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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说·女相gl 作者:欢喜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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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沉下去的时候,晏子鱼又差点儿睡着,肩头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她回过头,只见垣市递了一张画卷来,人别着脸,似是不敢看她一般地躲藏着。
  “才画的,还未裱,也用不着裱,你自个儿收着就好。”
  垣市喜画,用心也巧,笔法不同旁人,能得她一画,任谁都要庆幸,不过,那个时候的晏子鱼是不知道的。
  她怔然一愣,接过来就想打开,垣市立时弯身越过栏杆压住画卷儿的另一边,急道,“现在不许看!今*你回掖庭,回了掖庭再看!”
  晏子鱼本坐在亭子外面的长栏上,矮着亭内几分,垣市这样挂着亭上栏杆凑下来压着,不知是急还是太急,一时几乎压了半个身子下来。血脉当时逆行,细嫩的小脸一下子窜了血红,天边的残红合着夜幕喑蓝映来,那张脸,忽地就格外深刻了。
  晏子鱼僵住,眼前放大的都是垣市还未长开的眼眉,后面宫人看情况不对,生怕垣市掉下去,立时抱了她回去,两人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垣市由着宫人理了衣襟径自离去,晏子鱼才敢站起,顺着路往掖庭走,一抬头,便被眼前宫人正收拾的案桌给空了空神。
  她低头,望着手中的画卷,慢慢地展了开。
  原是一幅斜卧图,图中的女子一身蓝衣,虽不是自己身上的浅白,晏子鱼却明白垣市看人更深,竟是连合适自己的颜色都给画了出来。
  远处的宫阙层层叠来,半掩半失,一路而至浅塘,巧笔勾勒出角落的几支青叶红莲,唯独到了斜卧亭下长栏的女子处,一笔一描都显浓墨。
  女子斜身小卧,一片姿态慵懒,肩头遮了眼眉以下,让人全然为那一双轻敛的眼吸引了所有心神。初见时,是沉睡,复见时,则浅睡,一笔两意,垣市的画工,足够见巧。
  晏子鱼彻底呆住,她慢慢收起画卷,立在案桌空荡之地,缓缓转身,看往了亭下自己曾横卧的地方。
  晏子鱼回到掖庭,就被晏闻山拎着在晏几声的牌位前跪下了,画卷藏不住,被晏闻山捡起一看,霎时气得眼睛都红了!
  “孽障,孽障!”
  晏闻山一边撕碎了画,一边冲了出去,再回来时,手上拿着沁过水的布条拧成的鞭,一鞭子打在了晏子鱼的背上!
  “谁让你去照顾垣市的!你要去,你问过我没有!你当我是死了么,死了么!”晏闻山气不可及,晏子鱼却不明自己怎么就错了。
  “祖父,垣市为救子叔染病,并且救下我们晏家一家,我去照顾她,难道不应该?”晏子鱼被一鞭子打得扑在了地上,咬牙忍痛道,“恩欠两清的道理都是您教我的,论错,岂非您有错在先!”
  “你还敢诡辩!”
  晏闻山周身发抖,一连甩了三鞭过去。晏子鱼不过九岁,心性再是坚韧,也抵不住这湿沉的布鞭力道,惨呼充斥了整个掖庭,让一群妇孺都堆过来围观,却是谁也不敢出言相劝。心软的,也只能是自个儿默默流泪罢了。
  晏子鱼疼得眼前阵阵发黑,不仅是背上几乎被打断了的疼,更因垣市的画被撕碎的疼,再有的,却是对晏闻山的不忿。
  “祖父,是人则知事,知恩,知情,我受您教导,不曾屈辱这几个字。您知事,不忿皓皇及柳州王女之合,您知恩,则不降晋!可您,知情么?可知柳州王女对您的尊敬之情,元帝对您的容忍之情,垣市长公主救下晏家一家的情分!”
  晏闻山一愣,似是没有想到晏子鱼会如此胆大妄言,几鞭子下去,怒斥道,“什么是事?忠君护国为事!什么是恩,识人辩任是恩!晏家养你教你生你!予你晏家之姓,要你尊的是晏家之骨,这就是你生为晏家人被赐予的天大之情!”
