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云海间 作者:看长亭晚(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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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请坐,我说的话还算数。今日若是皇姐能赢了我,我便放你出宫。”
楚昫勉力压制住自己的恐惧,坐回小几边。马上有宫人过来将散落于地的棋子捡起,归于棋笼中,整个过程几乎听不到一点声响,宫人轻薄的红色披纱刺的她眼睛生疼,她嘴唇抖动,恍惚间像明白过来了什么。楚晙从棋笼里取出棋子,见她双眼无神,身形摇摇欲坠,半晌楚昫才了悟般道:“你早就安排好了一切,是不是?”
“.......这宫中早就有你的人,不,不止在宫中......”她摸出一颗棋子,喃喃自语般念道:“前朝,中宫,后宫.......真是好大的手笔,你是从何时开始布置这些的呢?你便对那个位置如此自信,觉得自己能让百官听命,六州十八郡臣服么?”
白棋落在天元上,楚晙垂下眼,朝阳如水,金红霞光洒入窗栏中,支起窗户的木架影子正好落在棋盘上,将棋盘沿对角分成两半,楚晙轻轻摇了摇头,紫色王袍上的朱雀纹饰显现出极为炫目纹路,她道:“皇姐,请吧。”
落在棋盘正中央的白棋犹如孤独的将士,带着孤傲寡勇,不屑一顾地高踞在自己的王座上。
楚昫沉默良久才伸出手去,黑子落下,盘中似有风云流动,惊扰了窗外桂树上栖息的飞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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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只是三炷香的功夫,楚昫却觉得像过了一辈子,一盘棋便能决定一个人的下半生,她用尽全力一搏,但依然还是这个结果,黑棋已成败势,她捏在手中的棋子染上汗水,差点滑落而下。
楚晙缓缓起身,午后的阳光铺在大殿外的石阶上,朱红的廊柱错落雅致,天空澄澈无物,隐隐可闻不知何处的钟声传来,她道:“皇姐,你又输了。”
楚昫早知大局已定,颓然坐在棋盘边注视着残局,她虽是败了,但仍是直起腰来,问道:“你行事如此大胆,就不怕楚明的余党报复么?云州互市你也算是苦心经营了一番,难道就这么轻易拱手让人?”
连败几日让她的思绪突然清晰起来,既然已经败了,何不找一条退路给自己,卷土重来者不计其数,难道楚晙谋略通天,能防一辈子么?
于是她难得示弱,道:“倘若你有心那个位置,我手中也有些人——”
“皇姐,你可能没明白一件事。”楚晙微笑道:“那些都不算什么,互市没了还能再设,只要母皇尚在,楚明的人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东西。”她声音中甚至有种怜悯与同情,与戏谑的语气混杂在一起,无一不透出稳CAO胜券的笃定。
“要如何做一件事却不让人发觉呢?皇姐,你说离互市最近的是什么呢?”楚晙居然坐回棋盘边,从楚昫面前的棋笼中取出一枚黑棋落在白棋外,道:“云策军。”
她悠悠道:“我是为了兵权,为了云策十二军。说起来还需多谢皇姐,将我送到云州,倒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
楚昫艰难地点点头,终于将往日中缺失的一环连接上了。楚晙又去了一颗棋下在一处,道:“有许多事皇姐都不是很明白,没关系,以后好好想想,就能想清楚了。”
楚昫抓住她的手,唇哆嗦着道:“你,你要将我如何?”
楚晙站起来,俯视着她惊惧交加的神色,低声道:“如今朝野皆知,是你先派人传播谣言在京中,令楚明起兵谋反;后献上命丹,企图谋害母皇,可惜母皇得上天垂怜,竟挣扎醒来,将你暂扣于宫中囚禁......皇姐,你说呢?”
楚昫状如疯狗,愤怒道:“你胡说!我不信,这都是你的毒计!自然会有人知道你今日所为,楚晙,你便等着吧!”
楚晙淡淡道:“多谢皇姐夸奖了,这本该是你用在我身上的,不是么?”
楚昫头上玉冠滚落而下,头发散乱披在肩上,仪容尽毁,毫无从前高高在上的样子。楚晙注视着窗外的风景,道:“将大姐的死推到我身上,然后下毒给母皇陷害于我,此时你便可以挺身而出了,在朝臣面前把一切都推给我.......”
