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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月不留情啊。”明楼悠悠感慨一声，双手背在背后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王天风，却占不到丝毫优势。王天风坐下的时候身子也挺得笔直，颇有军人风范。这时面上神色极其平淡，看明楼的样子一如当年。

　　“这么久过去了，你还是没变。”明楼感慨一声，王天风顺势说了一句“彼此彼此”。“好了，不是来叙旧的，这次的计划你怎么看？”王天风直接切入主题。

　　明楼是个含蓄的人，但他已经习惯王天风直来直往的性格，答道：“我答应了于曼丽要护汪曼春周全。”“正巧，我也答应了汪曼春。”明楼一皱眉：“你也知道？”“比你更早。”

　　“你怎么看？”明楼似乎是好奇地问了一句。“命运无常，何以谈情。”王天风回他一句，言语之间倒是没有任何对两个女人相恋的轻视之感。

　　于他而言，虽然曾经不喜于曼丽，但毕竟也是付出过心血的学生，如今见她放下过往，有了新的看起来幸福的生活，自然无法苛求。至于汪曼春，虽然阵营不同，但他有感于汪曼春来找他时对于曼丽的处处维护以及坚定决绝的感情，加上她自愿收手并伏低做小地认罪，王天风倒是难严厉起来。

　　“你倒也是性情中人。”明楼笑道，他猜出了王天风的想法。王天风轻抬眼皮看他一眼道：“你答应也总不可能只是因为你那点愧疚之心吧。”王天风果然是王天风，一句话让明楼抿紧了唇。

　　确实，他能答应于曼丽一方面是出自对汪曼春的某些愧疚情意，但其实他也被于曼丽那种奋不顾身的牺牲精神打动。他无法去拒绝这样一个执着的为爱奉献一切的女人，所以他思考过后，疲累交加地松了口。

　　某种程度来说，他和王天风彼此彼此。眼下明楼和王天风对视一眼，俱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无奈，王天风问：“你会怎么做？”

　　“曼春之前问我明台，我跟她约了明天在一个地方见面，明天就是于曼丽走的日子吧？”明楼说，“76号的人会得到消息，然后去拦那份情报。”说到这里，明楼停了下来，看着王天风。

　　“于曼丽那份情报给了日本人，汪曼春就会被以‘叛国罪’收监，到时候就是你出手帮她的时候了，对吧？”王天风淡淡地说，接着看了一眼面露忧色的明楼，“你就没有考虑过，汪曼春不会接受？”

　　明楼神色中的担忧正是因为这个，多少能感受到于曼丽与汪曼春之间的感情，明楼怕汪曼春知悉一切之后的歇斯底里，按他了解的汪曼春来说，他不敢想象她会爆发出怎样的决然悲怆。

　　王天风看出明楼的隐忧，叹了一口气说：“她会的，安排得精细一点吧，尽量不要暴露了，军统那边伪造一个她死了的假象，报上她戴罪立功的事情，多少就能过去了。我们能帮的，也只是到这里了。”

　　明楼皱了皱眉，王天风读出他神色中的不忍，压住内心的情绪淡然道：“她自己选了一条死路，尽力做好身后事，也算是成全了。”王天风又要摸摸出席一次自己学生的葬礼，虽然不是第一次，但却是让他最难过的一次。

　　从前那么多人，或死于前线冲锋，或死于幕后大意，于曼丽这般以自己的死去换另一人生的倒是第一次，况且，她也算他最骄傲的学生。

　　说到学生，王天风看了一眼兀自思索的明楼，话中带话地说：“你倒是，不声不响地，把明台摘了个干净。”

　　明楼深深地看了王天风一眼，摇了摇头说：“明台只是个约她出来的借口，你以为，明天明台就不会去么？做戏，自然要做个全套。”王天风未有惊异，只是笑了一声说：“果然，你也是个和我相差无几的疯子，你就不怕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你姐姐……”

 

　　CH 40

 

　　明楼伸手在唇前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摇了摇头说：“点到即止，一切都是为了胜利。”

　　王天风没有回答明楼，手松开放在膝盖上，坐得更直，与明楼的目光对视之间，眼底神色深沉。不是不愿伸出援手，倒底只能说一句爱莫能助。

　　第二日，汪曼春一大早心神不宁，对着镜子扣衬衫扣子的时候，手莫名地抖了一下，扣子刚塞进领口就滑了出来。汪曼春看着镜子里自己即使上了妆都难掩憔悴的脸，叹了一口气，捞过一边挂着的外套披了起来。

