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云海间 作者:看长亭晚(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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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清平在慧安楼上端正的坐着,丝竹之声溅起,观礼的客人们都正襟危坐,注视着堂上唱文的白发教授。这是贺州的习俗,要用乡语吟唱祝词,这个过程中绝不能被打断,在场的人不能离开,也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整个吟唱的过程漫长而枯燥,清平不是贺州人,听不懂她到底在说什么,只觉得有些犯困。幸而考虑到只有一天的时间,所以这个原本费时很长的过程被大大缩减。乐声骤变,变的弘大起来,十个女子从后台缓缓走来,她们身材高挑,都穿着飞云衣,发髻高高梳起,插着十二只钗子,长裙委地,外罩一层轻纱,腰间带着药玉,珍珠穿在束颽上,在群上发出点点光点。
这便是此次冠礼的赞者了,仆人端上木盒,盒子里装满了梳子,这是十位学子一同上前,旁边的人高声念祝词,那几人行礼后跪下,这十位赞者拿出梳子象征姓的在她们头上梳了两下,而后将梳子正插在她们发间。
学子们再拜,接过一杯酒抿了抿又拜,而后退到后面去,代表这批人完成了加冠,以后就是一个成年人了,日后要为国为家尽忠尽力,成家立业,担负起一个女子应有的责任。
不过这个冠礼并不算是完整的冠礼,有些学子回到家族里也会办一个更复杂些的,但这个冠礼是贺州官方的习俗,一定要在科试后统一办的,意义比较重大。清平看着一批批人过去了,同座的有些人都湿了眼眶,想是在场学子的家人,见到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是无法不为之动容的。
终于她看到了吴盈,冠礼上不好说话,她等了很久,冠礼结束了,又在人群里找了一会,才找到吴盈,把东西给她。
吴盈看到她来已经非常高兴,看到她带的东西以后就更高兴了,马上把那块玉佩戴在身上。
清平看她开心也就随她去了,借口自己公务重,不便用饭。
吴盈本想留她,但一个下人过来说了几句,她脸色一变,对清平道:“你先走吧,我......我这里还有些事,下次我得空再去找你。”
清平就这么离开了,其实她是有点受不了那种气氛,也许她生来不曾经历过这种圆满,太明白拥有过又失去的感觉,所以对此心中始终怀着一丝畏惧。
是畏惧拥有,还是畏惧失去,这些此时和她并没有太大关系。只是走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上时,还是觉得有些寂寞,微微有些失神。
她的人生可能不会有这种圆满,缺失的冠礼像是她残缺离别的命运,大概只身一人,才是最终的结局。
一辆马车驶过,有人道:“清平?”
她恍惚望去,楚晙掀开车帘把她拽上来,见她神情落寞,依稀猜到几分:“去贺州会馆观赏冠礼去了?”
清平无精打采的点点头,楚晙笑了笑,也不说话。马车行到大昭寺后门,楚晙拉着她下来,清平没反应过来,木木道:“殿下,你要来烧香吗?”
说完便仍由楚晙拉着自己往前走,自己神游太虚去了。两人穿过大殿侧门,楚晙送开她的手道:“在这里等着。”
清平应了,站在原地对着壁画发呆。不一会来了一个人说是请她过去。
清平问道:“去哪里?”
那人道:“是信王殿下吩咐的。”
也没说去哪,清平跟着她穿过大殿,来到一间点满长生烛的小房间。
这里的长生烛烛台都做成莲花的样子,房间里帷帐垂地,挂着经幡,中间放着香案,显然是用来供人修行的地方。她不知道楚晙让她来这里是做什么,这时候一修士打扮的女子从帷帐中走出,与她见礼道:“善人,请这边来。”
清平被她引到一个蒲团边跪下,那女子就站在一边拿出一个摇铃,一边摇一边念:“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1)
清平一听这不是冠礼时候用的祝词吗,刚想说话,那女子又道:“善人,请跪。”
她声音不算多么悦耳,但却有种渺茫的感觉,令人不得不照着做,清平拜了一拜,女子摇了摇手中的铜铃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2)
清平起身,女子道:“再拜。”
她昏头昏脑的拜了下去,再抬头起来的时候,面前站着一个人了,楚晙道:“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3)
她手中是一把玉做的梳子,在清平头上梳了几下,然后慢慢推进她的发冠中,楚晙道:“站起来,李清平。”
她依言站起,火光中楚晙的眉眼格外柔和,她看着她道:“你和她们是一样的,明白么?”
清平有种被她看破的羞耻感,低着头重重点了点,却看到楚晙手中拈着一块玉佩,挂在自己腰间。
“玉有德,有德者不孤,你不会一直是一个人的。”
她视线逐渐朦胧起来,楚晙笑道:“亲王为你加冠,你还不满意吗?”
她摇了摇头,羞赧未退,还有一丝感伤,她笑道:“不,殿下,我很高兴。”
她笑着道:“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楚晙认真的看着她,轻声道:“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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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年关,转眼间又是一年过去了。信王开府那日不过摆了几桌,越王齐王自然给了面子来喝了几杯,只是这两位针锋相对已久,连这种场合也要比试一番,搞的场面一度非常难看。
料想楚晙以后也不会再请她们来赴宴了,要请也是单独请,绝不会两个放一起来。
大雪如约而至,楚晙被刚出关的女帝召去宫里了,要有些日子才会回来,清平自在府中处理文书,年关将近,倒也没什么事,只是有日何舟房拿着一本账单找她,要她去京郊几处庄子上查看一下。
清平道:“这不是木大人的事么?”
