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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恍 作者:江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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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郎怀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得住多久,眼前的崖顶愈发接近,双臂早已失去知觉,她想过或许一个失手,二人都得坠崖,但偏偏没有丝毫惧怕。
  剑鞘已然千疮百孔用不得了,郎怀任它留在了一处缝隙中,一手徒手,一手凭借纯钧,生生从绝壁中走出一条路来。等她侧身翻上绝壁,日暮渐低,正是夕阳时分。
  郎怀伏在地上,火狐吱吱叫着跳到明达身上,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明达也未曾料想她们能得生还,一时间失却言语,泪水夺眶而出,颗颗坠进郎怀锁骨,流入心肺。
  她心中激荡,反手一割,二人腰间的绳索俱裂,而后纯钧脱手,郎怀一个翻身,将明达拥进怀里。
  向死而生,郎怀只觉无比幸运,怀里的明达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血红的夕阳映衬在她眉目间,郎怀陡然发觉,明达不再是那年她初回长安,还是个孩童身量的小姑娘。
  郎怀捧着她的脸,泪水滴下的瞬间,吻过她的额头,吻过她的眉眼,狠狠含住了那殷红的樱唇。明达嘤咛一声,再不闪躲,双手抱着郎怀的头颈,轻启贝齿。什么羞涩?什么矜持?什么过往?哪里抵得过此刻生死相依,同似一人?
  绝壁之上,屈岭中盘,夕阳缓缓落下。万籁俱寂之中,传来一声轻吟。
  一年前二人成婚,明达半是羞涩半是大胆,等着郎怀掀开她的盖头,等着二人两心如一,再不分离。
  而后真相揭露,明达痛不欲生,郎怀拔剑欲刎。继而朝夕相处,却隔着沟壑,如同分别。离京出游,从蜀地到临淄,终于明达和她再无嫌隙,二人如普通情侣一般相处,但从未越界。未曾想郎忭陡生邪念,尽管郎怀及时阻止甚至杀了郎忭,也不知如何才能治好明达心里的疤痕。
  她们从来相爱,不曾离心,只是不自知罢了。而今生死之际终于了悟,终生千万,只愿取眼前的一瓢。
  若不是她,便注定要孤寂一生。何曾荣幸,何等庆幸。心意既通,便是山巅之上又如何?
  绝壁做洞房,夕阳燃红烛。世间哪里再找来比这更好的洞房花烛夜?
  冰凉的地上散落一片衣衫,葫芦滚在一旁,不知何时启开了盖子,火狐贪嘴,将漏出的冷魂烧喝了个干净,只踉跄了两步,就醉卧在一旁。右手指尖的细腻温软让她心间一抖,让郎怀的眼眸亮如星辰,继而伏下身,额头抵着明达,灼热的呼吸拂过明达耳畔。
  明达杏眼迷离,忍着剧痛,在爱人身下婉转求欢。她等了太久,不愿浪费半点时光。好在郎怀动作轻柔缓慢,渐渐一股烫腻从甬道涌出,明达也松开贝齿,溢出根本忍不住的吟哦。
  月牙高挂,星光洒满山峨。若有仙人从上踏剑而过,定能看到屈岭半道上,有一对人儿相互依偎着,低声细语。
  那自然是郎怀明达。
  好在今夜无雪,二人披紧衣物,贴在一处,还可抵挡这彻骨的严寒。
  明达只穿了贴身的小衣,怀里抱着一团热腾的火狐,外面给郎怀裹得如同粽子一般。郎怀的衣衫早就在爬绝壁的时候,被岩石割得破烂一团,但好在能遮蔽些许大风。也好在明达的衣物虽是素雅,但衣料极好,内是貂毛,外为蜀锦,裹在身上很是保暖。
  也幸亏那壶酒还剩下许多,二人分而食之,借着酒意,来暖和身体。
  “今后我不叫你怀哥哥了。”明达闭着眼睛,娇声说这话。郎怀心下爱极了她这般容颜,低头吻了吻她的唇,问道:“为何?”
  “我当你是男子当了十几年,如今我们白首不离,自然得换个。”明达伸手摸到她胸口坠着的檀木牌,不知想到了什么,转头看着她,笑靥如花:“阿怀,阿怀,我就这么唤你,可你不准想着旁人!”
  郎怀失笑,道:“除了你,我还能想着谁?”
  “那不管,七哥也是这么唤你的。”明达用手捂住郎怀的眼睛,忍住羞涩凑过去吻了吻她的唇,柔声道:“阿怀,我心悦你。将来万事皆定,你我携手归老可好?”
