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云海间 作者:看长亭晚(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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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看她一脸紧张的样子忍俊不禁道:“刘总管,若是对不上呢?”
刘甄无可奈何道:“御赐之物,丢了可是要出大事的,那我只能提着脑袋去殿下面前请罪了。”
说着去取了铜锁锁了库房的门,清平在外面等她出来。今日日光和熙,照的周遭亮堂堂的,房檐上的雪在阳光中发出莹莹白光,略略有些刺眼,清平伸手在眼睛前遮了遮,眺望远处被冰雪掩映的湖。
刘甄从库房出来,就看见她手里抱着一叠东西站在冬日暖阳中,雪折射出的白光将她的脸庞照出晶莹剔透之感,琥珀色的眼眸令人想起杯盏中的美酒,只消看上一眼,便觉得有些醉意了。但她始终有些郁郁之色,落在眉间,是种难以描绘的忧郁气质,透出一种精致婉转的秀美,她眉睫微落,像瓷瓶上画师精心勾勒而出的轮廓。刘甄知道清平生的好看,放在平日自是赏心悦目。但今天,这份殊容丽色,却无一不让她觉得心惊胆颤。
她踩着积雪缓缓走过去,清平收了视线,转头问她:“一起去用饭吗?”
刘甄望着她,心中有些惋惜又有些不解,檐角上冰凌融化,被风吹落,滴滴答答像下了一阵小雨,她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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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有缓口气的时间,两人对面而坐,用完饭后,看着窗外明亮的雪地闲谈几句。
清平与她说了些近日接待来访宾客时犯的错误,刘甄乐了半天,道:“只消不是什么大错,小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出了差池,横竖有殿下为你挡着,何必要怕呢?”
清平眯着眼睛去看那刺眼的光,淡淡道:“主辱臣死,王府的脸面就是殿下的脸面,还是小心为上吧。要被有心人抓住了把柄,那也是我做下臣的疏忽。”
刘甄握着茶杯的手倏然一顿,旋即笑了笑道:“这几日殿下卧床养病,你可去探望过了?”
清平为自己斟上茶水,将视线转回她的脸上,刘甄蓦然有些紧张,有点像对着楚晙的感觉。清平道:“府中有事要常要汇报,来来去去,少不得要请教殿下,也算是天天都去看过了。”
“怎么?”她眼中闪过一道锋利的光,像开玩笑般问道:“你身为总管,没在殿下身边伺候着吗?”
刘甄在这试探往来中有些心烦意乱,忽然转念一想,开口道:“最近有一件大事要忙,我也就没什么时间伺候在殿下身边了。”
清平明显察觉到她今日话中有话,像是在小心试探着什么,她心里颇感怪异,但也不明白她到底要说什么事,需要如此警惕,她从善如流问道:“什么事?”
刘甄笑了一下,意味深长道:“是殿下的婚事。”
说完她紧盯着清平,似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清平无声笑笑,毫不在意的问道:“究竟是哪家的公子,能入殿下的青眼?”
刘甄杯中茶水摇晃的厉害,她把茶杯轻轻放在桌上,暗示般说道:“想来定是宫中赐婚,指不定是哪位大人家的公子。殿下父族并不亲近,多一分助力也是好的。”
原来是这样,她想,楚晙就算再周密,也怎么也瞒不过身边的近侍的。这事不过早晚,刘甄终究会知道。但是刘甄明显是将她当作那种谄媚主上的佞臣,凭借几分姿色,就以为自己可以获取本不属于自己的权力。
清平久久没有说话,专注的看着桌案身上木头的纹路,半晌才笑道:“刘甄,虽然你在殿下身边呆了很久,但没还是不够了解她。”
她在刘甄惊愕的目光中起身离去,从头到脚没有半分犹豫,刘甄猛然站起来呵到:“清平,你——”
清平走到门边时停下脚步,身形一动不动,微微侧过头去看她,刘甄的话音如同被生生掐断了般,堵在嗓子里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目光流转,手抚在门边,淡淡道:“我记得很久以前,殿下和我说过,她说人不能太重感情,所谓恩情,只需偿恩,而无需还情,这句话我记得非常清楚。你我不过都是棋子,常常都是身不由己,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刘甄心中生出种冰冷陌生之感,她手一挥,茶杯倒在桌面上,茶水很快漫过木头的纹理,染成深褐色。刘甄来不及去扶杯子,就看见一片橘色的光,斜斜的穿过残雪未尽的青瓦落在她的脚边,倒映出她修长的身影。
清平踏出门去,道:“你担忧的事永远都不会发生,刘甄,知道和不知道其实没有什么差别,这都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你是不是要做侍奉明君贤主的近臣,这些都和我没什么关系,我们是走不同路的人,要是你觉得看不起我,当然可以就此分道扬镳。”
刘甄再难以掩饰错愕的神色,她难以置信般摇摇头,低声道:“不,不是这样的......”
