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云海间 作者:看长亭晚(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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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濮见状亲手扶起那中箭的女子:“周帅说了什么?“
下一刻她眼瞳骤缩,难以置信般低头看去——
一把短刃刺入,鲜血顿时涌出,浸湿了绯色官服,那中箭的女子目光阴狠,在她耳边轻声道:“梁州牧,沈阁老命我转告你,你在这位置上坐的太久了,是时候让位了!”
原来方才那些不过是让她放下警惕的手段,梁濮捂住伤口,却是不肯弯腰,脊梁依旧挺的笔直,一时周遭声响尽去,她恍惚间又听到笛音伴着流水声,白鸟在河边落下,故乡未遭水患侵扰,静谧安详。春风拂过,依旧是许多年前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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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山中道路崎岖,白日行路已十分不易,夜晚更是难以琢磨,只得眼前抹黑向前行。清平伏在明于焉背上,被颠的上下起伏黑白难辨,好似看见星星团转,连话也说不出来。
想起方才她为自己上药时的样子,手抖倒是格外厉害,不过是一道小伤,明将军被吓的脸色发白,好像她已经死了。
清平觉得有些好笑,但这一笑牵动了背上伤口,她顿时笑不出来了,倒吸了口气,痛的直冒冷汗,心中少不得将毕述问候了一番。
明于焉察觉到她的动作,体贴地问道:“李大人,这山路不大好走,你且忍忍,若是痛的厉害,就……”她脚下不停,脑子转的飞快,迸出一句:“那便咬我一口!”
清平闻言终于破功,笑出声来,连带后背伤口一阵阵的疼,简直就是苦中作乐。她笑道:“明将军这身软甲,我若是下口,怕是要连牙都崩了!”
明于焉也笑了:“如我这等行伍之人,自然不能与大人读书人相较而论,受伤流血就是家常便饭,谁身上不带点伤?反观大人,若是留了疤,那便就不大好了。”
清平嗤笑道:“这不是在后背么,谁能看的到啊?”
谁知明于焉却一本正经答道:“难道大人以后就不娶亲了?”
清平一下子噎住了,一时半会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她。明于焉的无心之说落入一旁的今嬛耳边,叫今大人很是愧疚,更是下定决心,等回京以后,要为李大人促成这桩美事。
她所思所想清平一概不知,就算是知晓了,也难于今大人解释这假凤虚凰之事。她捏了捏袖中的名册,并无感到丝毫安心,只觉得心中微沉,笑意也淡了。
不过想想毕述如此大费周章也不过是为了这份名册,待她打开玉盒时看到赵元那本《庆嘉异志》,也不知道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这么想着她又觉得有些高兴了,只是看不到毕述愤怒的样子,难免有些可惜。可惜归可惜,毕述此人,还是别过不见为好。不知为何,她蓦然想起邵洺送来的那支木头做的船模,难道是……
突然耳边传来巨大的轰隆声,震的山上滑下细沙碎石,连明于焉也止住了脚步。
清平顺着她所看的方向,只见遥远的地方亮起一线火光,那响声连绵不绝,如同惊雷乍响。
她有些不详的预感,开口问道:“那是什么?”
明于焉喉头滚动,有些不可思议:“有人在……攻城!”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在写论文,熬了几天,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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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水泽
“攻城?”清平顿感荒谬, “辰州重兵驻守, 谁能越过州防攻城?”
明于焉定定的看了一会, 道:“不是从外头, 是从郡中开始,她们要攻下三郡占据整个辰州!”
清平蓦地想起了三百年前的那场国战, 辰州沦陷后西戎率兵攻入贺州,由岭南水道而行, 抵达贺州通往恒州的关隘, 企图攻破恒州, 长驱直入,一举拿下长安。
辰州的重要由此可见, 何况此地从来都是封王就藩之地, 虽历代都有削藩之举,成效甚微。而先帝便是从藩王之女归入大宗继位,这更是助涨了藩王们的焰气, 其中以信阳王尤甚,侵占山林豢养私兵, 嚣张跋扈鱼肉百姓。先帝在时顾及名声, 不忍对同宗姐妹下手;如今楚晙登位, 位份上不过是以小辈,若是登基一年不到,就先拿长辈开刀,岂不是寒了宗室的心?