何舟房有备而来道:“木大人近日告假在家,说是什么老毛病犯了,腿脚有些不便,便劳烦李大人跑一趟咯。”
众目睽睽之下,清平不好拒绝,虽然知道其中有猫腻,还是答应了,领过账本,又去调了几个账房,带着护卫向京郊出发。
因路途遥远,到最近的庄子上时已经是下午了。天色昏沉,小路被雪掩着,马踏过去就变的泥泞起来,她在这白雪中见到一片显眼的黄色,用树枝挑起来一看,居然是一片纸钱。
这隆冬腊月的时节,谁能凿的开冰封的泥土,怎么会有人选择在这个时候出葬呢。
她心下起疑,凭着感觉隐约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吩咐护卫中一人快马回城,去问刘甄多要些人手来。
余下的人随她进了庄子,这几处地产依山旁水,清平对管事出示了牌子,那管事笑道:“如今天色已晚,请大人用些酒菜,暂歇一夜再走吧。”
清平淡淡道:“还未曾天黑,不忙着歇息,不如请管事将账本拿出来,咱们对完再歇息,岂不是更好。”
管事笑脸一僵,去吩咐下面的人取账本。清平从府中抽调了几个账房,全部是楚晙自己的人。当下放了手里东西,等那账本上来以后,开始取出算盘核对。
清平之前在礼部有时候要看账本,她心算比账房们的算盘快多了,眼睛又尖,一下子找出几处对不上的地方。
那管事赔笑道:“大人不知,我们这庄子今年收成不怎么样,早就向之前的齐王府报备过的。”
清平道:“听你的意思,是要我去找齐王府里算账了?”
管事虽然说着不敢,但眼神约莫透露就是那个意思。
不过一会,几个账房就将核对不上的地方全部找了出来。
清平便道:“来人,去齐王府中问问,就说这庄子之前是归齐王殿下产业中的,如今却亏空了,想来齐王殿下必不会将这亏空的庄子交于信王殿下吧,怕是有什么误会,也省的两位殿下生了间隙。”
便由人得令出了门,那管事一看要来真的,马上就沉不住气了,讨饶几句,说什么天灾人祸,地里收成不好,账面上亏空的前都用来发给庄子里的农户了。
清平道:“农户住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管事忙道:“路有些远,不如大人歇一歇再去吧。”
这话说的太明显,清平懒得理她,令人将她绑了,又吩咐人将庄子出口都牢牢看住,以防有人去通风报信。
她找了个扫地的仆人带路,走了很远,才看见几处矮矮的民房,上面积满了雪,门都是柴门,她知道这种门是挡不住风寒的,这地方几户人似乎都是这样的门。
护卫推开一扇门,里面半点热气也没,冷飕飕的。黑暗中有人问:“是谁?”
蜡烛燃起,她们这才看见屋里只摆着一个瘸腿的桌子,墙角放着一把锄头,房子里只有一张床,是用稻草堆起的,床上的被子残破污黑,棉花都露出来了。
床上躺着一个人,旁边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孩子,眼睛亮晶晶的,见了她们颤抖道:“管事大人,我娘她病了,今天不是故意不去耕田的!”
他嗓音稚嫩,看头上的发辫像是个男孩子,清平靠近床边,那孩子用手挡住眼睛,惧怕的看着她。清平温声道:“我们不是管事,我们是信王府里的人,来看看庄子的。”
孩子似懂非懂的样子,问:“那管事呢?”
清平顿了顿,道:“她被抓起来了,你告诉我,你们冬天还要耕田吗?”
孩子慢慢放下遮眼的手,喃喃道:“管事被抓起来了?......”
清平看着他肯定道:“是的,她做了坏事,被殿下抓起来了。”
孩子扑在母亲身上,呜呜的哭了起来:“娘,你快醒醒,坏人被抓起来了,娘!你醒醒啊!”
清平看到心里一阵难受,吩咐身边的护卫道:“去看看这里其他人家,再去找个大夫,带些药来。”
一个时辰过后,她听着护卫的回报,缓缓吐出一口气。
“......说是这寒冬腊月也要下田,丰收的时候也未曾留下过冬的粮食,好多人没办法,只能去田里找吃食.......得病了也不请大夫医治,就这么硬生生扛过来的.......这冬天死了许多人,管事连出葬也不许,就洒了些纸钱,人给放后山了。”
几个账房看着她的脸色面面相觑,一个大胆些的站出来道:“大人,这事要不要上报殿下。”
清平捏了捏拳头,又慢慢松开,道:“上报,只是殿下此时不在王府,约莫五日后才会回来,我已遣人去调配人手了,诸位无需担心。”
她沉声道:“还有六个庄子,你们只管查账,无论查到了什么,所有的事——”
她慢慢抬起头,眼光锐利,道:“都由我,全权负责。”
作者有话要说: 1.2.3都是《仪礼·士冠礼》
第69章 花灯
“说的不错, 向管事, 不妨再多说一些。”清平甩手飞出一本账本, 砸在那人脸上, 一字一顿道:“继续说啊。”
向管事不敢看她冰冷的眼光,只道:“小人说的都是真的, 不知道大人要听什么话。”
清平气笑了,指着账本道:“捡起来, 我来告诉你。”
向管事从地上捡起那本账本, 清平端着一杯茶暖手, 淡淡道:“三十六处账,五处对不上, 亏空之大有五万两银子, 你说是弥补前年的亏空?好,那我再问你,这是齐王府中管事的帐薄影本, 明明白白写着去年是丰收,既然是丰收, 你还能亏空, 你可真了不得啊!”
向管事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去齐王府上拿到了帐薄, 额头都是汗,清平懒得看她,对身边人说道:“拖下去。”
向管事被人按着绑住,她厉声叫道:“你凭什么!我,我是信王殿下的人, 你有什么资格处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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