑陡峭的崖壁反射下来,正午才过不久,谷底就完全隐没在阴影之中。寒潭的寒气没了阳光压制,又毫无顾忌地弥漫着整个谷底。李莫愁点起屋中的塘火,将小龙女拉了进来,还特地掩上了柴扉。见这少女奇怪地望着自己,李莫愁嗫嚅道:“晚上这里冷,进来睡要暖和些。”
她早年睡惯了寒玉床,又时常在外风餐露宿,便是睡梦中也不自觉运功护体,她这火塘做出来亦不过是防连日阴雨无处晾晒衣物的,自己几乎从来不曾在上面睡过,今日也不知发什么疯癫,却献宝似地拿出来非要给师妹瞧一瞧。
“终南山上要比这里冷一些……”边说边觉得李莫愁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后面半句话就没说出口。塘火下面连着中空的砖床,上面铺着一张不知是藤席还是草席的席子,歪歪扭扭,奇形怪状。李莫愁见之便道:“这是第一次试着织布织出来的,麻线分得太粗……别笑,不许笑。”
小龙女双手按上去,浅浅笑道:“看着不美,摸上去却还挺好的。”说罢侧身躺上去,张开双手示意李莫愁过来。
李莫愁踟蹰一番,只觉得屋里炭火把脸也熏热了,遂背过身去关小了进风口,又脱了件衣服才感稍稍凉下来。她坐在“床”边上,迟迟不肯往下躺,忽感腰间一紧,一双素白的手伸出来搂紧了她,她被扯得向后仰倒,挣扎间落入了掌门师妹怀中。小龙女脱了自己身上的外衣,盖在两人身上,又揽着她一同躺了下来。
李莫愁浑身发软,心跳却异样地快,好在背后这小孩儿没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单单只搂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道:“师姐摸起来好凉,哪像以前,总是温的。”
李莫愁叹了口气,道:“多半是谷底寒凉。”忽然感觉到肩膀受力,小龙女撑起上半身,扳过了她的脸。李莫愁随即醒悟,转过身来对着她,好叫她不至于总支着上半身跟自己讲话。
只是这么一来手脚又不知往哪里放才合适,放在胸前又怕硌得她难受,摆在身侧又好像有意避嫌,放在师妹身上又像是别有所图。她在这边纠结,浑然忘了自己枕在小龙女臂上,腰间手臂一收,就已将她收进了怀里。
她仰头看着这张清雅绝俗的少女,低声道:“以后还是点着火睡吧,昨晚不觉得冷么?”
小龙女笑道:“师姐冷么?不怕的,我替你暖着。”
李莫愁嗔道:“你这小孩儿,倒反过来把我当小孩子来哄。”
“师姐有时候也像极了小孩儿。”
李莫愁奇道:“什么时候?”
小龙女道:“我有一次在山下瞧见一个小童,在街头看人卖糖人,盯了许久了,可旁人问他‘你可是想吃糖么’,他偏偏摇摇头,装作毫不在乎地样子走开了。过后我见他在巷子中躲着朝那边看。便觉那眼神同师姐很像的。”
李莫愁伸手去捏她的脸,哼道:“也学会消遣我了!早些年似你这般敢挑衅我的人,早就给我一掌毙了,也就瞧在你是我师妹的份上,才饶过你一命。”
小龙女笑着闭上眼睛,脸稍稍向她这边凑过来。李莫愁伸手在她眼前轻轻晃了晃,看她眼睛闭紧了,才悄声道:“你这小傻瓜,简直半点不懂人家的心意。”
次日李莫愁醒来便迎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她吓得一个激灵,头一回怕自己睡相难看被她瞧了去,只得伸手去挡小龙女的眼睛,待要开口说话时方觉不妥,又放了下来。
“你醒了怎地不叫我?不嫌无聊么?”
小龙女缓缓摇头,道:“看师姐一天也不会腻的。”
李莫愁便拍拍她的臀,道:“你若不愿意起来,不若再躺一会儿,我可要起来干活了。”
小龙女奇道:“今天又做什么?”
李莫愁一边梳头,一边衔着一根发簪站在她面前,被她伸手抽走,“今日要给你的蜂儿做箱子,你忘了么?想做这等大物件可不容易。”
小龙女起身站在她身后,替她挽起头发盘在头顶,以发簪簪好,李莫愁却拉着她坐下来,也替她梳头发。她瞥见那梳子甚是粗糙,但想谷底什么东西也没有,竟不知这梳子是怎么做出来的。李莫愁像是从她乱飘的视线中知悉了她的心思,笑道:“梳子是个稀罕物,你千万别弄坏了。”
“这梳齿是如何做出来的?”
李莫愁道:“拿鱼骨一点点磨出来的,简直眼睛都要磨瞎了,好了,快起来。”小龙女任由她拉着出门,只见李莫愁已从屋后窝棚里拿出一把石斧,跳上树去。小龙女赶紧跟了上去,李莫愁一看便乐:“你不在下面好好呆着,上来做什么?”
小龙女道:“下面看不真切。”
李莫愁叹气道:“上来也好,本还在想怎生让你躲着点。”说罢抬手砍下几条树枝,在地上剖成几片,又对她道:“这地方没甚趁手工具,做出来的东西也粗糙得紧。正好你有匕首,快些借我使使,已经好些时候没用过铁器了。”
第193章
小龙女便从怀中摸出匕首递给李莫愁。但见她一会儿呆呆思索,一会儿提刀在木片上刻画一番。几条粗糙的木头在她手中渐渐有了形状,有的成条,有的成片,小龙女见她神情专注,也不打扰,自己走到水边提出两尾鱼来,忽觉背后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扭头望向李莫愁,但见她微微一笑,手里便有一物直直朝她飞过来,她伸手接过,见是一小小的薄片,边缘甚为锋利,一端却利于持握,细看之下倒像是一片鱼骨,想来没有铁器,鱼骨也是李莫愁的工具,当下便用这鱼骨刀给两条白鱼开膛破肚,烧水煮鱼。果然李莫愁这活做到中午也没停,两人草草吃过,小龙女又靠在大石边瞧着她,直到日色褪尽,李莫愁抬起头来迎上她的目光,方知她今早说“看一天”就是半点不掺假的一天。
李莫愁举起手中的箱子,道:“拿去玩吧。”岂知这小孩儿虽然接过她手中的箱子,却只放在一旁,倒是又握住她的手,以润湿的手帕细细擦净。许是擦的动作细致缓慢过了头,一股熟悉的酥麻感从十指交叉的地方浮起,又窜上了脊背,消失在尾骨附近,却潜入肉身之中来回反复激荡。她忍不住拍拍双颊,随口扯道:“这铁的东西果真要比骨头的好用许多。”
两人晚上仍是同榻而眠,只是李莫愁第二日醒得早,却发现自己一动便要吵醒了睡得正熟的师妹。两人双腿不知何时已缠到了一起,小龙女的手紧紧抓着她的,像是深恐她又不辞而别。她也只得这么瞧着师妹的睡脸——万幸这张脸怎么也看不厌,真要看一天,也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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