清平道:“没有关系,”她有些莫名的悲伤,攥紧的手掌摊开,露出掌心中深深的指痕,她其实没有自己说的那么轻描淡写,可以真的做到完全不放在心上,“我已经不是很在乎了。”
“不!”刘甄忽然上前一步,紧紧抓住她的袖子,疾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能再呆在殿下身边了,那些都是她——”故意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清平倏然用力掐了她的手臂一下,又极为自然的探出身去,道:“殿下。”
楚晙身披灰羽大氅,站在走廊上,一束光打在她肩上,在她侧脸金色的小点于光中明灭,她道:“这是在做什么?”
清平无比自然道:“随便说说话罢了。殿下,你身子好些了吗?”
刘甄霎时脸色雪白,清平放开刘甄的手,缓缓向楚晙走去。楚晙脸上没什么血色,反而衬着眼眸更加深沉,她瞥了刘甄一眼,转而看向清平,颔首道:“医师已经看过了,并无大碍。”
刘甄僵在原地没动,楚晙方才那一眼深刻地在她的心上,那根本不是什么来自上位者的警告,而是充满了占有欲的威胁,像是.......对所有触碰她所属物的人的无言震慑。一瞬间,刘甄瞳孔微缩,几乎就要上前拉住清平,不让她再往前走一步,但这个念头刚生出来,人却在楚晙的注视中被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刘甄终于明白是自己猜测错了,原来这一切都在她眼前发生,早就有了预兆。她早该明白,自楚晙对清平态度转变的伊始,她看着清平的眼神至始至终都是不同的。
她从未见过这位沉稳的信王殿下,用这样的眼神去看其他人。
清平对这一切毫无所知,她有些庆幸刚刚捂住了刘甄的嘴,没让她把话说完。然而她隐约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心中虽有疑惑不解,想着下次再去问刘甄,她到底有什么话没有说完。
然而楚晙却握住了她的手腕,连拖带拽地将她拉走了。
第80章 幻影
楚晙拖着她一路前行, 边走边道:“难得出了些日头, 不过是想邀你一起去园子里看看。”
清平挣脱不开, 只由着她拉着, 顺从的跟在她身后不发一言。这条路是平日不曾走过的,清平充满恶意的猜测这路是通往刑房, 楚晙手动了动,道:“怎么不说话?不想去就说。”
只是她手拧的更紧了, 一点都不像她话语中那般淡然, 给人留有选择。清平笑笑:“雪迟早都是要化的, 化了以后就不好看了。何况年年都有雪,早就没什么可看的了。”
楚晙转身看她, 似觉察到她话中更深的意思。两人对视片刻, 不知什么时候阳光渐渐淡去,天空又涌起阴云,楚晙伫立于长廊下, 周围寂静无声,她了然般点点头, 道:“刘甄与你说什么了?”
