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额头冒了冷汗,小心道,“殿下,宸帝只是年纪小,又是晏师亲自教出来的,未必会真的做错大事。他,到底是您的亲侄子。”
“放心,我不会对他如何,我只是需要让自己再不受人欺负而已。”
垣市冷削笑来,冷清清的尽是不容拒绝的森寒,“郑有盈要自保,并且以退为进来阻我掌政。本来,我还打算相安无事,既然欺我无权,那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左成安!”
“臣在。”
“查出晏子叔之后,放出风声告诉晏子康郑氏并非只想以晏子叔平息饿鬼戏引发的宫闱之乱,他逃不了一死的局面。我要你以此激起晏子康反心,以晏家两子为首,亲自去宫中诛杀妖妇,以此活命!”
“殿下,激起晏子康的反抗之心不难,但是要进宫诛杀郑氏,有郑司陵坐镇,实在难矣。”左成安额头上的冷汗冒的更甚了。
“晏家两子为保命,还有的人,是为保官。”垣市沉道,“郑氏隐退,新拔之臣根基不够,自然会想着法子寻找新靠山,此处,你自己入手。这件事,做不做得成,我只消你把郑有盈祸乱后宫的名头坐实,不管谁死谁活,我只要凭此一点,让她再无法掌权!”
“那……”左成安终于明白了重点,“如果坐实,即便晏家两子有反巢之举,也不能平民愤,只怕,是保不住的。”
“你放心,这一点,子鱼她……”垣市沉吟,终是冷道,“心里有底。”
“臣明白了。”左成安道,“殿下放心。”
得那夜垣市吩咐过后,半月之期,七月二十,郑氏下令请诏。左成安将一早查到的线索全数集结在了晏子叔身上,然而在即将带回晏子叔查问的时候,晏子叔提出要见垣市一面。
垣市应,见面之后,左成安并未拘察晏子叔,而是径直放出了消息给晏子康,于此同时,广陌之地郑晏两家的私货上京的证据,以及贿行一路的官员名单也被晏子耳递呈了上来。
宋甲将证据扣压,以此更让晏子康心底惶惶,考虑左成安那边的人放出的建议。
晏子叔参与其中,一同调了清流社的一些官员,以及晏子康禁卫军中的亲近之人,准备在宋甲和左成安的同时发难前,动手先诛杀郑氏,以示反心,洗脱清白。
☆、杀策
请诏令下后,居守皇陵的章公公以亲见垣市为由,否则不会重返朝堂宣诏。
柳王上朝,传达垣市之意,愿随往皇陵,但必须负责垣市安全,商量来,商量去,最后以禁军统领郑司陵亲自带队为应,林中月随行。
七月二十五,风清秋朗,晏子鱼昨夜是在柳王府歇下的。礼司送来了礼制小样,垣市请了晏子鱼过去一同看看。毕竟是女制,一切变化都要小心不出差错。
两人定来定去,决定在以前皓皇的礼制上再下一个品阶,毕竟晏子鱼并不知垣市的打算,权以为她以长公主之名下嫁而来,礼制自然不比皇名。
垣市自然随她,眼见她在礼制册上修改笔注,温觉欢喜之余,仍是有小心藏匿的忐忑。
出宫以来,晏子鱼都不怎么多言,生辰第二日,人陪同垣市用过早膳便回晏府了,秋行会临近尾声,她还是要亲自见见一些人,自然都不是明面上见的。
得知佘九钱为了江心逐放了广陌的主事之权,晏子鱼自是生气,召过佘九钱问话之后,纵使怜其心意,罚,还是要罚的。
佘九钱受罚三十鞭,卸了风柳茶庄庄主之位,为此,还要天天顶着伤与晏子鱼交接广陌事宜。每日下来,人除了脑袋还能转转,身子几乎就不是自己的了。
