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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说·女相gl 作者:欢喜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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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净下来,这人还赖在榻上不惊不动。
  晏子鱼端着手中的水,心下微澜,三叔自来惫懒胡闹,一直是家中难题,便是父亲那般自持温和之人,对三叔也时常出言教诲。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还是有些本事,竟惹来一个颇有本事的酒鬼。晏子鱼想,是不是天不该亡晏家,故而一出来,就有人寻上门来了?
  “先生饮酒过甚,难道就不渴么?”晏子鱼上前,屋内被人占了一袭榻,无座,只能立着。
  “初闻晏家有女立府,柳某还不信,今日一听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柳承岩睁开眼,撩袖坐起,盘腿而观,伸手递来。
  晏子鱼却笑,淡道,“先生嗜酒,这水,可觉滋味?”
  柳承岩眸底精烁,衣袖收回,端身起来,抢过晏子鱼手中水碗,仰头饮下,一抹嘴角,眉眼精亮地望着晏子鱼,昂声道,“晏君有酒而予水,岂非小气?”
  “家叔已逝,先生何故再来淌入晏家一趟浑水?”晏子鱼不再打迷,直白问道。
  柳承岩眼眉生黯,将碗盏放在案几上,挥手扫了扫身上的尘土,叹道,“柳某不过是念着晏府院中藏着的一坛酒而已。人生难得一快事,纵使山高如天,浑水如海,一淌如何?”
  晏子鱼见柳承岩意决不假,疑虑稍减,回道,“子鱼年幼,事事不周,晏府如今空立无依,先生若来,饮的,可就是苦酒。”
  “于柳某来讲,有酒就是乐事。”柳承岩抬头,直视晏子鱼,“最好的酒,不再于藏,而在于市井之酿。此巷之后,便是最热闹的井,晏君可敢一饮?”
  “先生既是家叔之友,唤我子鱼便可。”
  “好。”柳承岩眉目凝肃,脸色依旧见白,撩起衣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夏老儿一眼看出子鱼有伤在身,是个好大夫,奈何拘于庄田过久,人磨得没了脾气,连句正面话都不敢说,子鱼勿怪。”
  晏子鱼点头,随柳承岩走出来,跟着他绕过几间小院,推开了一扇门,走上了一条颇为干净的巷道。
  
 
  ☆、市井(一)
 
  “比起陌东的风原,我并不喜欢如今的风原。”柳承岩信步而走,步子很大,晏子鱼跟的有点儿吃力。
  “为何?”不仅步子吃力,背上的伤也隐隐作痛,但柳承岩做的局,很想让晏子鱼弄清楚背后的缘故。
  任何事情不会像垣市那样的情动来的自然而巧。
  即便是垣市,一是因垣祯所求,二是因她失去垣容,无人可开解心中郁结,得见自己的不拘肆意,方才有了对比之心,一比,某些情动牵系,便似如涓流入沙,细细密密地占满了整个角落。
  垣市的情,是晏子鱼情动之后,细心而缠的。
  垣市年幼,纵使天性聪慧,于情知之初,仍旧以玩伴之心而视,若非晏子鱼懂得去珍惜那个明白自己的人,有心去付出而缠,垣市的情,不会至如今的深刻而烈。
  晏子鱼不相信任何事情都是天命而为,她相信人自己,相信以诚而待,任何事情坦言而待,别人的来去,那就是别人的选择,她问心无愧。
  垣市留下来,对晏子鱼来讲,是意外,也是情理之中,依垣市对她的细心而彻,自然理解晏子鱼的情动之举,一陷至深,自是理所当然。
  柳承岩的出现,一定不是巧合,晏子鱼的以诚相待,就看柳承岩能透露多少了。
  “柳州风骨,因人而异,风原之会,人着青衣,盛流觞曲水,诗岁月年华,朝夕而歌,暮鼓而乐,以酒相邀,以酒归去,以酒作别……”
  柳承岩邀怀,掌做酒杯,拂袖而来,空举相邀晏子鱼,一仰而尽,步履颠倒一错,眉眼微醺道,“此风原非彼风原,人不能怀,酒不能怀,何以立怀?”
  晏子鱼停下,望着几分癫狂的柳承岩,眼过尽处,是一别矮巷之后的楼台高远,琳琅而立。应是闹市中的高楼,相隔不远,灯串而系,勾芡檐角而飞。
  不见月,不见星,唯见高楼处,有醉者衣袂斜飞,起伏似仙。
  “禁酒令是以散士胡闹而立,如今的风原夜市安稳,难道不是归于此举么?”晏子鱼淡然而道,“先生嗜酒,明知门阀高楼内,此令不拘,何故还要浪荡市井之间,拘于此令?你若有矩有才,立柳王下庄时,即可以此而上,若得内庄之职,何愁酒令?”
