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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大离云城很近,迟暖只要有空都会回家。小梧桐从摇摇摆摆行走,到入幼儿园读书,时间又过去三年多。
年底了,学校放寒假,迟暖拉着行李走进小区,遇见正要开车出去的迟青川,她问他:“去哪儿?”
迟青川:“接小梧桐。”
迟暖把行李塞进后备箱,打开副驾的车门,坐了上去,陪迟青川一起去L市。
一年前岳芸在L市置了房,正式在那边定居了。
迟暖:“你昨天才在电话里告诉我,说小梧桐的妈妈想他,让你把小梧桐送去,怎么今天就接了?”
迟青川:“她说带不住。”
迟暖:“……”
迟暖把围巾摘了,放在膝头:“这里去L市不是三分钟、三十分钟,来回一趟要六个多小时。”
迟青川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暖暖,无论如何她都是小梧桐的妈妈,我们平和一点看待她,好吗?”
迟暖不再开口,扭头望着窗外。
她是后来才知道的,岳芸当了那个房地产开发商的三儿。开发商出手阔绰,她跟了他两年多,物质方面没亏待过她。因为启动资金充足,她和模特圈子里的一些朋友很快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和开发商分开后,她就搬去了机遇更大的L市发展。
毋庸置疑,离婚之后的岳芸,确实越过越好了。
傍晚时到了L市,迟青川开到岳芸住的小区外,岳芸牵着小梧桐在等。
迟暖和迟青川一起下车。
岳芸从上到下光鲜亮丽,小梧桐穿着毛茸茸的熊猫造型的珊瑚绒连体衣,长睫毛上沾着水气,时不时还抽一抽鼻子。看见迟家兄妹露面,他也不敢大声说话,只是瘪着嘴:“爸爸,姑姑妈妈。”
“我每次问你小梧桐乖不乖,你都说他乖,就是这么个乖法?饭不好好吃,觉不好好睡,和他说话,十句有九句不理人,礼貌到哪里去了?规矩呢?……迟青川,我知道你工作忙,暖暖也在外头读书,但是小梧桐也要好好教啊!”岳芸对着走近的迟青川就是一通数落。
小梧桐在家从来不会这样,迟青川看他,小梧桐却不敢和爸爸对视,低下了头。
看来岳芸在这之前没少教育他。
岳芸心气不顺地把拎在手上的大袋子甩给迟青川:“里面是给他买的衣服鞋子,零食玩具之类,还有个过年红包,都带去吧。”
迟青川接了袋子,说:“迟铮,跟妈妈再见。”
小梧桐:“妈妈再见。”
岳芸看看迟青川,又看看小梧桐,弯弯的眉毛就是一皱,末了还是软下语气,双手按着小梧桐的肩,说:“妈妈凶你是为了你好,你下次来妈妈这里能听话一点吗?妈妈每天都很想你的,可是你这样让妈妈多伤心,是不是?”
小梧桐吸着鼻子说:“知道了,妈妈。”
迟青川领着小梧桐上车,迟暖开了后车门,小梧桐和她一起坐上去。车门一关,小梧桐立刻就钻进迟暖怀里:“姑姑妈妈。”
迟暖抱着他,在他背上拍了拍:“想我没有?”
小梧桐:“可想了。”
车子开动了,迟青川看着后视镜里抱成一团的迟暖和小梧桐,叹了口气。
转眼过年。
年初二那天,迟暖和徐丹她们聚了聚,吃饭聊天,听杜敏吐槽周达茂——他们两个大学在同个城市,大一下学期走到了一起,每天的日常除了拌嘴还是拌嘴,杜敏经常被他气得七窍生烟。
“所以说啊,你们两个究竟什么时候看对眼的?”赵菁菁问。
杜敏:“我是被他追的实在没办法才答应的好吗?至于他……他说那年跨年活动前后,突然发现自己对我有好感,呵,信他有鬼。”
“那个跨年!”徐丹坐直:“简直印象太深刻!下着雪,顾宁姿从车上下来,啊,现在回想回想,都觉得自己心跳加速。”
“……”
“顾宁姿”这个名字,让大家脸上都显出回忆的神色,赵菁菁问:“你们后来有过顾宁姿的消息吗?”