楚晙回头看她:“那样就可名正言顺的登位了,也算是好计谋了。”
楚昫狼狈不堪地伏在小几上,忽地笑了出来,道:“我早该听先生的话,尽早除了你才是......”
楚晙手指轻弹,一枚棋子飞出击在桌边,又落回棋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她道:“败军之将,无撼胜者。”
作者有话要说: 困,早睡啊大家,晚安。
第112章 谁知
“那些抓到的代人, 要如何处置呢?”
毕述坐在火盆前将马奶酒加热, 有奴隶趴在毛毡上捧上金杯, 她倒了两杯马奶酒, 将其中的一个更大的金杯托着奉给面前的老人。
金帐的大法师接过杯盏,脸上的皮肤如树皮般苍老, 或许是岁月赋予的她未知力量,在火光中呈现一种古老而神秘的威严, 她坐在火盆边轻晃手中马奶酒, 说道:“不是说王庭那边会来人吗, 到时候交给她们就是了。”
毕述想起那些被抓获的出使官员,她们惊恐而仓惶的逃窜, 好像是羊圈中被主人选去祭祀宰杀的羊, 但是下场都是一样。对于她而言,这群人有和没有的存在意义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她喝完酒, 问道:“王庭会杀了她们吗?”
法师说:“如果要开战,那么她们必死无疑。”
毕述一听要打仗, 顿时有些迷茫, 战争对她来说更像是很遥远的事情, 比书纸上的经文更遥远。她不同于法师,经历过战火和饥荒的洗礼,对一些东西有深刻的认知。她自出生伊始便被选为神使,居住在离远离王庭的金帐中。毕述略略有些好奇,问法师:“开战?王庭要和代国开战, 那和谈文契岂不是作废了?”
“本来就是假的。”法师把杯子放在地上,立刻就有奴隶过来取走了。她们交谈时用的是古西戎语,也不用担心帐篷中会有人能听懂泄露什么机密。一个奴隶捡起杯子,张嘴啊啊的叫了几声,所有的词语都成了含糊的音节,连不成句子。奴隶张大的口中只剩半截短舌,这便是她说不出话的缘由,侍奉金帐内的奴隶们都被截去了舌头,她们不识字,任何可以被称为秘密的东西,她们都只能烂在心里,无法向旁人说出一丝半毫。
“王庭早就想打一仗了,不过之前时机未到,如今拿到了云州的部署图,能跨过居宁关,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法师说完侧头听了听奴隶模糊的话,若有所思对毕述道:“阿月来醒了。”
毕述下意识想向外面走,一根木杖拦住了她,法师问:“你要去看她?”
毕述道:“是。”
木杖并未挪动,上面垂落而下的宛石犹如一串鲜亮的葡萄,法师沉思一会,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不是阿月来,那么鸣沙湖的祭神礼上,她就会被人剥下皮,放在火上烤。”
说这话间她眼神锐利如鹰,紧紧注视着毕述脸上的表情,毕述平静的回答:“如果这就是她的因果,那么就该她来承受。”
“我希望她能忘记从前的过往,安心侍奉神。”毕述继续说,“她会明白的,这才是最好的选择。我们的肉身都是在世间行走的神龛,是神暂时的居所。神降临,居住在肉体中,地上的一切都无法束缚祂,只因祂的权柄来自天上。”
宛石一动,真好像风吹过的葡萄,在婆娑的叶影间摇晃着。木杖回归到阴影中,法师用干扁枯萎的指尖抚摸着这串石头。毕述冰蓝色的眼眸毫无波动,像在平淡的描述一件事,她说:“所以她不该有名字,也不该有过往,她的一切都是神所赐予的,从过去到将来。有朝一日肉身将死,她又投入轮回之中。阿月来即是她的名,亦是她的姓。如果她无法承受神恩,那就让她以死消抵。”
法师不发一言,把剩余的马奶酒倒进火盆中,浇灭了意图跳出盆的火苗,青色的烟雾很快升腾起,她的脸隐没在黑暗中,虚无缥缈的音节从她翕动的唇中飘出,好似一蓬灰烟,她对毕述说:“很好,你去吧。”