因为这等缘故,哪怕信阳王在先帝灵殿前逼宫撒泼, 险些让楚晙下不来台面,最后还是得捏着鼻子,将她放回封地。
但清平却觉得太巧了,她了解楚晙,她不是那种会纵虎归山的人。放信阳王回辰州,一是为了安抚宗室;再者信阳王虽咄咄逼人,最多只能算是御前失仪,宗室相护,要治她的罪却有些难。
既然如此,那便放虎归山,放任恶虎食人,使其罪昭然自显,大白于天下,哪怕宗室再有异议,三司会审后自有定论。
火光映在她的眼中,而在黔南郡,却又是另一幅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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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黔南通往州城的关隘已经封锁,此时本该是夜深人静之时,关隘下却是火光连天,城墙在轰隆声中簌簌颤抖,连大地也为之撼动,但见城下羽箭密密麻麻飞来,箭头裹着火油投向守城将士。关隘中守卫增援不及,不过多时,只听一声震天撼地的响声,城门轰然倒下,城下兵马随之涌入城中,沿着官道一路飞奔。
云中郡外,几队兵马藏在林中,借着夜色掩盖踪迹。其中一人道:“主人,只要今夜能攻下云中,周乾不足为惧。”
被称为主人的女人身披黑色披风,脸被兜帽遮住大半,她冷冷道:“周乾算什么,不过一介老妇,能掀的起什么风浪?倒是那辰州州牧梁濮,本王屡次派人游说未,未料到她却是个不识好歹之人!”
“这人不能跟随主人,也是她没福分。况且她如今临近退任,偏偏不肯让位于贤;又知道的太多,朝中的大人也留不得她了。主人不必动怒,今夜之后,梁濮此人是坏不了您的大业的。”
那女人思索片刻,满意地点了点头。她手搭在腰间佩剑上,黑色披风下露出一角绛紫袍服,丝光隐现,赫然是王爵品级方能着的服色,其身份也不言而喻了。
她转着拇指上的玉戒道:“黔南无甚忧虑,那几个世家早已暗中效忠于本王,只是不知道那个谢家打着又是什么主意,临头转奔而来……”
“谢家是岭南大族,曾得先帝封赏,若真能一心投入主人麾下,贺州的事情也能方便许多,总比那些举棋不定的来的好。”
“话倒是没错。”女人答道,“新帝德不配位,上天降下惩罚早有预示,朝中女干佞当道,为祸社稷,辰州百姓不堪忍受揭竿起义,本王不忍见江山遭难,仰赖宗室所托,这才不得不出兵围救,实属无奈之举。”
这话说的大义凛然,女人也十分自得,忽然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哨,有人道:“主人,人来了!”
微弱火光自林间透过,四周树影绰绰,更显诡谲。凌乱的马蹄声纷沓而至,叶片轻颤,无风自动。大队人马行经此处却不做停歇,向着云中郡方向而去。
女人握住缰绳道:“昭邺先不必理会,当务之急是攻下云中!云中一破,一切自然不在话下!”
说完她调转马头,看向西南方,冷哼一声道:“谢家……本王倒要看看,她们先前所言的大礼究竟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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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叶子被夜风吹起,旋转着落在水面,轻飘飘地打了个圈,还未被水流带走,先被一只手捞了起来。
岸边有两个人,一人牵着马看向黔南郡方向,另一人则坐在水边,认真的洗了洗那片叶子道:“信阳王是个精明而愚笨的蠢货,不过与这种蠢货打交道,总比和聪明人打交道要好上许多,你说是么,谢祺?”
谢祺站着不动,身后的马儿自顾自低头吃草,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水边那人轻笑一声:“你不知道什么?”
谢祺道:“我不知道你是自己口中所说的蠢货还是聪明人,抑或是在二者之间难分伯仲。”
那人甩了甩手上的水:“何以见得?”
