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谜 +番外作者:书自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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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出师不利,近些日子,队伍里的成员们都很消沉。死者其实不止了一师徒与崔祯,当晚因为那些“飞天人”丢下的炸/药,不少人被炸伤,乃至炸死。其中千羽门伤了三个弟兄,死了一个。拱月军更多,死伤共计达到十一人。
死去的兄弟姐妹,没有办法带回家乡安葬,只得就地立坟,他们的随身物品,被妥善保管起来,待到回去之后,将送与他们的家人。
掩藏行踪已然没有了意义,沈绥干脆重新以大理寺司直兼钦差调查使的身份,与李瑾月一道高调入幽州。既然以动制静无效,沈绥只能回归以静制动的方针,以不变应万变。不得不说,安娜依在计谋方面十分高明,且她的情报似乎总是快了沈绥一步,这让沈绥心中起疑,按理说,千羽门的消息传递应当十分牢靠,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这个邪教组织,又究竟是如何传递消息的,似乎并未发现有与千羽门同等规模的情报组织出现。
沈绥、沈缙与李瑾月,以及熟悉情报事务的呼延卓马、玄微子、程昳等人,针对这个问题专门探讨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最后得出一个合理猜测:如果在民间没有这种有组织有章程的大规模情报组织出现,那么对方很有可能是借用的第三方的情报网。这个第三方,囊括天南地北各种各样不同的组织机构。首先,对方可能在官方的情报网中有所渗透;其次,江湖门派之中,唐门以及依附于唐门的一些江湖门派、马帮、镖局、码头苦力等等,可能自觉或不自觉地为该组织提供情报;第三,该组织可能还会向除却千羽门之外的其他情报机构购买情报。千羽门虽号称天下第一情报网,但却并非没有竞争对手,千羽门目前最大的竞争对手便是丐帮,丐帮的情报网绝不可小觑。而丐帮这个松散庞大的组织,其中都是最容易被这个邪教组织渗透的一类人。沈绥认为,丐帮或许已然成为该邪教组织最大的消息来源处。
最后,还有一点是沈绥最不愿意去考虑的,那就是千羽门内部已然被渗透了,有人将千羽门内部的情报传了出去,才会导致沈绥步步受制。只是目前这个可能姓不大,因为从安娜依的做法之中可以看出端倪,她是找到了了一大师,利用了一大师引出了沈绥,说明她事先并不知道沈绥身在何处。这至少可以证明,沈绥身边的亲信并没有被渗透。因为沈绥的行踪,都是她临时决定的,只有身边人比较清楚。但是有一点却很矛盾,那就是她竟然能精确计算出沈绥抵达清河县城的时限为七日,然后发出那样的杀人预告。安娜依矛盾的行为,让沈绥捉摸不透。
从唐十三留下死亡讯息至安娜依刺杀崔祯、了一师徒,这一系列的事件,可视为安娜依给沈绥的下马威,有很浓烈的警告意味在其中。如果安娜依真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并不想真正与沈绥等人为敌,那么预计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安娜依应当不会有新的动作了。让沈绥头疼的是,她不知道安娜依接下来一步将会做什么,她手中掌握的情报太少了。
她只能兵分两路,一路前去调查丐帮,一路则去调查距离河北道最近的东瀛人上岸后的聚集地——胶州湾(今青岛),希望能从千鹤这条线中获取更多的情报。
夜已深了,数日来,精疲力竭地赶路,又数度遭逢死亡打击,所有人都处在身心俱疲的状态之中。六月廿六这一日头七,是众人在清河县休整的最后一日,明日便将再次启程。
张若菡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这已经是她失眠的第七个晚上了,自从与沈绥重逢相认之后,她睡眠状态愈来愈好,自大婚至如今,更是很少再有彻夜失眠的状况出现。然而,师尊了一之死,对她来说,却是一个重大的打击。她不想要沈绥担心,因而并未表现出多么的悲伤,但实际上,她内心的痛苦,这世上只有她自己才能彻骨体会。
赤糸离开的那十七年,如若没有师尊,她会是什么样?或许早已香消玉殒,不存于世了。是师尊引领她缓缓走出阴霾,能够坚强地守候下去;是师尊给了她足够的信心和耐心,一直鼓励她不要放弃希望。师尊,是她人生最灰暗的时期,唯一照亮心灵的光束,否则仅凭赤糸遗失在太平公主府废墟后巷的那块玉佩,真的不足以支撑张若菡走完这整整十七年的漫长旅途。
张若菡不是一个易于悲伤之人,她姓格天生坚韧,这许多年来,生生死死,她看得很透。师尊很早的时候就对她说过,人这一生,就是一步一步迈向死亡,有早有晚,但谁也逃脱不得。死亡是宿命,是归途,是轮回的原点。当你有一日不再那么看重生与死的差别,那便是得道之时。
张若菡问她:师尊,您恐惧死亡吗?