  郎怀包着她的在掌心,二人目光胶着,良久之后,郎怀叹道:“固我所愿。兕子,将来朝廷安定,四边稳固,我们寻个世外桃源逍遥快活,定守此诺。”
    
    第84章  苍山雪(三)
 
  夜里无雪,及至旭日初升,披裹的衣衫上也是一层寒霜。郎怀着实忍不住微笑,看着怀里的人慢慢苏醒过来。
  明达睡眼惺忪,朦朦胧胧看了她一眼,又歪着脖子去睡。而后她忽然想起不对劲来,猛地睁开杏眼,见郎怀根本抑制不住的笑意,登时羞的满面通红。但她毕竟是明达,伸出手捏了郎怀的唇角,道:“你笑什么!”
  郎怀任由她在自己脸上胡乱摸着,二人狎昵了好一会儿,眼见日头升起,等外面的寒霜化开,才穿好衣衫起身。
  火狐照旧扒拉着二人的小腿索要食物,奈何包袱全掉进山崖,却是不得不饿肚子。郎怀摸摸火狐的脑袋,道:“咱们得下山才有现成的。你跑得快,不若先去找找?”她随手指了指对面,未曾想火狐吱吱叫了两声,当真先跑远了。
  晴空万里,二人携手走过屈岭,眼见两侧的万丈高山,忆及昨日向死而生,后怕之后,当真觉得是及其幸运。
  没了云雾,前路清晰,不多时二人就真正登上西峰,见着一处道馆,题着翠云宫三个大字。明达摇头笑道:“这也能叫宫?”
  郎怀捏了捏她的鼻端,啐道:“不得无礼,咱们还得想办法弄点吃的才是正理。”虽说是责备,但语气间半点嗔怪的意思俱无。郎怀扯下已然破烂的衣襟裹着纯钧剑,和明达携手进去。
  大殿里面点着烛火,虽然朴素,收拾得却很干净。中间供奉着老君像,一个老道士正在像前跪拜祷祝。
  二人静悄悄站在他身后,等他站起身,郎怀才开口道:“小可携内子游览华山,不经意间将行李掉落山崖,想来您这儿求个方便,还请道长帮持一二。”
  道士转过身,郎怀见他约莫有七十多岁了,面容如同枯木,须发花白,但眼睛里精光闪烁,当真是个得道之人,神情间愈发尊敬起来。那道士来来回回打量她二人,而后道:“既如此,请随我来。”
  他引着二人进了一处厢房,道:“你们先歇息,山中清苦,青菜面条,凑合吃点吧。”他说到这里才露出些许笑意,又道:“这观里就老道一个,久不见人,怠慢失礼之处,贵人莫怪。”
  郎怀忙道:“还未请教道长尊号?”
  “曲曲小名,不提也罢。”老道士转身出门,明达郎怀互相看了眼,明达先道:“他好像很是看了我几眼。”
  郎怀点头,又道:“不会是恶意,放宽心。”二人又说了两句,才打量起这小小的房间,也是和大殿一般,虽说朴素,但一尘不染。
  也没什么好拾掇的,二人只好坐在床边,忍着饥饿说些闲话。过了一会儿,先是火狐回来,口中叼着只兔子,很是兴奋。
  郎怀犯了难,道:“这毕竟是道观,不知那位道长修习的是何种,能不能见荤腥……”
  说话间,老道士端着个大碗进来,眼见郎怀满面歉意,明达在一旁不知如何开口,又看着脚底下一只通体火红的狐狸,一只早已死透的兔子,不由笑道:“二位莫忧,老道并非不用荤腥之人。虽说做了黄冠,也还是娶妻生子的。”
  “二位自便,柴火院子里有,尽管用便是。”老道士放下大碗,告辞离开。
  二人顾不得旁的,拿起筷子便吃。一天一夜未曾进食,郎怀只觉得腹中犹如火烧。碗甚大,满满一碗素面,只有些许菜叶子,大约只放了把盐,却让二人觉得世间美味不过如此。
  郎怀吞了两口面条进肚,才缓过来。她怕明达不够,刻意放缓速度,慢慢吃着。又想起火狐,忙挑出几根,喂给了它。
  “慢点慢点,”郎怀看着明达,只觉得她分外可爱,不由出言提醒:“先吃面,待会儿我去烤了那只兔子,再给你解解馋。”
  明达含糊不清道:“我现下就觉得这碗面最好!”
