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谜 +番外作者:书自清(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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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绥曾道千羽门探查过龙首渠下的这个水闸,知道有路可走。但是这个路,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走的。由于当年红尾蜥事件,不仅仅是整个洛阳城,长安城的水道沈绥也让千羽门仔细查过了,就是为了彻底杜绝红尾蜥这种生物在水道中繁衍。当时长安千羽门暗中检查了一下龙首渠的水闸,发现水闸钢铁焊铸的闸门格栅有一块生锈非常严重,已经出现断裂的先兆。这个情况,主管长安城防水利的工部似乎并没有在意,亦或者说一直拖延着没有处理,总而言之就是不够重视。也多亏如此,今次给了沈绥等人机会。
现在这五十人的队伍,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一个危险物品,那是一个琉璃瓶装盛的王水瓶,对于金属有着强烈的腐蚀作用。以五人为组,每个人都需要将自己身上的王水瓶以特殊手法绑在水门铁闸的固定位置之上。等到五十个王水瓶全部绑缚完毕,王水会逐渐从瓶口流淌出来,他们只需等待水门自行腐蚀,待水流将王水冲干净,他们便可下水,拆卸下脆弱的水闸门,从破口进入长安城。
安装王水瓶必须迅速,否则王水弥漫出来,会危及自身。沈绥挑选的这五十个人全都是手脚利落,细心大胆的高手,轮流下潜也是为了能够尽快完成,不造成拥挤和干扰。安装完后立刻撤退上岸,如此往复,大概只耗费了小半刻时间,就全部完成。
沈绥最后一个上岸,她一直在水流的上游,倒也不需要担心王水弥漫出来伤及到自己。作为领袖,身先士卒是她的信条。
王水这种东西,还是从西域传来的,相传是波斯人提炼出来的一种强大的炼金溶液。千羽门在做生意的时候遇到了,便囤积了几斤以备不时之需。本来是打算实验于锻造之上的,却没想到,今次发挥在了这样的用途之上。长安城中的人,恐怕做梦也想不到,沈绥手中竟然有这种强力的金属腐蚀液体。
五十人携带的王水量非常大,再加上此间水流并不湍急,王水流出后,能够在闸门附近聚集很长一段时间,哪怕是被水稀释了,也具备着强大的腐蚀作用。
沈绥等人在岸上耐心等候,当她突然看到那闸门抖动两下,心道应该成了。又耐心等了两刻钟。沈绥开始下令,让方才未曾下水的五十人下水,打通通道。
那五十人下水后,发现不用他们破门,闸门已经自己烂出了一个大洞,五十人轮番从洞口钻了进去,留下一个人在后,浮出水面,向沈绥发信号。沈绥接到信号,便领着另外五十人入水,随着一起从洞口入城。
过了水闸,其内又是一个长长的水道向前延伸,能够直接通到兴宁坊腹地。沈绥没有选择继续延水道前进。过了闸门,上方是一个天井,检修闸门的人可以从天井下来,边上还有攀爬用的梯子。沈绥便命令所有人立刻上岸更衣,顺着梯子爬出天井。
一从天井上来,他们就相当于陷入了敌军的重重包围之中。这里是兴宁坊最东面,城墙与坊墙的夹道之内。恰好是重点防御区的边缘,距离大明宫也不远,沈绥率先爬上天井,她小心露头查看了一下,恰好就有一队巡逻士兵刚刚路过天井这里。
她轻手轻脚跃了上来,闪身躲在了天井边缘,招呼下方的人赶紧上来。
不多时,一百名身着夜行衣的好手就已经占满了夹道。
沈绥下命令,一百人分作两组,甲组五十人,跟随沈绥行动。甲组任务很重,需要闯入宫城,要在玄武门东北角的角楼之上发射响箭。剩余乙组五十人,负责拿下通济门,从旁侧应。
一百人迅速分开行动。沈绥身形展开,领着五十名精英飞速潜行于长安城中,一面躲避巡逻士兵和城头探查士兵的视线,一面不断接近大明宫城。
……
夜色深沉,“高力士”负手立于大明宫紫宸殿的龙尾楼之上,宫灯星星点点,他静谧无声。身后紫宸殿内,正有舞乐上演,守城的几名叛军将领正在醉生梦死,其中就包括此次领一万先锋叛军的史思明。他却没什么兴趣。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一个俊雅漂亮到极致的男子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不正是那李长雪吗?只听他恭敬地唤了高力士一声:
“父亲。”
高力士没有回身,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怎的,你也对那筵席没有兴趣?”
