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联系上这几件事的?”张若菡好奇地看向沈绥。
沈绥笑了:“乘船下江陵时,你编造三锦囊之事试探于我,但我知道你并非无中生有。那李仲远为何会认出你来,一直有意无意注意你,这定不寻常。他当知道武甄联系你的事,因而十分留意你的动向。如此,你误打误撞闹出来的三锦囊事件,就必然与卯卯堕马之事有关了。”
张若菡笑而不语,她真的没想到,自己竟然在这几件事中扮演了串联的角色。
“那武甄是个出尘之人,只爱练字写文章,从不爱官场斗争,身上也无一官半职的。这些年来虽执掌武氏,却愈发成了缩头乌龟了,如此行事,倒也符合他的做派。”呼延卓马道。
【可是……这与这次的圣杯之事,有关吗?】沈缙忽然问道。
厅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改
这章的思维过程比较复杂,若是不理解,多读几次就能明白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从去年十一月份至如今, 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 犹如无数线绳缠绕在一起, 结成无数的结。而沈绥一直在做着解结梳理的工作, 只是她在这一头解结,那一头却又有新的事件发生, 打成了新的结,比如, 近来发生的圣杯失窃之事, 究竟与三锦囊事件牵扯出的宫廷储位斗争有何关联?关于这一点, 沈绥还处在非常初步的猜测阶段。
她斜倚在凭几之上,右手有意无意地叩击着凭几, 短暂地思索整理后, 她回答了这个问题:
“目前并未有明确的指向或者证据表明圣杯失窃与储位之争有关。但是,这其中必然有某种关联,原因在于——景教。从慈恩怪猿案, 到如今的圣杯失窃案,每一桩案子都少不了景教的身影。
首先, 慈恩案中, 那封沾有金醉坊的告密信, 现在可以肯定是潜伏在千羽门之中的晏大娘子送给方丈的,也正是因为那封告密信,直接导致了悲剧。晏大娘子有景教背景,她的人在平康坊中组织了秘密结社,私下传教。而善因的身份直接关联到当年我们父亲的死。
之后, 在江陵朱元茂失踪案中,凶手周大一家,同样是被晏大娘子蛊惑,信奉景教,在晏大娘子的煽风点火下,绑架朱元茂入长江边的洞窟之中,倒悬至十字架上,放血折磨致死。还有周家村,十七年前也因为参与制作船棺,而被全村灭口,以至于后来出现了张瑞锦、张瑞秀姊妹俩的悲剧。悬崖上杀害周大一家、还差点害死莲婢的黑袍人,统统与景教脱不开干系。这些,还都与我们母亲当年的死有关。
还有在江陵时,我与莲婢曾近距离与景教徒接触过,以致牵扯出皇甫德仪、武惠妃的后宫之争,以及太子与寿王的储位之争。这当中又有大批的人牵扯进来,卯卯、李白、张说、李仲远、宋璟、武甄代表的武氏、皇甫德仪代表的皇甫氏,乃至最无辜的莲婢也被牵扯进来。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景教徒曾试图灭口张瑞锦,在押送囚车的途中伏击我们,那位黑甲骑士,我至今难忘。这当中还很复杂,牵扯到其他很多的邦国异族,比如东瀛、拂菻、吐蕃、南诏、西域邦国,或许还有其他的异族人卷入其中,现在暂时不得而知。
现在的圣杯失窃案,同样是因为拂菻的景教传教士献宝,结果失窃,还赔进去了一个什队,那个什队的死亡诡异至极,我竟然毫无头绪。这么多事件的背后,必然有一个与景教相关的组织在串联,是这个组织至始至终在兴风作浪,妄图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想要揭开这个景教组织的面纱,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找到晏大娘子,从她口中逼问方可。”
沈缙沉吟,经过阿姊一番梳理,她的头绪也清晰了许多。而一旁的呼延卓马好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忙道:
“对了!关于晏大娘子,之前有回报她出现在河朔一带,之后就再没消息传来,我们怀疑她现在就潜伏在河朔之地。我方才听门主道,这个景教组织仿佛在挑拨外族异邦对大唐不利,东瀛、拂菻、吐蕃都卷了进来,我就在想,会不会晏大娘子这一次瞄准了流窜在河朔一带的高句丽残部?”