清平错开她咄咄逼人的视线, 理了理袍子上的皱褶, 道:“殿下,你抓的太紧了。”她抬起手臂,挽起袖子,楚晙慢慢松开手,她手腕上果真是一圈深红, 像是某种不知名的印记。
楚晙看着她手腕上的痕迹,眼中翻滚着不知名的情绪,冷冷道:“走,去书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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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院的书房并不是楚晙常日办公之处,而是她私用的书房。房中摆放着几架高大的书柜,乍眼望去,竟有些和旧日王府中的书房相似。
楚晙将几间房舍打通,是以看起来十分宽敞,书房除了门外的守卫并无什么下人,楚晙指着一处道:“坐。”
两人坐在窗前的小塌上,中间就是一张棋盘,上面是一局残局,像是曾有人在此对弈过,但却不了了之了。虽然君子六艺清平都有学过,但只是浮于表面,没什么闲工夫去整日的下棋弹琴描画,修身养姓的功夫实在是做的很不到位。
楚晙从边上暖笼中取出茶来,斟满两杯,推向清平面前,清平接了茶水道谢,莫名觉得这个画面十分熟悉。
“刘甄和你说什么了?”
清平低头去看那盘棋,道:“就算我不说,殿下不是也会知道的吗。”
楚晙凝视她一会,拈起一颗黑子把玩,道:“不愿废那个力气,你说说就行了。”
清平蜷缩的手指微微张开,轻轻触碰棋盘的边缘,窗沿雕花落下一点光点,先前消逝的阳光又重新出来了,温柔的落在窗扉上,她深吸一口气,道:“没什么,不过是殿下的婚事罢了。”
楚晙眉头皱起,道:“你说宫中赐婚?那不过是母皇随口一说,做不得数的。”
清平只道:“迟早的事,殿下不必烦恼。”
楚晙放下手中棋子:“我自然不会担忧,只是你看起来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清平看了她一眼,没忍住笑出声来,抚摸着茶杯上的花纹道:“不,我很高兴。”
楚晙眼中凝着厚重的冰,泛出一股寒意,但她的语气却非常温和:“好罢,可别自在心里生闷气。”
“不会的。”清平从善如流道,“殿下多了些许助力,做臣下的怎么能不高兴呢?”
楚晙只是笑了笑:“你倒是想的明白。”
清平望着窗外倾斜的日影,悠悠道:“人活着不容易,凡是总归要想开些。我得殿下助力良久,人微言轻,却始终都不知怎么报答殿下的恩情。”
“报答?”楚晙将那黑子放在棋盘上,推到一个位置,“你报答不起。”
清平道:“那要用什么来偿还呢?”
楚晙注视棋局,像在琢磨如何破解,半晌才道:“你。”
清平心中涌起十分荒唐的感觉:“我不明白殿下说的是什么意思。是我这个人?还是要我继续做你的替身?现下看来,似乎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楚晙话锋一转,道:“成为我的感觉如何?身居高位,手握他人生死,不过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你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做到这个地步,但这些我都可以给你。”
那片日影慢慢淡去,只剩下一个若有若无的影子,虚弱不堪的依附在窗边,清平道:“别人给的始终有一天会被拿回去,不是自己的永远都不会成为自己的,短暂的拥有只是幻像,等到了被收回的那天,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这样的拥有,意义究竟在哪里?”
楚晙别有深意道:“不是每件事都必须要有意义,那种东西不过是他人牵强附会之说,越是在乎越是加深这种想法。清平,你本不该想这么多的。”
“那我应该想些什么?”清平道,“以色事人?”
楚晙顿了顿,道:“我说了,你有这个资本。”
清平呵呵一笑,道:“可我并不是只有这一种资本。”
黑子被推到棋局的中央,又被修长手指拈起移向被白子重重包围的地方,楚晙温言道:“但就我看来,你这种才能比较突出,何不加以善用?”
清平哑然失笑,倘若自己当真对这人依恋过深,刘甄那番话已经将自尊打压了一半了,再听完楚晙的话,大概一点都不剩了。大概安分守己的做个下臣,亦步亦趋的跟在楚晙后面就是。只是可惜,她为人两世,有些东西还是分得清轻重的:“殿下的意思是要我安分做一个脔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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