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云海间 作者:看长亭晚(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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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风被搬走,露出了半卧于床的皇帝。她脸色极差,病恹恹地靠在软垫上,微微睁开眼睛,虚弱道:“朕近来缠绵病榻,时常做梦,昨日竟是梦见了先帝……好似是先帝大寿,朕与几位皇姐都在宴席中饮酒。先帝云‘此酒有长寿之意,宜多饮为好’,朕在梦中只觉醺醺然,待醒来以后,仿佛已是十分久远的事了……”
病时梦逝者,无论无何都有些不详的意味。
皇帝轻轻抬起手,这个动作好像费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宫人们皆无声跪地,楚昫亦跪在她床榻前,皇帝缓缓道:“召诸位前来,是为了商议立太女一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生病发烧来姨妈,只能更一点了,抱歉抱歉~请大家原谅……
第187章 倾尽
天色微阴, 好似又要下起雨来 。黔南郡衙前侍卫清点完人数, 而后向原随禀报。清平换了身骑服与原随同站在门边, 周围的人都知道两位大人有话要说, 极有眼色地退到三丈外。
原随偏过头去道:“李大人,昨夜长安来信了。”
清平负手而立, 闻言有些不解:“怎么,难道是朝中有事?”
原随想了想道:“信是暗卫送来的, 未至天璇大人手中便被我的人拦下, 不过这信出自宫中, 我只能压下三天。”
两人视线相接,清平轻声道:“多谢大人遮掩, 待此案了解, 我自会去向陛下请罪……”
原随面无表情道:“李大人说的是什么话,若不是你引开那些人的注意,恐怕此案到现今都难有线索。何况此事本是我所提议, 若是到时候陛下怪罪你未曾照圣意行事,我也不避其咎, 自当与大人一并领罪。”
原随早她一步赴贺州查案, 追着蛛丝马迹以及行凶拦路凶徒的口供推测出此案的线索, 以及联系苍梧郡郡库丢失贡品一事,原随敏锐地觉察到辰、闽两州的异动。从清平离开长安前往辰州时,原随就已经传信来告知与她,并请她暂离行辕,权做引诱, 看看能不能钓上大鱼。
而清平也早对辰州神院有所怀疑,昔日她在金帐之时见到长老们诵经祷告多燃一种异香,这香闻了便叫人神思飘然,仿佛真是因诵读经文而产生的通灵之能。此香甚是奇异,据说是从闽州大海里所得而来的,十分珍贵。
待清平归朝后进一步查证,那便是寒檀香。
此香极为珍贵,原本只供皇室所用。百年前的洪波之乱时,神院长老发现这香用途甚广,于是流传出许多偏门方子,至今仍为调香师所用。
她也曾因此香怀疑楚晙与金帐有勾结,甚至恶意地揣测过,那次出使,本就是楚晙要将她送到金帐做个交易。但试探过后,楚晙显然并不知情。最多是因为她姓李,怀疑她是八荒的棋子了。
谁也没有想到,八荒最后选的是燕惊寒。
想到这里,清平失笑道:“那便先谢过原大人的好意了,横竖不过罢官,落个白身倒也能清净上许多。”
原随微微摇头:“李大人何必如此,你在云州推行新法,又在西戎吃了那么多苦头,可不是为了被免官归乡的。”
清平唇角一挑,她知道原随查案的厉害,如今算是见识到了。单凭零星线索,原随就能将事情的始末推出大概,想必原随审过昭邺神院那群人以后,也约莫能推测出金帐的手段。除却用香来迷惑人心智,便是强灌带有略微毒姓的草药,令其神志皆丧。
但原随只略过不提,上次在签押房时也未细说,必然是顾及她的颜面。清平领她的心意,温言答道:“大人说的是,是我引喻失义了。”
原随瞥了她一眼,看似并无什么,实则内心深受那封密信的困扰。她并不明白陛下为何要这么急的召李清平回京,但眼下案子正到关键的时候,李侍中肩负重任,能否诱敌而出尽在此举。从前她也与上疏请示过是否要这般定局,明确得到就是陛下首肯,为何如今却中途变了数?原随来不及深思,只道:“护卫都已经备好,待今大人过来,便可出发了。”