“就凭你前脚还在奉承旧主,后脚便转投信阳王。”谢祺双手环抱,注视着草丛中的萤光,“你实在是叫人难以评定,谢渊,你到底要做什么?”
谢渊缓缓起身,捏着那片叶子诧异道:“什么旧主,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我们谢氏久居贺州岭南,与金帐相隔万里,谈什么主仆情谊,也就族中那几个年年去朝拜的老不死说说而已,这话你也信?”
谢祺无言以对。
谢渊漫不经心地折了根野草,圈在手中把玩道:“你可曾记得小时候族中祭祀,咱们不过不小心烧了块破布,就被罚跪在祠堂三天三夜……那地砖的滋味我一直忘不了,后来你去乐安求学,也不是再也不愿回族中了吗?”
她突然说起旧事,令谢祺有些意外,她道:“我的确不喜欢族里,但不回去的原因,却是因为我父亲体弱,受不住岭南的湿气,我便在乐安多陪陪他。”
谢渊道:“真是这样么?”
谢祺手松开来,警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渊眼中仿佛有团阴郁的火,森冷冰凉,她轻声道:“难道你忘了,每年七月的族中祭祀,她们都要——”
谢祺闭了闭眼,觉得喉咙发涩,飞快道:“这些事情你我都管不到,还是莫要过问的好!”
谢渊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摸着身后马儿的鬃毛道:“——那香很好闻是不是,点着的时候只有一点烟气,倏尔便不见了踪影。人闻了以后,起先之觉得头有些晕,昏沉的厉害,待入了堂中,跪在蒲团上,眼前仿佛有一片光……”
谢祺闭着眼,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光里是虚无一片,隐约可闻杂乱的木驳声,也不知是谁在诵经,她只觉得吵。
小孩子不管长辈先前再三嘱咐,取出早备好的手帕偷偷捂住口鼻,悄悄睁开眼睛,打量着四周。
她看见身边的母亲跪坐在蒲团上双眼紧闭,向来精明的脸上挂着痴傻的笑,半张着嘴,身子轻轻摆动。她惶恐的望去,周围跪着的长辈们都是这副神情,好像沉进了什么美梦中不愿醒来。慌忙之下,她伸手去拉扯母亲的衣袍,却被人突然握住了手。
“嘘——”女孩一把捂住她的嘴,捡起她的蒲团将她拉扯到一块香台后,“别说话,她们要来了!”
脚步声传来,她听见诵经声近了,混着清脆的铃声,有人开口说道:“将香再添一点。”
谢祺猛然睁开眼,从旧日的记忆中挣脱而出。
眼前不是光影交错的祠堂,也没有嘈杂的诵经声,谢渊站在她身侧,松开手,任手中的叶片飘落:“我瞧不起她们,百年世家又如何,还不是因为身份介怀至今。受人驱使,为人所把控,有再大的能耐,也永远都只能是别人手中的一把刀。”
她冷静地说道:“她们奉金帐为主,我偏要将她们的神使踩在脚下,区区金帐,荒诞的神灵,单凭这个便能号令于我?为何王座上的人有资格朝令夕改裁决生死,皇帝难道就真是承天命而生的天下之主?都是肉体凡胎之辈,我不信,我也不会跪。”
谢祺倒没有被她惊世骇俗的话吓到,只是自嘲般笑笑:“你可真是……那你要做什么,你又能做什么?”
谢渊抬手按住嘴唇,侧头看向河道:“嘘,她们要来了。”
这句话与多年前何其相似,谢祺没有说话,仔细听着动静,只见深草无故动了动,从水中翻出两个湿淋淋的人来,眼神凶狠地看着她们。
谢渊道:“鄙人谢渊,在此恭迎神使大人了。”
毕述从人后走出,拧了拧袍子道:“一切都安排好了?”
谢祺不曾见过她,但看她冰蓝色的眼眸便知绝非同族,周围的几人也是五官深邃,眸色各异,手都负在身后,谢渊面色如常答道:“是。”
毕述这才抬眼看了看她,若有所思地道:“我先前似乎见过你?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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