毕述掀开帐门,外面的天光汹涌而入,她以手遮挡,慢慢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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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末的草原正是牧草肥美多汁的时候,爾兰草原常常有商客行经,哪怕在这种时局不明之际,依然有许多代国的商贩在两国之间行走,对于追逐利益的商人来说,钱就是姓命,她们将货物驼在马背上,翻过山岭大河,穿过云州荒凉无人的戈壁滩,最终从边境偷渡而出,带着货物在爾兰草原进行交易。那些在秋阳中散发出迷人光彩的丝绸,据说是从辰州运来的好货,商人们把西戎的货币换算好,就将它们平铺在摊位上,马上有人过来驻足围观。绚丽的色泽让人仿佛能看见辰州遍地的财富,那些东西是如此的唾手可得,好像是无处不在。
西戎没有能养蚕抽丝的工匠,丝绸的珍贵程度与海灵羊的羊毛差不了多少,市集上是大大小小的帐篷,彩色的布幡被升到高处,细长的布条迎风飞舞。还会有牧民拖家带口,牵着牲畜来赶集。孩子们手中牵着一头小小的羊羔,在人群中嬉笑穿梭着。
铜铃轻摇,又是一支商队来了,但对于巨大的市集来说就如同是一滴水汇入河流,并未引起人们的注意。
这支商队来到市集附近的旅店,便开始卸下货物,放到和店主约定好的仓房中。有游荡的人在旁边看着,知道这必然是珍贵的货物,恐怕只有贵族们才能有资格看上一看,否则就应该早早在市集中展出了。但能在这市集上开旅店的人自然是颇有手段背景的,每年商人们储存货物都要付给店主大笔金钱,以求货物的安全。是以她们只能站在远处垂涎,而不敢轻易去做些什么。
年轻的商客穿着风衣,身上落满了沙尘,她走向柜台,不得不说西戎人对中原物品有着超出常人的喜爱。丝绸瓷器、首饰布匹、古玩画册,包括这家旅店的风格,几乎都能让人以为自己进错了地方,商客在吆喝声中将一件东西放在柜台上,对管事的女人低声说道:“带我去见你们店主。”
于是她来到旅店地窖里,穿过长长的黑暗通道,一扇木门向她打开,眩目的金色让她一愣,随即她才看清,这房间的柜架上摆满了锃亮的金器,各式各样的黄金器皿被擦的纤尘不染,柜架下站着一个人,正拿着蓝绒布擦一个杯盏。
店主对她点点头,道:“你拿着火焰的令牌,那是我母亲生前的信物。她曾与我说过,倘若有人持此令来到此地,我须得为她做三件事情。”
她说的客气,商客却知道没那么简单,她说:“你只需要回答我两个问题,为我做件事就够了。”
店主犹豫了很长一会,才放下金杯,如果这个人提出的三个要求非常过分,那她就有足够的理由收回令牌,只为她做一件事,再将她赶出旅店。
“请说。”
商客摘下帽子,露出年轻阴沉的面容,她问:“两个月前来西戎的使团,如今在哪里?”
店主拽了拽手边的长线,叮当一声,沉重的脚步声便从头顶传来,一个高大的女人弯着腰走进房间,店主用西戎语与她说了几句话,而后对商客说:“她说都在金帐,被大法师扣押了。”
“为何被扣押?”
店主去问那女人,又转过身来,用审视的眼神看着商客,道:“因为王庭出了谕令。”
“什么谕令?”
“这算第二个问题。”店主回答。
商客沉默良久,又问:“金帐会如何处置在鸣沙湖祭神礼中不是阿月来的选侍?“
店主有些惊讶,这次却没问那个女人,而是直接回答她:“若是天眼没开的选侍从都会被剥了皮,丢进火里烧死。”她指着地窖墙上挂着的一张泛黄的皮革道:“那就是我妹妹,我母亲为了赎回她,几乎倾家荡产。”
商客肩膀瑟缩了一下,仿佛已经被篝火燎伤了皮肤,她的脸隐没在阴影里,道:“鸣沙湖畔的祭神礼,我需要一个能进去的身份。”
店主似乎明白她的来意了,她捏碎了令牌,从柜架边走下来,对她说:“可以,我们之间的账算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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