清平含笑道:“多谢多谢,即是如此,劳烦大人在此等候今大人,我突然想起还有一事未曾处理,折返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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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檐下的扶栏上卧着几只形态各异的走兽,清平凝神看了一会,听着外头树上的蝉鸣,没过多久便有随从来报,说是李文书道了。
她微微垂下眼道:“请她进来罢。”
李宴踏入房中,仍是穿着青袍官服,见了她行礼道:“大人。”
清平看着她道:“闲话不多说,我只问你,你离京之际,可否领到过圣谕?自然,你可以说,也可以不说。”
李宴面色如常,并不答话,只是深深行了一礼。
“从你出昭邺时我便注意到了,还特地借了原大人的手下监视你。这些想来你也应有所觉察,反倒顺势而为,装作被迷惑的样子替她们传递消息……”清平眼中微寒,静静看着她道:“我想来想去,一直都有些疑惑。原随虽能为我遮掩行踪,但毕竟远在贺州分身无暇,难以兼顾,迟早会露出马脚的,决计不会等到今天。能将事情做的这般周全,又能调动暗卫抹去踪迹,还能与八荒搭上边,必然是得到了陛下授意,才敢如此行事,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
李宴抬头看向她,嘴唇翕动:“……大人。”
清平冷冷道:“不敢当。还未请教,阁下自然姓李,想是出自八荒的李家了。”
李宴缓缓起身,摘了官帽放在桌上,答道:“大人猜的不错,正是那个李家。”
她自行在清平手边落座,姿态闲适,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眉眼份外张扬,微笑道:“的确,我是奉了陛下圣谕来到大人身边保护大人的,在下虽在礼部为官,但身兼紫金台暗察使。”
清平向她虚拱了拱手道:“原来是代天巡视的暗察使,失敬。”
紫金台是三台之一,与御史台、谒见者台所不同的是,紫金台直接归皇帝所管,其官员由皇帝直接任命。相当于秘书处,多是处理些文书类公务。但后来演变为代皇帝巡视六州的特殊机构,虽官品较低,但却有奏折直达御前,先斩后奏的大权。
清平看了看李宴,她却没有想到楚晙这么大胆,直接就让暗察使混入六部官员中监视朝堂动向,不知道六州州府是否也如这般混进了暗察使。
果然李宴颔首:“我曾任云州暗察使,先前对大人多有怀疑,是因为在大人回朝前,谢家曾派人去过云州。”
清平动作一顿,重复道:“谢家?”
李宴道:“不错,正是谢家。”她从袖中取出卷卷轴,“这是陛下圣谕,请大人不要误会,陛下派我来的确是为了保护大人。”
清平瞥了眼那卷轴,心道什么保护,监视还差不多。她道:“既然如此,之前入贺州时我暂离行辕,为何大人不曾及时上报?”
李宴唇角微扬:“我虽出身李家,但李家早已退出八荒,一直无缘得见八荒为何物。承蒙陛下拔擢,入紫金台为暗察使,又入云州。其实早年的时候,我与大人在广元府衙有幸见过数面,亦对孙郡长所推行的新法有所耳闻。大人虽言行多异,但我私心认为大人并非是那等受八荒掌控之人。果不其然,辰州之行,原侍中查明真相,大人嫌疑尽去,可喜可贺。”
清平自然明白,其实原随最开始也是对她有所怀疑的,帮她脱离行辕的提前赶往昭邺,本身就是一种试探。若是她真与八荒有什么勾连,这一路前去,必然要有什么联络之举,还可顺藤摸瓜抓到更多。但被人怀疑,以一个嫌疑者的身份被引入一个个圈套里,着实让人有些不好受。
但到底清平也借着原随的手查明了金帐一事,她本身也是存了故意的心思,把原随引上了这条路。如今原随对她多有回护,甚至帮她扣住了暗卫的信,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人人都各怀心思,人人都各有所求。
但她比任何人都想知道,互市开放,新法推行,云州之战,安平郡沦陷,吴盈之死,是否与金帐、八荒难脱干系。
过往的人生,到底被谁人既定,又是谁在幕后CAO纵着一切,因何而起,又将因何而往。如今她即将亲手揭开最后一层面纱,触及最后的真相。
为此她倾尽所有,在所不惜。
第188章 命途
闲话已毕, 李宴仍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好像还想说些什么。
清平懒得再与她虚与委蛇, 略一欠身, 道:“既是如此,就不耽误大人的事情了, 我先行告辞了。”
李宴见她就要走,不由有些诧异:“大人不再问些什么了吗?”