“儿更关心父亲的情况。”“李长雪”道。
“我很好。”
“父亲,对儿您就不需这般逞强了。您年事已高,哪怕那尹域的血髓药效再好,如今也要到头了吧。”
“高力士”转过身来,凝视着自己的儿子,道:
“吾儿,我的情况你心知肚明,如若此次不能成功,为父便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此番取了沈绥的血髓,用在为父身上也是浪费,主要是为了你。你不要让为父失望。这千羽门,手段万般,为父为了对付他们,倾尽心血,依旧无法铲除,如今千羽门死灰复燃,更是春风吹又生,比从前还要难以对付。难保,此刻千羽门已经渗透进入城中。为父失算,没有想到兰陵萧氏的萧三郎如此不堪重用,被萧四郎杀死,丢了兵权。兰陵萧氏临阵倒戈,我们丢了八万人,却给敌人添了八万人。这一步错太痛了,十数年的努力又要灰飞烟灭。权势眼下是不要再谈了,保命要紧。一旦势头不对,你就立刻裹挟着皇帝向西南巴蜀逃,躲入鸾凰尹氏的发源地,当可无碍。政权可弃,但姓命绝对要保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那老皇帝,等你入了蜀地,没了利用价值,就杀了。”
“父亲,您呢?”
“为父去给你抓沈绥和沈绥的女儿,这是为父最后为你做的事了。”
“父亲……”
“尹忘川,你要振作起来,为父不在了,为父的事业,你必须要继承,一朝不彻底毁灭鸾凰尹氏,不死不休,你现在就当着我的面发誓。”
“李长雪”尹忘川面现悲痛绝然的神色,跪地,举手发誓道:
“我尹忘川,对天发誓,不毁灭鸾凰尹氏一族,不死不休!此愿得报时,当以仇敌头颅祭告父亲在天之灵!”
“若遇到你的母亲伊颦,你当如何?”尹御月再问。
“杀!”从牙缝中挤出这个字,尹忘川英俊的面容已然扭曲,眼底一片血红。
“好!不枉为父培养你这二十多年。起来罢。”
父子二人站在沉沉的夜幕之下,彼此相视,看到的是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晦暗阴霾。
尹御月转头凝视着夜空,嘴角泛起残忍的冷笑。伊颦,没想到吧,当年你以为早产夭折的孩子,其实还活着,被我养到这么大了。多亏是个儿子,我尹御月也能后继有人。借你肚皮产子这一招棋,我果真没有走错。我尹御月是不行了,即便这次能顺利得到沈绥的血髓,也延续不了我的生命。但忘川会代我完成一切的,你的主人、小主人,都会成为忘川的补品,你就看着我建立的家族,如何毁灭你忠心耿耿的鸾凰一族罢。
此仇此怨,世世不休!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高力士与李长雪的真实身份都已揭晓。其实在武惠妃死亡之后,真正的高力士才被尹御月替代,尹御月之前的身份一直是李长雪,而他儿子尹忘川藏在暗处。尹御月取代高力士后,李长雪的身份就给了他儿子。
第二百九十二章
九月初九, 夜, 勤王军大营的士兵们已经整肃完毕, 在一片静默中, 开拔至指定位置等候。紧张的气氛在大军之中蔓延,士兵们知道, 他们即将迎来一场硬仗。眼下要等待的,就是东北角楼之上的一支响箭, 有了那支响箭, 他们存活下来的几率就会多几分;反之, 那么死亡的阴影就会愈发浓重。
大唐的战士从不畏死,各个都知道要保家卫国。这场硬仗对于勤王军来说, 不成功则成仁, 成了就是救国于水火的大英雄,未来前途无量,哪怕战死沙场, 也能福荫后世子孙。
李瑾月亲率最主力最精锐的战士,守在玄武门东北方, 时刻关注着城头之上的动静。她的身侧, 杨玉环一身戎装, 默然陪伴。她知道李瑾月正在经历这一生最为重要的战役,她很庆幸,自己能够守候在她身旁。
同样的时刻,几十里外灞桥总部内的张若菡难以成眠。她知道,赤糸和卯卯正在指挥最关键的一场仗, 可惜她无法陪在她们身旁。她已经将自己所能做的做到了极致,如今唯一还剩下的,就是替她们守好大后方,期盼她们得胜凯旋。
凰儿今夜也不知为何,大约是和自己的母亲有着奇异的感应,她也睡不安稳。张若菡没有勉强这个孩子,见她睡不着,便唤她起来活动活动。凰儿瞧着坐在案头,痴痴凝望着西方的娘亲,很懂事地没有吵她,默默坐在娘亲身旁,提着笔一笔一划地练字。
她那尚显稚嫩的笔墨,很快就写下了一首诗:
“戍鼓断人行,秋边一雁声。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有母已分散,无家问死生。
寄书长不避,况乃未休兵。”
凰儿写完后,默然盯着纸上的诗句出神,半晌之后,小家伙红了眼眶,竟是难以抑制地抽噎哭泣起来。
“凰儿?”张若菡忽闻孩子哭声,吓了一跳,回首查看孩子情况,却见她对着桌上一张纸垂泪。拿起来一瞧,她双眸渐渐染上了泪光。
“凰儿,这首诗,是你写的吗?”