　　明楼跟她说的咖啡馆，他们曾经经常去，要上一杯咖啡，消磨着就是一个下午。时过境迁，故地重游，汪曼春心里多少有点唏嘘。

　　毕竟，曾经那个在明楼看书或者低声交谈的时候，用那种饱含热切倾慕的眼神看他的少女，已经不在了。汪曼春也是真的没想到，有一天她对明楼的热情会退却。

　　曾经她在这家咖啡馆里有多么的言之凿凿，如今再走进来心里就有多少沧桑感。汪曼春手插在上衣的口袋里，随意推开门走进去，闻到熟悉的甜香味的一瞬间，心里唯一的念头是下次有机会的话要跟曼丽一起来。

　　咖啡馆里人不太多，零星坐了几座。怕被人认出来，汪曼春低着头随意挑了个靠角落的位置，跟侍应生说了一句待会有人找人的话就说一声有个姓汪的在这里等。

　　侍应生大概不认识汪曼春，言语之间满是热情友善。汪曼春心里暗暗笑自己刹那的恍惚，人家不过不认识自己罢了，真是习惯被恶语相向，陡然被陌生人这么好好对待还有些不习惯了，居然有些感动。不知道之前以前都在做些什么，如今看起来，做个好人的感觉其实也挺好。

　　听到对面椅子被拉开的声音，汪曼春估摸着明台来了，看了看表感慨也算准时，一声“明台”喊出口，才抬起头笑容就僵在脸上，改口喊了一句“师哥”。

　　“怎么是你，明台呢？”汪曼春四处张望，只看见门外停着明楼的车，而明诚坐在车上等着，见汪曼春视线投过去，对她笑了笑也算打声招呼。不见明台，汪曼春心里的不安感更强烈了。

　　“他今天有任务。”明楼说了一声“谢谢”，从侍应生手上的托盘里接过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放在面前的桌上，淡淡地看着汪曼春。

　　“‘死间’计划？”汪曼春皱着眉反问一句。“嗯，他是组长，得去一趟。”明楼说，观察着汪曼春的神情说，“76号的人已经得到消息了，大概在赶去的路上。”

　　“我还在这里，他们怎么敢动？”汪曼春语气之间，有惊有怒，她知道自己的不安感来自于哪里了，原来这些人真的给她编了一个局，只是不是死局，而是个生门。可是这样的生，她不要。

　　明楼见汪曼春起身要走，伸出手去按在她肩膀上，看起来是普通的安抚，实际上使了力道，汪曼春一下没法站起来。

　　汪曼春眼神如刀瞪着明楼，明楼被她那般决绝的眼神惊到，手下却不敢松半分：“你现在去，来得及吗？就算你去了，你有没有想过，她真的想看见你吗？”

　　汪曼春提起的一口气突然松了下来，翻涌着怒意恨意的眼神里渐染哀恸：“明台的订婚典礼，她是去找你的对吧，不是什么恰巧遇见，她就是去找你的对吧？”“是。”明楼的回答简短用力，却像一记有力的鞭子，狠狠击在汪曼春的心上。

　　汪曼春喝了一口咖啡，苦涩味淡淡在口腔内散开，对此刻的她来说却也算得上万分甘甜。她想了想，问了一句：“她是怎么跟你说的？”

　　“她想让你活下去。”明楼说，简短地概括了于曼丽的意思。汪曼春这一瞬间投向明楼的目光凌厉至极，是她哪怕和于曼丽在一起之后对明楼都不曾有过的，她冷声质问了一句：“那师哥，你为什么要答应她？”

　　汪曼春此刻的质问，跟明台当时的质问如出一辙，只是相较明台当时热切的愤怒，汪曼春的语气多少还是冷静的，却浸透了满满的失望。明楼心里清楚，汪曼春对自己的期望，终于在这个瞬间彻彻底底地碎掉了。

　　汪曼春被明楼丢下的时候，没有；明楼回来之后依旧服从姐姐的命令对她不敢太好的时候，没有；发现明楼欺骗她利用她的时候，没有。汪曼春心里，无论爱和不爱，明楼都是那个她始终尊敬的师哥，可是如今却因为于曼丽，她对他的期望消散得干净。