晏子鱼看在眼里,冷在心理,养了佘九钱多年,去年才让她盯着江心逐,盯着盯着,人就给盯走了心。对佘九钱的有心惩罚,更是下得手去。
这一日,事情处理完毕,晏子鱼见佘九钱的后背又渗了血,心下终究不忍,吩咐道,“十一,带九娘去用药,冰肌膏。”
晏十一是晏十之后,垣市亲自从龙辰卫的名册里挑来的。性子干脆,为人疏离冷淡,不多话,安静,这样的人,对晏子鱼凛冽冷伐的处事来讲,正是合适。
“是。”晏十一应下,请了佘九钱。
佘九钱走几步,忽地疾步返身回来,对晏子鱼径直跪下了,伏行大礼,道,“家主,是九娘之错,还请家主务必不要因九娘自气。雉眉山庄重修之后,九娘西行一去,不知要多久回来,不能侍奉在家主膝下,是九娘之错,惟愿家主保重,日日见安。”
一句‘侍奉’自是把自己摆低了一辈,但与佘九钱心中,晏子鱼的确是师长一辈的存在。她十四岁掌事,十年之间,皆是晏子鱼亲自指导来的,其中益处,所获之深,非一言能说。
晏子鱼与书案后抬了一眼,佘九钱今日依旧是小厮装扮进府的,冷道,“九娘,你的确让我失望,但西行一去,原本便是我意。我的目的未变,仍是两个字,若你做不到,不用再回来见我。”
“是。”佘九钱应道,“市井之言,上有市,下有井,九娘铭记在心。家主保重。”
“去吧。”
眼见佘九钱退去,晏子鱼歪着身子往后靠去,窝在弧背的一人简榻里,指尖点着榻边。这个习惯,总是让她在无人之时想起苏彻。
与垣市分别的那几年,苏彻像个不安份的猴子在她身边围来绕去,话多的令人恨不得堵了他的嘴,可他的话,字字有意,皆能帮助晏子鱼更好的处事。
广陌的局,都是在苏彻的帮助下开启了线头,可惜,未能眼见到今日之局。佘九钱一走,晏子鱼必须去找新的人来主持广陌的局,这事儿还是得问问商家,陈家才是。
想到如此,晏子鱼对江心逐的一点儿不适之意,越发地让人恪应起来。
秋行会热闹之后,便是郑氏下定请诏令,替垣市定过礼制一应,晏子鱼担心垣市此行皇陵由郑司陵主事会有危险,还是让人小心地带上了龙辰卫暗自策应。
送走垣市后,晏子鱼回府,临门时,撞上晏池,说是晏子叔想见她一见。
晏子叔的案子几乎已经定下来,牵扯的清流社中一无官职在身的荀姓之子,单名一个弄字。
此人风流,才姿不差,奈何家中无势,人又倨傲,不甘拘于王侯家中门庭之人。说是不甘拘于王侯门庭,人倒是傍上了凤鸣楼的一个二十有八的艺女,白吃白喝地窝在凤鸣楼几年,全靠此女养着。
师流洇初来北地风原,原就寻居了一方小院,临近凤鸣楼。
才姿居显之后,便是为人瞅上了,为此周旋诸方之间,颇是辛苦,及至惹上晏子康,正当郑晏两家鼎盛之际,如何敢明面得罪?
荀弄心思巧,与师流洇一合计,想借以社戏来挑动人心。
师流洇是个看透佛理之人,言辞之时偶尔提及,为荀弄捉巧,以此写了一出饿鬼戏文,师流洇看之,精简之后,添制女相之词,最后方是得出此偈。
此偈一出两戏,本戏是相,次戏是骨,这骨·拔·出·来,自然是以器为用,伤人伤己。
因此一早就说好,师流洇以戏承担,即便是罚,责人不责戏,若能让人以此明白郑晏之祸皆是起于郑氏,那郑氏死期,便也是社戏扬名之时,她师流洇纵死,总归无憾。
岂料事情的发展,从一开始,她们便都是棋子,下棋者,早已算尽。
荀弄被左成安提审之时,数言便被左成安迫出了底子,及至以郑氏晏家两子皆死的诱饵所利,此事,便一口咬在了晏子叔身上。
咬,为何不咬?