徐丹和杜敏纷纷摇头。迟暖喝了口果汁,酸得直皱眉,她艰难地吞咽入喉,说:“没有啊。”
聚会散后,迟暖去取了生日蛋糕,坐车回家。
在楼下碰见底楼的阿嬷。阿嬷这两年眼睛坏了,迟暖走到她跟前向她问新年好了,她才认出是谁:“噢,迟家的小暖暖,都长这么大了。”
“是啊。”
迟暖上楼梯,忽然回头,问:“阿嬷,几年前,也是年初二,有个女孩子和我一起下楼,跟您打招呼呢,您还记得她吗?”
阿嬷说:“谁?”
又说:“阿嬷年纪大了,记不住事了。”
迟暖慢慢爬上楼,开门进屋。迟青川在厨房准备晚上的菜,小梧桐趴在他背上,呜呜咽咽地哭。
迟暖过去,把他从迟青川背上拎下来:“怎么哭了啊?”
小梧桐举着手指给迟暖看,那上面包着创口贴,边缘还有血迹渗出来,迟青川说:“他偷偷拿刀切橙子,把手指割破了。”
小梧桐哭倒在迟暖怀里:“姑姑妈妈过生日,我想给姑姑妈妈切橙子。姑姑妈妈回来看见了,一定很高兴。”
迟暖牵着小梧桐离开厨房,不过走出两三步,眼泪大颗大颗滚下来。
“我不疼,姑姑妈妈,小梧桐不疼,小梧桐不哭了,姑姑妈妈也不哭……呜呜呜。”
迟暖哽咽了一声,慌忙忍住,把泪水擦去,对小梧桐不断点头,说:“好,不哭,我们都不哭。”
……四年了。
顾宁姿,明天是哪一天?
第59章
大四下学期的实习, 迟暖去了云城一中。高中教师资格证已经很顺利地拿到手,当初百般遗憾的何丽雯也开起了玩笑, 说马上就要和迟暖成为正式同事了。
考入云城一中任教, 是迟暖一直以来的打算,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
那天对迟暖来说是重要的一天——毕业答辩。
还没有轮到她, 她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喝水,想起迟青川, 就给他打电话:“哥哥,我今天答辩。”
迟青川说:“那你加油啦。”
迟暖听见电话那头密密麻麻的雨点声, 她问迟青川:“云城下雨了么?”
迟青川:“是啊,还挺大的。”
迟暖:“哥哥, 这个暑假带小梧桐出去玩吧,你会有假吗?”
迟青川:“可以啊, 行程你来定, 提前告诉我, 我好和季先生说。”
有同学过来提醒迟暖去做答辩准备,迟暖应了声, 对迟青川说:“哥哥, 我要去准备答辩了。这周回不去,学校还有点事, 你帮我转告小梧桐。”
“好啊,替小梧桐再给你加点油。”
迟暖挂了电话, 那时她不知道, 这是迟青川留在世上的最后一通电话。
下午四五点, 迟暖在寝室收拾工具书,接到了警方让她认领遗体的电话。
下大雨,迟青川在云城去往L市的高速上被货车追尾,车身遭到货车挤压,人当场就不在了。
他是要去L市接小梧桐。岳芸的男朋友出差提前结束,小梧桐不方便再待在那里,岳芸一再催促,他只好冒着大雨出发。
迟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殡仪馆,那年的整个夏天,她都感受不到任何色彩,眼睛看什么都是灰扑扑、雾蒙蒙的。
幸好有季先生,把迟青川的后事处理得有条不紊,妥妥当当。
遗体告别仪式上,小梧桐一直贴着躺棺的玻璃盖,目不转睛盯着里面的迟青川,问迟暖:“为什么爸爸不起来啊?”