清平看了她一眼, 感觉有些想笑。李宴方才的话真真假假, 不能尽信, 难道还要留在这里继续听她胡编乱造么?若是平日清平尚能有些耐姓听她胡扯,仔细辨别一番真伪。但现在清平只觉得十分不耐, 并不愿再多言, 敷衍笑道:“有些事知道和不知道也无甚干系,何必劳烦大人费心解释。”
说罢她衣袖一甩,险些挥到李宴脸上, 而后利落之极地转身离去。
李宴哪里听不出她话中的指责,一时答不上话来, 只能惊愕地看着她的背影, 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她想起在礼部时这人对自己的照拂关怀绝非作伪, 突然有些惶惶不安,仔细回想,觉得刚才好像说错了什么话,但又不知究竟错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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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出了房才觉得心中的郁气消散了些许,只是心绪略有起伏。或许对李宴而言, 先前的伪装都不过是为了查案,怀柔示弱也只是试探的表象。两人相处的种种令清平一度想起在安平郡府衙时的光景,孙从善是如何待她的,她便如何待李宴,现下想来,自作多情不谈,着实有些难堪。
她仰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缓而又缓地吐了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不快吐出,但丝毫没有减轻心中的压迫感,反而惹得万般思绪萦绕于心间。
此生不过是从上天手中偷借的数载光阴,在颠沛流离的命途里,所谓的故乡已成他乡,而他乡也渐行渐远,终难复返。明明已到了拨云见日的时候,她却无端生出心灰意冷来。
其实她本不必去想,去在意,或许反倒能轻松快意许多,偏偏她思虑总是百转千回,每每谈及放下也只是徒然安慰,到底人心非木石,做不到无动于衷,做不到漠然绝情。
听到院外传来的人声,清平勉强打起精神出了院门,今嬛果然已到,正与原随说着话。侍卫们见了她纷纷行礼,今嬛亦瞧了过来,道:“李大人来了,咱们便动身罢?”
原随瞥了眼被侍卫看管起来的赵元,有些警告的意思。赵元换了身新行头,在她的视线里缩了缩肩膀,干巴巴地赔笑。
原随拱手道:“雨天道路湿滑,两位大人一路小心。”
清平与今嬛先后与她行礼告别,各自上了马,由一名身手矫健的年轻女卫打头领路,阴沉天色下,群山隐在朦胧云雾中,一队人向着青庐山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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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踏过泥泞小道,周遭是葱茏绿树,天光从蔽天枝叶的缝隙中倾泻而下,更叫人觉得林中昏暗。
这般行了不知多久才出了林子,不过申时,天色将晚,密云涌动,风裹挟着泥土气息呼啸而过。天边闪过一道电光,惊雷声滚过,惊起林中栖息的鸟群。
青庐山果然不负其名,不仅仅外形如青帐罩顶,连山里也似帐中一般,山势崎岖,腹地极广。且有群峰屹立在深崖外的云海中,更显巍峨雄伟。
一侍卫道:“回禀大人,属下看这天,怕是要有场大雨。”
今嬛神色凝重地望了望天色,道:“若不赶快进山,恐怕就再难以行路了。只是若是就这样进去,若是下起暴雨来,也不知道山里是否有避雨的地方。”
清平下了马,站在路边道:“这山中应当有路才是,只是不知要从哪里进去。”
她看向赵元:“须得请教知道路的人,到底该如何走。”
赵元看着远处料峭陡崖咽了口唾沫,从怀中取出一本破旧的书册,翻了两页道:“……呃,依学生愚见,应当向东行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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