纵使晏子叔有心立朝堂,有心提携清流社的一帮寒士登堂,但他,终究是郑氏的宠臣。与他们这些倨清傲,好风骨的人来讲,此事,终究是污点。
晏子叔为清流社主,私下结党已是一罪,放纵社中人搅弄人心之罪是二,即便凭借饿鬼戏指出郑氏之祸,已不足以让他以此撇清关系。
这正是清流社中瞒着晏子叔硬要出演饿鬼戏的初心,郑氏要死,晏家两子不死,不足以平民愤。郑氏彻查饿鬼戏与郑家两子私货之事,就是要以此将晏家两子之罪拦在此处,涉及不到她。
因此荀弄认罪,为的就是牵连晏子叔,如此一来,连郑氏也得罪,晏子叔是一点儿退路都没了。
晏子叔,只有一死。
垣市原以下嫁,保两子宗亲之位,由此可借由外放别地相保的法子,到了现在,却是被一出饿鬼戏,一出宫中迫,给彻底毁了。
晏子叔很明白这一点,与垣市相谈,确定其心,遂再不计较生死,将一帮私心图利的清流社中之人召集起来,带着晏子康一同去宫中送死去了。
而荀弄此人,晏子叔只道一言,有才无心。
他本与他相交甚好,荀弄所表现出对他宠臣之身的不介意,其实在骨子里都是厌弃,这让晏子叔着实伤心。至于师流洇,垣市已保,他,还有何言?
“姐姐。”
晏子叔行大礼。
出宫后,晏子鱼的沉默少言,一是因垣市不在,最重要的还是郑氏之迫,伤及晏子叔,从那一刻起,她便知道,晏子叔已经没有再活下去的心思了。
她让垣宸保郑氏,保其命而不保其政,不保其政……
便不能保晏子叔……
自从晏子叔进宫,她知道有这一天,她去找垣市,绝望的认为已经没有法子,垣市却是劝下了她,总要以郑氏祸乱之言坐实了,方可有转寰之地。
原以为,下嫁宗亲之保可以顺利,然而,师流洇的出现,以及晏子叔自身的不可控性,走到这一步,一切还有如何转寰的可能?
郑有盈以在她面前当面羞辱,羞辱的不仅是她,也是晏子叔。晏子叔那样的心性,在自己面前被羞辱至此,如何,还会想活下去?
晏子鱼没有恨,从张茂之事起,她就没有恨,有的,只是无力而已。
“子叔,这几日,刘氏有你陪着,我看其精神都好了很多。”晏子鱼不知该怎么去面对晏子叔,滑开了眸,跟着人踏进晏几闻当年的院子。
如今,此处已再没有当年的萧索之感。
比起晏子康的奢华,晏子叔的院子更见清雅,山林水石布置的小而见巧,但终究比不上江流格局大气之中的小雅。
“刘氏待子叔好,子叔懂得。”
“你懂得就好。”晏子鱼淡道,“我始终不便见她,就不进去了,你若有话,此处说便是。”
晏子鱼不再进,也不看晏子叔,拢袖立在廊下,静立无言。
“子叔无话。”
晏子叔随立在旁,侧首见晏子鱼蹙了眉,唇角紧抿,蓦然转过身来,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恨道,“子叔,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却是害我晏子鱼此生再难安宁,你,如何无话!”
晏子叔脸上生疼,心下也早已难受至极,明明该好生说话,可该说什么?
“子叔,无话。”
晏子叔深深看了一眼晏子鱼,低头行礼,侧身出去了。
时夜,垣市在皇陵留守一夜。
同夜,晏子叔冲入宫中,一连谏官三人,封文,蒋世杰,霍承兵,禁军四品骑尉五人,各带兵一百,趁换防之时,冲入凤翎殿。
正见晏子康与郑氏凤榻之上,衣衫难遮,郑氏虽是衣衫整齐,但两人之间的暧昧足见其显,晏子叔封剑阻拦,谏官疾奔出殿,直接奔往紫宸殿。
于晋,谏官之位虽不见高,但其言一旦翻查起来,往往都是要案要事。
这一坐实郑有盈之事,垣宸自然不能忍耐,立刻率人赶至凤翎殿,进去之时殿内已是一地尸体,而晏子康的长剑刚从晏子叔的腹间抽出来,向垣宸跪地叩首道,“晏子叔带人行刺太后,已被臣当场诛杀!”
“太后与宠臣晏子康厮混,臣等亲眼所见,眼下以诛杀亲兄弟来洗脱罪责,保命之法未免太过狠辣。”封文上前一步,铿锵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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