沈绥眼前一亮,呼延卓马一句话,新的思路被开拓了出来:
“你说得很有道理!且让我想想。”
厅中再次安静下来,沈绥半眯着眼思考,所有人都略显紧张地看着她。
片刻后,沈绥忽的自言自语般呢喃道:“莫非目标是含嘉仓?”
她皱着眉从坐席中站起身来,下到厅中央,负手来回踱步,口中喃喃自语,神情愈发凝重起来。
“伯昭?”张若菡轻声唤她。
“含嘉仓,是含嘉仓!我得立刻传书给卯卯!”沈绥一边说着,一边匆匆跑出了偏厅,连靴子都忘了穿。
“怎么回事?”呼延卓马一头雾水。
张若菡咬唇,低头思索了片刻,大概明白了沈绥在想什么,于是解释道:
“伯昭大概是想到了晏大娘子这次的目标是含嘉仓。近些日子,吐蕃战事稍平,圣人意在剿平流窜在河朔一带、不断生事的高句丽残部。大军开往河朔路途遥远,沿途军粮供给不足,需要从含嘉仓调度。因而这次战事,含嘉仓是关键。如果烧毁含嘉仓,不仅可以阻止唐军征讨河朔,还可以重创大唐储粮,使大唐自顾不暇。且,他们知道现在皇帝在洛阳皇城,含嘉仓就紧挨着皇城东面,若是大火烧起来,势必要波及皇城宫廷,届时说不定还能将皇帝一网打尽,即便害不了皇帝,死些公亲贵族也是好的。”
【所以,圣杯失窃,实际上只是一个幌子,目的是探明戍守在皇城四周,以及在洛阳城、含嘉仓附近驻扎的禁军部署。】沈缙也已经想明白了,【这么说,那帮子献圣杯的拂菻传教士,必然是不怀好意之徒了,说不定就是晏大娘子的党羽!】
沈缙忙自己推着轮椅从案席后绕了出来,招呼呼延卓马:
【呼延大哥,立即去布控鸿胪寺!】
“喏!”呼延卓马立刻起身,匆匆离去。
张若菡面色有些发白,站起身来,心神不宁地往外走,沈缙忙拉住她道:
【莲婢姐姐去哪儿?】
“二叔,二叔还在鸿胪寺……他会不会有危险。”
沈缙道:
【放宽心,含嘉仓尚未得手,对方现在还不敢有所异动,呼延大哥已经派人去看着鸿胪寺了,定能保护九章公安全。】
张若菡虽心中始终放心不下,但她即便去了也帮不上忙,只能期盼千羽门保护二叔周全。只是,还有一件事,她也是一直萦怀心头放不下,之前因为忙着大婚,没顾得上,现在她觉得此事已经不能不管了。
“琴奴,有一件事我始终很在意。自从来了洛阳,千鹤就一直行踪飘忽。我大婚前夕,她还会出现一两次,或者即便在外,也会给家中送信保平安。可是自大婚前日开始,她几乎失踪了一般,全无了消息,她房中的行李都收拾走了,也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口头或书面的信件,就这样不见了。我很担心她,会不会是卷入了什么不好的事中。”
沈缙面色一白,一双清眸中流露出罕见的无措与彷徨,半晌,她才强作镇定道:
【我知道了莲婢姐姐,这件事我会和阿姊商量的,你不必担心。】
一边说着,一边自己推着轮椅,出了偏厅,沿着廊道离去。张若菡站在门口看着她消失的背影,眼中神思愈发忧虑。
***
夜色渐深,东宫南殿的灯火依然透亮。
太子李鸿正盘膝坐于团垫之上,他英俊的面庞之上带着笑容,凝视着面前摆着的一方棋盘,黑白子于其上胶着难分。隔着棋盘,他的对面坐着一位相貌清雅的男子,一身月白色的圆领缺胯袍,戴着黑纱软幞头,蓄着山羊须。
不多时,太子将目光从棋盘上抬起,看向对面的清雅男子,失笑道:
“本宫认输,晁先生,这是本宫第几次输了?”