  送了一半兔肉给那位老道,换来两身旧道服。郎怀的外衣是当真不能再穿,便去砍柴烧了水。厨房里有一只大木桶,老道士指了指,意思明显——要用自己收拾。
  若先贤得知纯钧剑到了郎怀手里,剥过兔子皮,烤过肉,还劈过柴,恐怕会狠狠敲打她的脑袋,命她放尊重点。但作为一个战场上活下来的人,纯钧是好剑,这体现在它的价值上。
  看着房里堆积如山的柴火,郎怀满意点头,仔细擦去纯钧剑上的木屑,收进布中。她引火烧水,身上的道袍配着束发,当真有些小道童的意思。
  木桶被她清洗干净,二人合力抬回了房间。及至大锅里的水烧好,郎怀跑了七八趟,才将木桶注了七八成。这时候也已经落暮时分,老道士自去悟道,只送了两个窝头来,算作晚饭。
  关好门窗,屋内只点了一盏油灯,昏暗不定。明达纵然贪恋那桶水,还是抱着腿坐在床上。
  郎怀走过去坐在床边,戏谑道:“你再不去,我只怕怀都尉忍不住跳了进去,就白白要我烧了一下午的水了。”
  火狐听着它的名字,从小凳上半立起来,好奇打量着。明达扑哧一笑,被她逗乐后,忍着羞怯,垂首慢慢解开衣衫。
  郎怀只在旁静静候着,不吭一声,然而她的眼却不舍离开半刻。
  明达身量纤细,肤若凝脂,乌黑的长发散落至腰间,和背后的雪肤相衬,更是柔白。她双手环抱着胸口,蜷着腿,脸颊如酒后酡红。
  郎怀丝毫不隐瞒自己眼神里的惊艳,却还是稳定心神,伸臂横抱起明达,将她送进木桶。
  她方才转身,明达却拉住她的衣角道:“阿怀,你也一起……”
  郎怀唇角一弯,手解开衣带,脱了衣衫,跨进木桶。
  发烫的水一下子让郎怀长舒口气,她揽过明达,低声道:“总算是能歇歇了。”
  方才她脱衣服的时候,明达依稀看见她身上又多了许多淤青,想来是求生之时所致。明达轻手给她揉捏着肩膀,柔声道:“也不知你哪里来的力气,一上去就发疯……”她不知想起什么,语调渐低,不肯再说了。
  温香软玉在怀,郎怀却瘫软在木桶里,连指头都似乎懒得动弹一二。她眯着眼睛,没听真切明达说了什么,双手搁在明达腰间,抱着她道:“你待会儿叫醒我。”
  话音方落,这人已经歪着脑袋,靠着木桶边沿,睡熟了。
  明达细细打量着身边的人,想起她昨夜里又温柔又霸道,不由伸手轻轻敲了敲她的脑门,口中啐道:“这会子知道累!”
  说归说,明达还是轻手轻脚挣扎出来,拿过帕子,先给郎怀擦了擦身上,解开她的束发,抱着她靠着自己,给她洗去满头烦恼。
  夜里凉,不多时水就冷了。郎怀甩着脑袋醒来,明达正在水里洗发。她看得痴了,等明达转身想要遮掩也来不及。二人相对而笑,趁着水温还在,赶紧擦身穿衣,上床并排躺着。
  没说几句闲话,她们便沉沉睡去。梦里明达只觉得无比踏实,将郎怀的胳膊抱得更紧。
  在这翠云宫中停留数日,郎怀每日进山打猎,带够二人的口粮,剩下的全部熏成肉干,给老道士留下,二人才告辞。老道士不愿说破自己道号,也不曾问她们来自何处,只是她们离开的时候,一路送到山腰,才站定挥手,目送她们离开。
  心结既除,二人也不再耽于山色,顺着西峰下山,再觅路回到山下的村子,也已经是两天后了。
  在马车里取了药膏和自己平日里用的丸药,郎怀才算松口气。她伤势如何,自然是自己最清楚。心肺间只怕内伤不轻,也不知之前的病是否有恶化。郎怀一人在马车里坐了良久,眉目间的痛楚一闪而过,终究被她隐藏干净,再看不出半点痕迹。
  她吞了丸药,将整理好的衣物包好,下了马车后,照旧一脸轻快笑意,走进屋内。
  用过晚饭,二人披着衣衫坐在门外,都有些怅惘。明日启程回长安,便不得不面对那些凌乱纷争。若是往日,郎怀只会想着如何迎难而上。然而今时今日,却平添一股郁结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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