  “好一个门阀不拘!”柳承岩空掌做盏,再饮一酒,虚怀而立,夜风正来,卷起他的衣袂纶巾,当真几分不羁。
  晏子鱼望着他,几见三叔之景,她心底黯然,叹道,“先生有意,自当明言,子鱼不才,若不能理解一二,先生自可离去,不必浪费时间。”
  “丫头,你天性聪慧,但太过自负,又无耐心,事事算尽起,事事算尽终,步步紧逼,却忘了,何事何人,皆许一路过程,即便起与终,也是过程。”
  柳承岩洒脱笑来,“不过,你比旁人好的是,有一份坦诚之心,纵使算尽起与终,却不拘于结果,任人来去而不自欺,比起你三叔,你实在比他聪明,比他有手段。”
  “先生明白就好。”晏子鱼也笑,“晏府一坛酒,先生随时可取,但是先生必须得告诉子鱼,您为何要取这一坛酒,如何?”
  “也罢,闲话少说。”柳承岩随行随走,步子慢了许多,晏子鱼跟上,两人一路渐行入热闹街市之中。
  过行闹市,人声渐沸,鲜衣者众,布衣者更众,也有士族仗剑者,军马姿态而走。少年意气,女子轻俏,垂髫娇气,扯着长者,指着摊边的物件儿,央求嬉笑,亦有老者歇坐街旁,抿众捻须而言。
  摊边者,皆是麻衣,面若干涸,不似街中,多有面相娇嫩鲜艳者,然其颜上,皆尽一般讨好之色,只盼过路行者,能驻足摊前一二。
  摊面不大,器具粗糙,处处流露出烟火气,蒸腾在颜上,汗迹晶莹,面颊勳红,喜乐相间。孩童多闹腾,见谁都新奇,嬉戏闹闹一成串,大人也开怀。
  灯火映处,确实是一番安乐之景,然而阴暗处,仍有人薄衣烂衫,赖在街角,撑着一竹竿,摊着一空碗,讨着饭钱。
  亦不乏酒楼中出,相携而走,步履颠倒,推搡来去,撒着酒疯者,骂骂咧咧,一不留神,拐进人群中,便是不见。
  “你所见者,远不及当年风原之景。”
  柳承岩挽袖缓行,“禁酒令下,门阀之族可内饮无限,不可于街而闹。街市者,饮酒不可过三升,当庐卖酒者,不可过三缸,确实有效的阻止了散士当街斗殴的现象。然散士北上,禁酒令无用,却从未有谁提过废除此令,是为不思通变之举。正如当今,风原可用之地少,人却愈来愈多,逐渐转行小商。风原小商,一来为外户而入,一来为风原当地之户。行商一走,赋税难平,便加在本地小户上,户不足,便加农,农税本要交给庄园之主,无由加商税,自是惹人难活。由此,农户索性一边耕种,一边复行为商,自此商者众,而农难衡,庄园流失者众,物资匮乏,价钱便是上去了。”
  柳承岩讲到此处,嘿然一冷笑,“小农商一边要应付庄园主为增加物产而剥削劳力,一边还要面对物资的成本增加,价钱上去,赋税便高,循环往复,只会越来越失衡。可惜,无人知其根由,即便知晓,为了门阀商行的利益,也无人敢说。风原此景,看似欣欣向荣,实则腐朽其中,不知能撑多久。当年盛景,恐难再现。”
  “先生离开柳王下庄,难道就是看不过此的缘故?”晏子鱼想得明白,喟然摇头而叹,“原来嗜酒只是个幌子。”
  柳承岩撒赖而笑,“酒呢,是个好东西,但确实不可多饮。我志不能展,借其胡闹,确实不该。正如你三叔,其实也因和你祖父家训相悖,才郁郁不得志,厮混酒市。”
  “我三叔,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晏子鱼不禁好奇,依她在家中所见,三叔的确惫懒而没个行矩。
  “风原之士,三教九流,各有所长,一言一行,具有百家之争,这一点,于当时的夏朝老臣来讲,是不被认可的。门阀之族,乃王侯远亲,朝中限制诸多,一是出于自立,二是门阀之间,常有比较,如得奇人异士,无不礼敬三分,与私会之处,常以辩道胜之为荣。”
  柳承岩侧首,眸底欣然,“风原之会,因此而来。”
  “你三叔脾性骄横,是家中娇养之故,正因此,他心中所思所想,才敢放声而道,及至风原厮混几年,见人见识,有所收敛,学识思辨,已有小成。”