  晏闻山似是挥不动鞭子了,一甩手,瞪着晏子鱼道,“天地阴阳之合,她们两个女子算什么!万物以阳,晋也以阳,垣市一介女子,怎敢为帝!垣容容我,垣祁容我,难道不是因我晏家一门自夏而起的风骨?要我承认女子称帝,无疑是扒了我的骨头,我拿什么立于天地之间,他们!又凭什么敬我容我!”
  “垣市救子叔,那是垣祯去求的!顶天立地的男儿去求女人,你还看不出垣祯对你的情意?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知情!”
  晏闻山越说越急,面目扭曲而狰狞,走来走去的像是一头狂躁的野兽,“这幅画,这幅画是什么时候画的?你和她,你和她搅在了一起,搅在了一起……我打死你,打死你!”
  他慌慌地去捡鞭子,刚捡起来要打,人忽地面色一白,捂着心头倒了下去,一群妇人慌忙扶住了他,哀哀戚戚地哭成了一团,晏子鱼勉强撑起来,孱弱道,“让人去找垣祯。”
  有人跑了出去,剩下的,全在慌慌乱乱地咋呼,晏子鱼浑然不觉,一点儿一点儿的把撕碎的画揽起来,兜进怀里,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鱼戏隅(五)
 
作者有话要说:  “一笔丹青画朱尘,两生紫宸望黄昏,遥观灵台谁人与,斜看莲泥鱼戏隅。”
  “公主睡下了,晏姑娘请回。”
  眼前的宫女一直不大喜欢晏子鱼,殿内的灯明明亮着,她却睁着眼说了瞎话,晏子鱼觉得自己火烧火燎的,再也撑不住地跪了下去。
  宫女虽然想为难一下晏子鱼,却也不敢当真做的过了,见晏子鱼脸色不对,又是一头跪下去,头都撞地上了,连忙扶着她,回头道,“公主在作画,你禀报的时候小声一点儿。”
  后面的宫女点了头,进去了。
  这宫女揽着晏子鱼,发觉她整个人烫得厉害,背脊上湿糯糯的一片,小心的看了一眼,发觉都是血,便不敢揽着她的背,滑到后颈上,掐了掐她的人中。
  晏子鱼悠悠转醒,对着宫女笑了一笑,兜着的画一摊开,没什么声气儿道,“我来还长公主的画,没别的事儿,麻烦你转告公主,我啊,想不明白,还有,对不住,把她的画儿给弄碎了。”
  晏子鱼说完,将碎画给抖尽了,人撑着往回走,宫女这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好在殿内来了人,不是长公主还是谁?
  垣市立在殿内,披着薄衫看了看地上的碎画,脸色变了一变,抬头见步履踉跄的晏子鱼背后都是隐隐沁出的血迹,脸就更白了,“叫太医!”
  晏子鱼本想回头看一眼垣市,垣市已经冲到了自己面前,一脸强撑的冷静,“你别走了!”
  说着伸了伸手,似乎想要抱晏子鱼,却是一幅不知道该怎么碰她的样子,“我没遇见过你这样的状况,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你得停下来,我让绛青扶你进去,等等太医就来了。”
  晏子鱼立时注意到了垣市没有以尊称自谓,浅浅笑了笑,“你别着急,掖庭中什么苦没吃过,不过是几鞭子,我还挨得住。”
  这一句‘挨得住’碎的没有音气,人也倒了下去,垣市忙抱住她,宫女跟着上了前,一揽怀地将晏子鱼给趴着抱了起来。
  醒来时,天光浅白,晏子鱼趴在软枕上,熏香缭绕的,让她惶然以为是梦境,微一侧首,便见一人倚靠在床头,微蹙着眉心,显然睡的并不安然。
  晏子鱼将垣市细细打量了一番,才轻轻扯了扯垣市的袖子。
  想来是麻了小臂,垣市啪地一下子滑了下去,磕到了眉头,轻呼一声,迷瞪瞪的样子让晏子鱼笑出了声。
  “我占了你的床,这就下去,你让人换过锦被,歇一歇吧?”
  垣市揉着额头,抿着唇瞪了晏子鱼一眼,“敢情长阙殿我还找不到第二张床了?”
  晏子鱼无奈,低道,“过来一点儿。”
  垣市不解,还是小心地凑过了一点儿距离。
  晏子鱼张开右手心,凑到唇边呵了一口气,往垣市撞到的额头去凑。
  垣市一退,更加狐疑。
  晏子鱼笑着解释,“这样消痛。”
  垣市闪了闪眸,依言凑过来。
  晏子鱼小心地给她揉了几下,问道,“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好了一些?”