清雅男子笑而抚须,道:
“第五十四次。只是殿下也赢了下官四十九盘,差距不大。”
“呵呵呵呵……”太子提起手边玉骨金坠的折扇,笑着用扇头点了点他。仿佛在说:你这话说得好不得意。
“再来一盘。”太子道,说着便挥了挥手,让身旁的侍从内监数目,整理棋盘。
“殿下,时辰不早了,您不若早些歇息?”晁先生提议道。
“想睡也睡不着啊……”太子叹息一声,道,“近来颇为不太平,太多事烦扰,我心不宁。”
“殿下可是指……那圣杯失窃一事?”晁先生试探着问道。
太子不将他当外人,当下点了点头,道:“长姊为了此事被牵连,我亦替她担忧。且不知,那位雪刀明断,可真有办法彻查此案。我只听闻,死去的那一个什队,情状诡异可怖,实在匪夷所思。”
此刻,那侍从内监已然收拾好了棋盘,报了目数。太子点了点头,挥手让他下去,顺便遣走了其余侍奉在侧的内监宫娥,待到南殿之中只余他二人,太子才露出愈发愁苦的神色,对晁先生道:
“晁先生,你自东瀛远道而来,数年苦读一朝高中,位列卫尉少卿,执掌我东宫仪仗。我十分敬佩你,也知这是你我之间的缘分。可我却不是一个好的储君,没有强有力的后盾,又懦弱无能,没有狠辣的手段。近些年来,我愈发独木难支,母亲身子不好,武氏与寿王那里又步步紧逼,我只得不断退却。数年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真的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了。这个太子之位,要他有何用?”
晁先生听闻太子今日大发感慨,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惊得汗透衣背,忙从席垫上起身,跪倒拜伏,道:
“殿下,晁衡漂洋过海来到唐国,近二十年来,已将唐国作为了自己的第二故乡。宫中人对下官都很亲切,与下官舒适的生活,甚至让下官在朝为官,晁衡感激不尽,实在不知该如何回报。殿下,您是圣人选定的太子,您不该对自己的身份有所质疑。储君之位确实如履薄冰,您应当迎难而上,若是步步退却,追随您的人,又当如何自处呢?”
太子破天荒没有扶他起来,只是幽幽道:
“母亲出身卑微,便成了他们攻讦我与母亲的口实。可父亲与先皇后无子,此后再未立后,咱们谁都不是嫡子,谁也没有比谁尊贵,又有何分别?无嫡立长,难道不是天经地义?他们不过是贪图圣位,贪图大权,说些冠冕堂皇之论以作掩饰,愈发显得卑劣。”
晁衡心中发慌,伏地叩首,道:
“殿下慎言,当心隔墙有耳。”
“呵!”太子冷笑一声,“我害怕甚么隔墙有耳,他们已经将暗箭对准了我。两月前游猎时,长姊堕马,是因为要救我躲过暗箭;半年前大明宫游假山园,五弟(鄂王)被大石砸中头部,昏迷大半月才苏醒,差一点毙命,亦是为了要推我躲避。现如今的圣杯之事,八成还是冲我来的。你说,我还需要担心隔墙有耳吗?我还能再退步吗?你说得对,我若步步退却,追随我的人,又当如何自处?怕是,连命都要搭进去。”一边说着,他已然攥紧了手中的折扇。
“殿下,要忍啊!武氏与寿王正当宠,圣心难测,您必须做到万无一失,否则一旦留下把柄,惹恼圣人,将得不偿失。”晁衡苦劝道。
“那你说,该如何是好?我忍得还不够?此时不反击,更待何时?”太子生了怒气,冷眸垂看晁衡。
晁衡额头上已然淌下冷汗,他知道自己早已是太子战车之上的人,脱身不得了。身处唐国近二十年,他已然深深融入了这个国度,再不能置身事外。这一步棋,他亦不能走错,否则,将万劫不复。不知此生是否还有命回故乡再看看,尝一尝幼时最爱的腌梅米团子,听一听平城京的乡音歌谣。
想起故乡,他的眉头一皱,想起了一个许多年前的故人。那位故人与他一道乘船来唐国,但是他们已经分别十数年未见了。但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他忙道:
“殿下莫急,我东瀛有贴身护卫的秘术,或许可保太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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