师尊的回答让当时的她诧异,她说:若我能迎来死亡,我会非常开怀畅快。
张若菡知道,师尊是一个很特殊的人。她不会老,或者说,她老得比别人慢很多。了宏师姐比张若菡只大几个月,当年师尊带着她来到张府时,师尊三十来岁,而了宏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尼姑。十七年过去,当年十一二岁的小尼姑成为了三十岁的成年女子,而了一师尊,依旧是那三十来岁的模样,与当年完全无甚差别。她们站在一起,年龄上仿佛已无差距。
所以,张若菡在很久以前就隐约领会到,师尊为何会这般期盼死亡的到来。只是她未去在意,或者说刻意忽略了。
现在师尊真的走了,她开怀吗?解脱吗?是否真的如她所说,会畅快非常。如果真的如此,张若菡也就不必去悲伤,她当为师尊感到快乐。
她小心翼翼地又翻了一个身,生怕吵醒身旁闭目而眠的沈绥。沈绥本将她拥在怀中,这是她们入睡时习惯的姿态。可张若菡在沈绥睡着后,刻意往床内侧挪了挪,脱离了她的怀抱,就是怕自己在她怀中翻身会吵醒她。
她与沈绥头对着头,彼此呼吸交织缠绵。借着屋内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能看到沈绥长发披散的女儿家模样,往日俊美英气的五官柔和了下来,展现出难得的憨意,恬静可爱如孩子一般。每每看到她,张若菡心口便会泛起暖意,还好有她在,万幸有她在。自己若是再一次离开她,大概会很没出息地哭出来,她再也经受不住失去她的痛苦了。
不经意注意到沈绥睡梦中蹙起的眉头,她不由得抬起手来,抹平了那一丝褶皱。她真的很累,身上的担子太重,睡梦中也不安稳。师尊的死,对她也是很大的打击,张若菡能感觉到,她近来很迷茫,这对于向来目标明确、思路清晰的雪刀明断来说,是很少见的现象。
自己,是否能帮帮她?
想到这里,张若菡缓缓坐起,小心跨过沈绥的身子,下得榻来。转身,为沈绥掩好薄被,这里不比洛阳,虽是夏日,夜里还是有一丝寒凉。
她趿履,披衣,放轻脚步,往屋内的案台走去。轻手轻脚地打亮火镰,点燃油灯,她端着油灯又踅回挂衣架处,抬手准备取沈绥挂在挂衣架边缘的皮囊。这皮囊是沈绥的腰包,长途出远门时,她会拴在蹀躞带上,从不离身,当中都是一些随手能用的工具、武器,分门别类地放在不同的格段内,规规整整。还有一些很重要的信件、财物,她也会存放在这个皮囊之中。
张若菡在打开这个皮囊之前,下意识地望了一眼一旁榻上的沈绥。见她侧着身子面对着床榻内侧,并无被吵醒的迹象,不由得松了口气。随即她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这个心态有些奇怪,她并非要做什么对不起沈绥的事,她只是想看一看师尊留给沈绥的那册笔记,这七日,沈绥一直贴身带在身上,虽然她告知张若菡有这样一册笔记,但却并未给张若菡看过。张若菡这几日也因为心绪不佳,未问她要来看。了一的遗物,本来就该由张若菡这个仅存于世的弟子来继承,又有何不对呢?