  垣市点点头,乌墨的瞳子安静地看着晏子鱼。
  时光便漫长起来,什么时候缩回手的也不大清楚,只听得垣市淡唇轻道,“那我这样给你揉揉背,你是不是也会不疼了?”
  晏子鱼哑然,失笑地赖回枕上,“那样的话,我定然会死了,疼死的。”
  垣市敛了眸,挨在榻边,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谁会打你?还打得这么狠?你这么好看的人儿,连……”
  “好看?”晏子鱼不解,随即道,“公主的画…对不住……”
  垣市似是想起什么,猛然一睁眼,直直盯着晏子鱼道,“你说你不明白?不明白什么?”
  晏子鱼安静地看着垣市,轻道,“公主为什么要为我作画,为什么又要我回掖庭,为什么…昨日突然就变了一个人似的?”
  垣市低眉,恹恹地反身倚在榻边,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些话,我从未与旁人说过,你听了,记着也好,忘了也罢,都不要看做笑话。昨日也不知怎么中了邪,见你睡得好看,就画了下来。可能是跟我不大开心有关,也就对你的淡然雍雅生了羡慕,羡慕你能够简单的活着,不似我,走到哪里,人人对我都是名面恭敬,暗中,却总是嫌弃我的。”
  “嫌弃?谁敢嫌弃公主你?”
  晏子鱼从未想过贵为长公主的天之骄女会如此想自己,心头震撼之余,也多了那么一丝自己也不明白的难过。
  “你都说了一个‘敢’字了,难道还不清楚其中缘由?”
  垣市轻道,“你是个聪慧的人,也知时势,你待祯哥哥好,不过是看在他能够帮衬你一二,让你们晏家在掖庭过的更好一些。”
  “你?”晏子鱼讶然,全然想不到垣市早就把她给看个清楚了。
  “对,我很清楚你的目的,所以你对我的示好我都视而不见,也很清楚你看重的是我的地位,但是,我并不难过。”
  垣市的声音更轻了,“容姑姑殁了,我很多话都不知道和谁说。你知道么,昨日父皇告诉我,他要立我为皇太女,将来执掌这大晋的江山。可我明白,单是立我为皇太女这一条路就不好走,杀谁贬谁,虽是父皇的一句话,但其后的牵扯不仅仅是人命,更是明面暗中的权利之争。父皇的江山是容姑姑和皓皇打下来的,我想容姑姑走后,他心下总是不安的。着急立我为皇太女,一来是稳固朝政,二来,也是自私地想要证明,他的一生,和姑姑的一生,虽然不同于大部分人的异性之亲,但仍旧是来过的,并且曾经站到过世间万人的顶端的。”
  从七岁的孩童中听到这些抽丝剥茧的话,晏子鱼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干涩道,“那你为何同我说这些话?”
  垣市轻轻笑了一句,尚有孩童的稚嫩,更多的却是不同孩童的深沉,“其实我也不明白,你这样的人,历经过掖庭的冷暖,为了自己活得更好一些,什么肮脏手段都使得,宫里的人和事,我都明白,对你,也就自以为的了解了那么几分。”
  她忽地断了声,像是不解什么事,渺渺轻道,“可你不知道,我一个人走了一圈回来,不见了你,去寻你的时候,在残阳余韵下见到小睡的你,心底是怎样的感觉?也就十分奇怪你这样的人,怎会有那样自然的睡态,好似什么事你都可以做,什么脏水都可以淌,但做过淌过之后,你还是你自己,还是那个……”
  她转过头,有些迷惑瞳子凝视着晏子鱼,轻道,“还是那个什么也不沾染的人……”
  晏子鱼全然想不到自己的一时失神懒睡,竟会让垣市看到了一个别样的自己,但她口中的人,当真就是自己么?
  她尴尬笑笑,“公主说笑,哪有那么神奇,定然是你看错了。你说的对,我的确做过很多不齿的事,包括对垣祯,我都是在利用他,以及见到公主你,都是这样打算的!我这样的人,迟早有一天会为自己做出的事付出代价。像宫里的每一个人一样,一旦进了宫,要么是死在那个不知名的角落,要么就是被人抬在车上,随意丢了那个乱葬岗,魂儿也就一直飘在那乱葬岗中,转世都转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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