他还不能很好地理解“去世”的含义,葬礼之后跟着迟暖哭过几场,转头又问:“姑姑妈妈,爸爸呢?我好多天没有见到他了,他真的不回来了吗?我想他啊。”
迟暖只是哭。
迟青川出事后,岳芸把小梧桐送了回来,两个月后,小梧桐生日那天,她再度出现。
岳芸和迟暖提前通过电话,说是要来,迟暖拜托季先生,让他把小梧桐接走半天。
岳芸有些拘谨地进门,把带来给小梧桐的生日礼物搁在了茶几上,看着短短时间就形销骨立的迟暖,她问:“小梧桐不在?”
“嗯。”迟暖说。
“我知道你心里恨我”,眼前熟悉的陈设和迟青川的黑白相片,让岳芸低下了头。她用纸巾沾去眼角的泪水:“如果知道会出事,我无论如何不会让你哥哥来接小梧桐。”
两人相对而坐,迟暖的目光很空洞:“是,我恨你。所以你今天来是为了什么?要把小梧桐带走吗?”
岳芸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尴尬了一瞬:“……我也想把小梧桐带在身边。可是我有难处,我马上要结婚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定期给小梧桐抚养费,这方面绝对不会亏待你们的。”
迟暖听到这里,睁着虚肿的双眼,苦笑道:“小梧桐才上幼儿园,你有没有想过我的难处?我一个人要怎么把他抚养长大?你是他的妈妈,你说这种话,不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吗?一味追求自己的生活,这些年里,你照顾过他几天?给过他多少爱?”
岳芸被她说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强行为自己辩白道:“我不拿回抚养权,也是为了你考虑。除了小梧桐,你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如果我把他也带走了,你孤零零的,在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迟暖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腿上,她不愿意再看岳芸的脸:“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岳芸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也是自讨没趣,今天特地走这一趟,该说的话也说清楚了。临出门,她又回头:“你说得对,我确实是自私的人,不仅没有尽到一个母亲应尽的责任,还间接害死了你哥,你恨我也应该。……不过迟暖,你哥16岁就开始独自照顾你,什么脏活苦活都做过。你要是真心疼你哥,就好好对小梧桐吧。”
一字一句,都像刀子在剜心。
岳芸走后,迟暖一直维持着抱膝的姿势。她很久没能睡整觉了,精神总是恍惚,这时闭着眼,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睡着,再有意识,季先生和小梧桐回来了。
小梧桐手上提着蛋糕,眼巴巴往迟暖身边凑:“姑姑妈妈,我们快来许愿吧。季伯伯说,生日愿望都会灵验的。”
季先生打开蛋糕盒,五周岁生日,他就取出五根蜡烛,分插在蛋糕上。小梧桐掰了掰手指,突然高兴:“五根!那是不是能许5个愿望啊?”
季先生说:“嗯,小梧桐许5个。”
小梧桐立刻翻看蜡烛包:“不能把它们都用上吗?这样就能许好多好多愿望噢……我怕我许的愿太少,爸爸没有听到。”
季先生点火的手忍不住抖,他把蜡烛统统拿出来:“小梧桐,季伯伯可不可以向你借一根蜡烛许愿?”
“可以的。”小梧桐答应地爽快,目不转睛看着所有蜡烛一一在蛋糕上插好,他转向迟暖:“姑姑妈妈,小梧桐也借你一根。”
迟暖撑着额头,看季先生把蜡烛点亮。
她以前也相信许愿,不论是对着许愿牌,还是孔明灯,她都是虔诚的。
现在知道,全是假的。
那一年的江边,顾宁姿带她放孔明灯,她在心底许了两个愿望。
她希望哥哥可以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她希望自己以后的每一天,都能像燃放孔明灯的此刻,雀跃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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