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秦淮安是家中第一个孩子,并没有一出生就被丢掉。
她的亲生妹妹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连一口母乳都没吃过,就被亲生父亲抱出了家门,再也没有回来。
秦淮安五岁那年,母亲给她生了个弟弟,他的父亲高兴极了,破天荒的给秦淮安分了一筷子面条。
三天后,她被父亲塞给了一个陌生人,换取了一小袋粮食和十枚鸡蛋。
买走她的人叫九爷,喜爱越剧,家底颇丰,手底下养了不少孩子,清一色的女孩,有些是捡来的,有些是买来的,她们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实现九爷的梦想。
梨园的训练虽苦,但每天都能吃上一顿饱饭,秦淮安很满足,一晃三年过去,秦淮安八岁了。
数九隆冬,卧房已经熄灯,十一名女孩并排躺在大通铺上,两人一床被子,两两抱在一起取暖,单出一人,孤单的缩在最里面。
卧房的门被推开了,一阵冷风灌了进来,老大掌了灯,看清来人连忙跪在床上,低低的叫了一声:“九爷。”
“去吧,你就睡在最里面。”
秦淮安裹着被子跪在床上,看到九爷从身后拉出了一个瘦小的女孩,女孩的身上穿着破旧的单衣,小脸冻的发青,她顺着九爷的手指看过来,和秦淮安视了。
秦淮安咧嘴一笑,女孩犹如受惊的小兔,垂着头缩着肩膀。
九爷走了,女孩还站在地上一动不动,老大吹了灯,裹好被子:“去最里面睡吧。”
秦淮安赤足下了地,揽着女孩瘦小的肩膀,摸到她冰凉的小手牵在手里:“来,我带你过去。”
女孩“嗯”了一声,乖巧的跟随秦淮安的牵引。
进了被窝,秦淮安将女孩搂在怀中,裹紧了被子,一边搓着她冰凉的小手,小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家住哪里?”
“我没有名字,爹说五岁,没有家。”
“九爷还没赐名啊?按照惯例你应该是小幺,我没来之前十姐叫小幺,后来变成我,现在你来了,我把小幺的名字让给你,以后你就叫我十一。”
“十一姐~”
“叫十一就成。”
第90章 有你才安
画面一转。
一个昏暗的小房间里, 升腾着氤氲的水汽, 木盆中坐着九爷深夜带回来的女孩小幺, 少年秦淮安的手上拿着净布正在为女孩洗澡, 此时的她还不是秦淮安,只是戏园中的十一。
手指划过一根根嶙峋的肋骨, 十一的动作轻柔,疼惜的说道:“你真瘦。”
女孩憋着嘴, 一声不吭, 十一惊觉, 再次放轻的动作,柔声问道:“疼么?”
“嗯~有一点。”
“那我再轻一点儿。”
女孩瘦的像一根小豆芽, 给她擦身上的时候, 十一可以摸到她的每一根骨头。
吃饭时,女孩看着面前的一碗野菜糊糊和黄馍馍咽了咽口水,端起糊糊喝着, 眼睛瞟着碗里的馍馍,并不敢拿。
十一将馍馍掰开, 取出中心较软的部分递给小幺:“你先喝几口糊糊填一填, 不然身子会受不了的。”
“谢谢。”
十一笑了笑, 将剩下的黄馍馍掰成小块,泡到野菜糊糊里,才端起自己的碗吃了起来。
小幺饿的太久了,只吃了小半碗就再也吃不下了,她一边往嘴里机械的塞着, 一边偷偷抹眼泪。
在这样一个年代里,能吃饱一餐是天大的恩赐,浪费粮食是要挨藤条的。
即使她的胃已经涨的发痛,痛的不停发抖,也不敢停下来。
突然,视线里出现了一只好看的手,端走了她的碗,将碗里泡发的馍馍和剩下的野菜糊糊都倒进了自己的碗里。
小幺泪眼婆娑的看着身边的人,十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歉意说道:“我没吃饱,你就分我一些罢,等哪天你饿极了,我再还你。”
吃过饭,就该训练了,十二个孩子被拉到院子里。
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九爷相信越是恶劣的天气,越能锻炼一个人的意志,哪怕是院子里正飘着鹅毛大雪,滴水成冰,课程是万万不会中断的。
院子的一角,传来小幺撕心裂肺的哭声,由于营养不良,小幺的腿不“直”,两腿之间有个小小的缝隙,这样的身段是绝对不可以的。
她被按在长凳上,双腿拢在一起,手指那么粗的麻绳从脚踝开始,一圈圈细密的匝紧,捆在长凳上,一直缠到大腿。
十一忍不住向角落看去,“啪嗒”一声,顶在头顶的水碗掉了下来,背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三藤条,打的十一趴在地上直咧嘴,抱怨是不敢的,她连滚带爬的取过一个新碗顶在头上,还要谢谢打她的人。
背后是火辣辣的疼,十一却在担心小幺,小幺的身上想捏出二两肉都难,绳子会不会把她的腿勒断呢?