小家伙努着嘴,一面抽噎,一面摇了摇头。
“我在诗集上看到的,突然想起,便写了下来……”她小声说着,小可怜的模样惹人心疼。
张若菡将孩子揽入怀中,此刻的她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凰儿还不满五岁,如今却恰到好处地写下了一首这样情深意切、催人泪下的诗,让她如何不感慨。这孩子定是想念赤糸了,她已经两个多月没有见到她了。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不知不觉已到秋日下露的季节了,今夜的上弦月也是出奇得明亮。这一句写得格外好,可是叛军未灭,何以为家,她们的故乡又在何处呢?
赤糸,万望你能平安归来,我只盼我们一家人能够清平喜乐,岁月静好,再无更多要求了……
……
此时此刻的沈绥,并不宽阔的双肩正背负着八方的恳切期盼,静谧地行走在大明宫外的宫墙下。
五十名黑衣先锋战士呈一列纵队跟在她身后,每个人的身形展开,皆如灵猫一般幽秘轻巧。
她们刚刚绕过晋国公主府所在的长乐坊,正准备前往东内苑的外门——延政门。那里,有千羽门留守于大明宫中的暗线接应。沈绥是昨日好不容易联系上他的,他是宫中的一名内侍,恰好就在东内苑听差。
一行人赶到延政门附近时,运气不好,恰好碰上了一队巡逻的叛军。这是一个二十人的巡逻小分队,手执火把大阔步走过,沈绥反应奇快,见到前方街角的火光时就让所有人就地卧倒,翻身到宫墙根下的水沟中。
这宫墙之下的水沟,宽约不足一丈,主要是雨水的排水渠,由于近些日子雨水较少,地下都干涸了,淤了一层黑泥,散发着并不好闻的气味。人藏身下方,由于高度不够掩盖身躯,必须弓背哈腰,尽量贴近沟底,才可完全隐藏。一溜五十号人藏在这沟中,每个人几乎都尽量不让自己的鞋底着地,以免染上淤泥,行走会留下痕迹。于是不得不用双臂撑起下半身,这样一来几乎就是与淤泥贴脸的状态。那臭味顿时被放大了数倍,熏得人直翻白眼。
沈绥也没受过这样的罪,但是她却是一声不敢吭,绷紧神经观察着沟外透过来的火把光芒。待光芒远去,她稍等了一会儿,探头观察了一下外面的情况,见四下无人,这才下命令继续行动。
一众人等脱离了排水沟,迅速闪身出来,检查鞋底,清理鞋底脏污,顾不上身上脏兮兮,立刻在延政门口集中。躲在门洞阴影中,沈绥模仿夜枭声,打了个呼哨。不多时,宫门缓缓开了一道小缝,刚好够一个人侧身而过。沈绥立刻闪身进去,进门的同时就举起了自己黑布包裹的雪刀,以防备门内的偷袭。
不过情况尚算好,门内只有接应他们的那名年轻的内侍。这内侍姓王,行七,是杨弼介绍给沈绥认识的。他与杨弼关系非凡,当年杨弼还在御史台文书库做事时,就传他有断袖之癖,也并非空穴来风,其实就是从杨弼和这位名叫王七之间的关系传出来的。王七加入千羽门时间虽不长,但通过考察,倒也并无二心。如今更是派上了大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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