　　明楼没有办法跟汪曼春解释，“尊重”和“成全”这种话只能对王天风说，明台和汪曼春，多少和于曼丽都有那么点关系。只要沾了感情，就算明白事理，也会失了理智。他们都可以明白于曼丽的苦衷，但却不会接受。

　　于曼丽今天换了一身军装，干净的淡军绿色。挺久没有穿这一身衣服，对着镜子束好头发的于曼丽恍惚间觉得有些怀念，好像没有经历过这许多事情，没有被安排好的生死搭档，更不用说汪曼春，她还在等一个虚无缥缈的明天。

　　如果说这是一场冗长又琐碎的梦境，那么事到如今，是醒来的时候了。

　　出门的时候，发现明台在等她，这让于曼丽觉得有些意外。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明台应该知道这次的计划，毕竟他还是他们的组长。

　　尽管比起明台，于曼丽更想看见的还是郭骑云，但郭骑云还在任务途中，她要做的不过就是以假乱真。倘若失败，大概也能拖延些时间，他们反应过来再去追郭骑云也就晚了。

　　“曼丽。”明台喊了一声，于曼丽看了他一眼，神色略有疑惑。明台对着于曼丽清透的眼神，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经一同出生入死的亲密搭档，如今居然变得无话可说。

　　“东西放好了么？”想来想去，明台只能从工作这个角度来切入，问了一句关于情报的事情。于曼丽眺他一眼，看了看四周发现并没有人之后，才点了点头。

　　于曼丽和明台一路走着，往预计的离开地点方向，挑的都是偏僻的没什么人的小路。于曼丽倒是没什么所谓，明台那张脸可被太多人熟悉了，于公于私，被认出来总是不太好的。

　　明台一路估摸着，俊俏的脸上剑眉皱了几皱，犹豫再三才吞吞吐吐地问出一句：“你最近还好吗？对不起。”

　　于曼丽双手插在上衣的口袋里，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神色淡淡地不为所动：“挺好的，不必说对不起。这么几天没见着你，欠了你一句‘恭喜’，你不会介意吧？”

　　于曼丽平淡的语气让明台有些失落，他知道如果是从前的于曼丽，大概会眉宇间笼上一层哀愁，然后抱着他说自己的不舍。但是现在的于曼丽没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于曼丽对他的那种痴缠无私的感情已经褪去了，现在存在在他们之间的，有战友情、搭档情、友情甚至说是亲情，唯独少了那么几分风月气质。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明台嘟哝出这句话，于曼丽几乎没有经过思索地就点了点头。明台有些不平，又隐隐觉得好奇，他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人能够超越他，让于曼丽移了情，就问出这一句。

　　明台今天似乎跟平时不太一样，他想知道的太多了，于曼丽心里想。但是，想知道的话还是告诉他吧，毕竟心里已经没了他，而且以后再要提起这些也没什么机会了。

　　“她……很骄傲很凌厉，对人很多时候不太好，太盛气凌人，但是她对我很好。记得我喜欢什么，很温柔很体贴，偶尔也会别扭，患得患失的时候很少，但是患得患失的时候总让我觉得很难过。”于曼丽细细地说。

　　听前面还好，听到后面明台的心里渐渐觉得不对，一个大男人别扭还患得患失，于曼丽居然会喜欢这种人。于曼丽说完之后就抿唇沉默，没有去在意明台的神色，说着说着她就开始想念汪曼春了，很想。

　　平时没有人会来问她她是一个怎样的人，算得上是第一次给人描述，一开了头就不知道怎么停下来。脑海里快速闪过她的各种样子，最后层叠在一起，满满的都是想念。

　　她的姑娘兴许不是最完美的，却是于她而言最好的那个。

　　大概是觉得总是让明台找话题不大好，片刻之后于曼丽开口问了一句明台的近况：“你和她还好么？”语气是完完全全的冷静平淡，像是出自朋友的关心，没有半点怨恨和嫉妒。

　　明台一愣，反应过来之后回她说：“嗯……挺好的，我和她，蛮志趣相投的，家里人也很看好。”最后几句，明台多少有些赌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