摇了摇头,抛去脑中莫名其妙的想法,张若菡还是取出了那册笔记。蔺草编织的书壳上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张若菡一触及,忽的鼻尖一酸,泪意上涌。
她抿了抿唇,端着油灯,缓缓坐在了案旁,然后翻开了这本册子。却一时不妨,一封信从中落下,她拾起来一看,信封上提:心莲吾徒亲启。是她很熟悉的师尊的字,信封并未拆开过,说明沈绥并未擅自打开师尊给她的信看。张若菡心口一暖,咬了咬下唇。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信纸薄薄一张,其上的字也不多,像极了师尊寡言少语的姓格。
心莲吾徒鉴:
见字如面。
暌违日久,拳念殊殷。为师留存此信,以防某日走得突兀,不能与汝寥寥临终之言。若汝得见此信,吾当已离世。
此世艰难,数十年修行仍不得果,恐我前世罪孽深重所致,此世降生以偿业报。死亡于吾如解脱,乃吾之所求,汝勿过度伤悲,恐伤寿元。
吾本一出家之人,一无所有,唯有几册佛经注解,暂存于长安青龙寺住持处,他日汝可前去领取,往后可翻看研读,助汝修法精进。
心莲吾徒,吾忧心汝郁郁不得开怀,伤及本元康健,望汝来日能嫁与心念之人,得偿所愿。为师提早遥祝燕喜,秦晋合欢。
言不尽思,再祈珍重。
顺祝
康安
师 了一
己巳年三月初八
信,写于张若菡启程赴江陵之后。当时,了一大师尚不知晓张若菡不日将会真正寻得赤糸并完婚,心愿得偿。信中字里行间,满是对张若菡的关怀与挂念。若师尊真的有遗憾留存于世,怕便只有张若菡这个俗家弟子了。
泪水,滴答而落,打湿了信函。张若菡无声而泣,数日来积压的悲戚抑郁,终于一朝得发。
忽而有一温暖的手臂将她揽入怀中,原来赤糸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悄然来到了她的身边。
“赤糸……”张若菡哽咽。
“我知晓。”沈绥轻声道,她顿了顿,问:
“想看那册子里写的什么吗?”
张若菡抹去泪水,点了点头。
沈绥道:“我们一起看。”
说着,她缓缓翻看了册子的第一页。只见抬头第一句话:
【吾俗家姓名安洛,父亲乃世代于碎叶经贸之商,母亲乃粟特人。吾生于仪凤三年早春二月,时碎叶冰雪封城,吾降生当日,吾母血竭致死。】
沈绥与张若菡均怔住,虽早有预感,仍觉脑内嗡嗡作响。
仪凤三年出生,至今开元十七年,已五十又一年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万圣节,虽然我不过万圣节,不过还是要祝大家不用恶作剧也有糖吃。
第一百五十二章
我俗家姓名叫做安洛, 父亲是世代于碎叶城经商的商人, 母亲是碎叶本地粟特商人的女儿。我们家是从我高祖父开始来到碎叶城的, 那时正是战乱, 中原一片荒芜,前隋文帝还尚未统一天下。我高祖父活不下去, 只得一路向西逃亡,最后定居在了碎叶城。到我祖父为止, 我们家都是汉人的血统, 我父亲, 是家族中第一个娶粟特人为妻的儿郎,而我也因此有了一半粟特人的血统。我想, 这或许便是我姓格中那胆小谨慎之处的来源。
我出生于仪凤三年早春二月, 当时碎叶城冰雪封城,我降生当日,因胎位不正导致母亲难产, 接生的稳婆又因大雪不能及时赶到。最后,我母亲竭尽全力将我生下, 她却因血崩至血竭而亡。我自幼, 就未见过我的母亲。父亲说我的眉眼像她, 我幼年时,时常会对镜而观,想象我母亲的模样。
八岁这一年,我父亲因为在一笔大生意中遭人暗算,以致赔光了家中最后一件家当, 我与哥哥姐姐们无衣无食,整日以泪洗面。父亲无法,只得将我与姐姐卖到他人家中作奴仆,以换些急救钱度日。他和哥哥带着我们的卖身钱就这样离开了,从此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们。
我和姐姐被卖去的那家主人,待我们很不好,动不动便打骂,经常没有饭吃。姐姐为了保护我,总是遍体鳞伤,还宁肯饿着肚子,也要将那少得可怜的食物分给我。后来她得病了,没得治,就这样离开了我。那是我这一辈子,第一次面对死亡。
安葬姐姐之后,我便找机会逃出了主人家。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只是我再也不想留在这里。或许四处流浪,乃至于饿死,也好过在那处人家中继续做牛做马。
幸而我刚逃出来,就遇见了我的师尊了明大师。这是一位中原来的高僧,五十多岁的年纪,高高瘦瘦,长着一张天生严肃又凶怒的面庞,瞧着很是怕人。可他心地却无比的善良,对我说话,也总是温和可亲。他与玄奘大师乃是忘年至交,年轻时曾听玄奘大师讲述西域奇闻,十分向往,许多年后,终于有机会亲赴西域。他说,若我无处可去,可拜他为师,还有一日两顿饭食。我为了活下去,便就这样入了佛门,拜在他门下,赐法号了一。而在我之前,师尊已然收了一位比丘尼弟子,她是我的师姐,法号了真,俗家姓名安娜依,是粟特与突厥的混血子,和我一样,从前也是孤儿,在街头流浪。她比我大三岁,我第一次与她见面,那时她比我高了大半个头,垂着眼眸,盛气凌人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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