  柳承岩忽地一沉吟,似是想起什么而有感,摇头叹道,“他觉自己足以为父亲认可,便归家中,大肆放言,结果你祖父一顿将他臭骂,说他不尊礼制,丧门辱风,打得他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方可下地。当时举荐之位犹在,他本该上任,经此一事,才让你父亲上任。而你父亲,本不及你三叔得你祖父宠爱,难得此机,更加尊训你祖父教诲,刻板而庸,再无所施,当我听他自尽,心中除却可怜,更是可悲。”
  “父亲确实如此。”晏子鱼轻声,心下难过更甚,“祖父说父亲最得他心,原来,竟是因此缘故。”
  “流放之初,我去送行,你三叔没什么话留下,只告诉我晏家他还埋了一坛酒。”柳承岩顿足,微微仰颈,“我与他相识风原,一同北上,交情全由酒来,得他此言,心中难过,却无计可施。”
  晏子鱼见柳承岩背影萧索,肩头因喉结滚动而颤,知他情动难抑,仰头之举,只怕是要落了泪,故才勉力抑制,一时,并不接话。
  良久,柳承岩才缓缓放下,平时眼前一片热闹之景,嘶哑轻道,“越南之地,多为蛮化,僚子郡久为流放之人所居,渐有中原之象,然而我却低估了蛮人之能,权以为他能安然,却不料他们半路就为蛮人虐杀,此生,再不复得见。”
  “我心之志,原在良田良政之举,经此一变,再不复昨日。”柳承岩转身,平眉冷清,“我,只想将他遗骨带回风原。”
  
 
  ☆、市井(二)
 
  长街而立,晏子鱼微临逆风,柳承岩的轮廓一阵清晰,一阵模糊。清晰的是他独持一心的萧索疏离,而模糊的人声鼎沸中,他与旁人,原来并无异处。
  “家叔出事时,传闻蛮人食人,先生欲拾遗骨,岂非太难?”
  晏子鱼根基不稳,柳承岩一上来求的就是南越流放之地的事,京师之地,她尚且吃力,何况此地遥远,即便要做,也必须得上面的权层开口才行。
  然蛮化之地,于中原并无益处,朝中何苦来哉?
  晏子鱼心思料定,不欲在此事上纠缠,但柳承岩言及税赋之事,对垣市来讲,此事若能由她解决,对她的成王之路自然有益。
  柳承岩丢出一饵,定有计策,听来无妨。
  “何况,先生才志高远,定不会只以拾骨为志,开蛮化蛮,方是此志中心。以子鱼目前之能,全然无法相助先生,先生以为呢?”
  柳承岩沉沉看了晏子鱼一眼,“子鱼之才,果然算尽人心。你不能,但垣市能。赋税之事,必须以垣市而成,但此言,不能以垣市开口。”
  提及垣市,晏子鱼心中沉沉。
  元帝的考量并没有错,垣市尚未登基,便有人借自己去接近垣市,然而有多少人是真心为她?又有多少人,会把她捂在心上惦念?
  她忽然,很想她。
  眼前的闹市,孩童嬉闹,而她与她,以龄而论,当是其中之一,该嬉笑贴耳,牵手而闹,无所忧想,无所忧怀。
  “先生,以你对家叔之心,你如此待我阿市,可曾想过,我会心寒?”晏子鱼自然是真诚的,真诚到剖开了一切来谈。
  “你以诚,迫人至无可转寰的余地,确实是高明的手段,但也以此将你自己暴露于人前,再无防护之可能,即便你不拘结果,自认为强,但总有一日,你会因此得到最真诚的痛苦,一伤至深。”
  柳承岩眼底忽现怜悯,叹然道,“垣市是君王,你既决意将她捂在心上,就已经把自己逼至无可退避之路。君,本就是一职用之人,尊其,是尊其职责劳心劳力,重其,是重其用万人不及,既有用,人所用之,你的阿市,并非你单一而拥。你若不明白此处,日后心寒之处,定会更多,定会失衡。你若失衡,守不住自己,便不能护她。你要习惯,习惯你的阿市,原本就是被万民利用之人,而你自己,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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