夜里,十一和小幺睡在一个被窝,窗外北风呼啸,寒风顺着窗户缝钻进屋子里,钻到被子里!
她们俩最小,入门晚,夏天睡炕头,冬天睡炕梢,到她们这边,身下的火炕几乎就是凉的。
十一冷的牙齿直打颤,将小幺搂在怀中相互取暖,颈间却传来一阵湿意。
“小幺,怎么哭了?”
小幺缩在十一怀中,压抑着啜泣声,抽抽搭搭的回道:“十一,我疼,腿疼。”
十一钻到被子里,为小幺揉了一会儿腿,一咬牙又脱下了自己的袄子,将小幺的腿裹在里面,冻的打了一个哆嗦,连忙搂紧了小幺才好些。
二人枕着一个枕头,十一贴在小幺耳畔轻声安慰道:“刚开始都是这样的,忍一忍就过去了,你还小,过几年分了科就会轻松一些,九爷说咱们都是贱命一条,死里逃生的活下来了,也算是咱们的造化,日后登了台,成了角儿;这辈子就再也不用愁了。”
“什么是角儿?”
“角儿就是……可以睡单间,开小灶,唱的好了还有大圆拿!”
“我不成的。”
“谁说的,你的眉眼很好看,长大了肯定是……”
“咳咳!”炕头传来了警告的咳嗽声,十一和小幺当即禁声,十一搂紧小幺,裹严了被子:“睡吧。”
“嗯~”
春去秋来,八载光阴匆匆而过。
小幺,哦不,她已不再是小幺了,园子里又来了新人,当年的小幺成了十二。
如十一当年预料的那般,十二出落的愈发动人,由于先天不足,十二的身子不好,但这副弱柳之姿,像极了林妹妹。
只可惜八年来,十一和十二勤学苦练,却一直没能等来登台的机会,越剧的市场太小了,跟其他戏种比起来,越剧只是牙牙学语的孩童。
九爷带着她们走南闯北,每到一处也只能演几场,登台的机会自然要先给前面的姐姐们。
十一和十二是一对绑定生旦,由于十二的气质太特殊,她们的戏路很窄,只能唱几出《红楼梦》,前面的五姐和六姐也擅长唱这出,而且已经小有名气。
十二心存愧疚,但十一并不在意,能吃饱穿暖,有个地方住,她很满足。
至少园子里看不见战争的烽火,也不必担心被人牙子抓去卖到腌臜地儿。
前面的姐姐们,要么年纪大了被九爷打发嫁了出去,要么已经有了自己的房间。
十一和十二也算是熬出了头,虽然仍旧睡在通铺,却有了“炕头掌灯”的待遇,冬天没有那么冷了,不过她们依旧喜欢抱在一起,夜里说些悄悄话,哪怕声音稍大,也无人敢有怨言。
园子又要搬家了,九爷说要带她们到蓬莱去撞撞运气,那里有一位大人物,若是能入了他老人家的青眼,再不愁没有场次。
搬家前夕,却出了一件事,这件事也间接的改变了十一和十二的命运。
五姐和人私奔了!
对方是当地戏园子的小管事,五姐登台他必到场,一来二去,俩人看对了眼,私下里通了情,五姐六姐都有自己的小院儿,原本也没什么。
可园子这一迁,按照九爷的脾姓,就不会再回来了。
五姐昏了头,带着这几年攒下的私房钱和那个男的私奔了。
结果被九爷连夜抓了回来,那天九爷召集了所有人,包括已经有了私宅的几位姐姐。
当众刮花了五姐的脸,打断了她的腰。
九爷说:“你们这些贱蹄子都是老子捡回来,买回来的!按了生死文书,命就攥在老子手里,本本分分的待在园子里,到了岁数也没出名堂的,爷心善,自会给你们找人家,可若是爷捧红了你,你却拆爷的台?这就是下场!”
园子里鸦雀无声,浑身是血的五姐被人用板车拉了出去,再也没回来。
五姐死是死活?没人知道。
九爷随手指向十一:“你以后就叫秦淮安,这次到蓬莱你和彩衣搭对子,唱《红楼梦》。”
没过几天,问题又出现了,贾宝玉比林黛玉矮了小半个头?这怎么行?
秦淮安硬着头皮跪在地上:“九爷,淮安从前一直和十二搭戏,她的身段很好,底子也扎实,您,您要不要看看?”
秦淮安感觉到了六姐彩衣怨毒的目光,她不敢抬头,却固执的跪在地上,没有改口。
九爷看过十二的身姿,拍手称赞:这才是书中走出来的样子。
当场赐名庄蝶梦,十一的名字,是当时园子在秦淮一带,九爷随口取的。
可庄蝶梦就不一样了,取周庄梦蝶之意,希望十二和黛玉不分彼此。
六姐彩衣的眸子暗了,她的年纪大了,又失去了搭戏的小生,她完了。
蓬莱之行,九爷砸下八百块大圆的重金,打听到了“贵人”的行程,安排秦淮安和庄梦蝶适时登台。
果然入了那位的青眼,二人一炮而红,当地乡绅为了奉承吴佩服,场场不落的来听戏,一传十,十传百。
九爷的园子名声大噪,赚的盆满钵满,九爷大喜,从二人的名字中各取一字,将园子更名为:淮梦园。
秦淮安和庄梦蝶成了台柱子,成了摇钱树,成了九爷的希望,成了小有名气的角儿!
九爷在园子对面买下两座挨在一起的宅子,二人搬了进去。
秦淮安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回过神天都黑了,她独自坐在新宅里,属于她的宅子,摸黑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缺了一块。
月上柳梢头,丫鬟敲响了卧房的门:“姑娘,庄姑娘来了。”
秦淮安弹起来,赤足下地推开了门,庄梦蝶俏生生的站在门外,披着红斗篷,斗篷下面穿着单衣,青丝披散。
秦淮安一把将人拉到怀中,嗔怪道:“夜深露重的,怎么穿这么单薄就出来了?你现在正在劲头上,若是病了烧坏了嗓子,可怎么好?”
庄蝶梦搂住了秦淮安的腰,额头贴到她的肩膀上,喃喃说道:“身边乍一没了你,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秦淮安的娇躯一颤,呆呆的搂着庄蝶梦,这话,烫到了她的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大约小学的时候,就构思过类似的故事,一直也没有机会,后来终于成了网络作家,但一想到民国是雷区,而且这种悲剧注定没人看,就搁浅了,现在把她提出来加到这本小说里,也算是圆了我一个梦。
其实就是想借这个鬼故事,表达一下拉拉的不易。
第91章 戏终人散
穆容三人正看的入迷, 画轴却突然“失灵”了。
“烟烟, 怎么了?”
“嗯……没什么, 你们还要继续看吗?”
“为什么不看?秦淮安现在不能交流, 我们了解了她的过去,才能更好的帮她完成心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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