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传 作者:赵子川(上)
Tags:情有独钟
第15章 沉
不一会儿,紫翠先出了来,冷眼旁观一会儿,今儿个也借了个胆,快速的走了过来,小声的揶揄了一句:“谁让你家主子平日里高傲惯了。你们也该好好学学什么叫六奶奶最大。”说完,便压抑不住的喜悦向屋子里走去回话了。
紫翠的话让我心里咯噔一沉。凉诗琴对六奶奶绝对崇敬,不敢冒犯,又岂会莽撞了六奶奶?这其中定有误会。看着凉诗琴的屋子,我的眉头挤在一堆,真想丢了这把古筝,冲进去眼见为实的瞧瞧。
不过多时,徐大夫便提着他的药箱出来了,后面紧跟着宝珠。看着宝珠脸上没有凝重的神情,我的心情才跟着轻松了一些,举着古筝的决心也高昂了些。
冬儿不敢高声问:“更衣姐姐,七小姐应该无碍了吧?”
“嗯。”我点了点头,正好一滴汗珠从下巴尖掉了下来。烈日用着自己最后的余热烘烤着大地,仿佛不烤焦了就誓不罢休。我想,还好凉诗琴晕了,再这么举下去,她的手不断,也会废了。到时候,六奶奶不知是喜是忧。这个念头一过,我的嘴角扬起了轻蔑的笑。
一滴一滴的汗水从我的脸颊滑到下颌,滴在裙子上,湿了一片,酷热的太阳已经斜斜的挂在天边,我的手好似已经不是我的了,酸的麻木了,痛的无感了。我想,我快支撑不住了,也会向凉诗琴一样向一边倒去,只是这时,没有人会出来接着高举这把金檀木的古筝。眼睛一闭一睁,眼前的景物一晃一摇,我想,我已经支持不住了。这把古筝丢了就丢了吧,坏了就坏了吧。我虚晃一下,却听到尖锐的一声。
“哟。这该死的梯子。”宝珠正端着汤药,又被凉诗琴屋前的几节楼梯绊倒了,差点撒了药。跟了六奶奶这么久,她自是知道六奶奶今日的确十分生气,却绝没有往狠里做。若是真做了,即便是凉诗琴晕了,也只会是一盆冷水泼醒,继续高举。
一个激灵,我醒了神,赶紧把古筝稳住,再不济也是六奶奶选给凉诗琴的,摔了,我的一条腿也得废了。最怕的还会连累凉诗琴,那可是雪上加霜。我可不能在这个时候给凉诗琴扯后腿。为了振作起来,我狠狠地咬着齿边的肉,让铁锈的味道痛迫使自己清醒起来。为了凉诗琴,绝对不能倒下。
恶毒的太阳终于回归墟休息了,我的手臂已经不能打直了,手肘处弯曲,吃力的举着没有人情味儿的古筝。此刻我连摔了它的力气都没有了。只盼屋子里的凉诗琴能安然无恙。
“更衣姐姐。”冬儿看四下无人,小声的关怀着,“你还能行吗?”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但是现实是必须能。我可不想成为揶揄凉诗琴的把柄。“没事。”肚子已经空空如也,说话却还得装出一副若无其事,我也真够佩服我自己的。
“哼。”紫翠不知多少次从我们面前昂首挺胸的走过,那狗眼看人低真是找打。这次,她还故意慢着步子从我们身边经过,似乎在炫耀:“今天六奶奶问八小姐想吃什么,真时风水轮流转呀。”高高地扬起着嘴角,紫翠瞥了我们一眼不可一世的离开。
“更衣姐姐,是不是六奶奶不再喜欢七小姐了。”冬儿一副要哭要苦的姿态。
我举着古筝的手紧紧地抓着坚硬的古筝:“不会。她不过是一时小人得志。”一定的。以凉诗琴的聪慧,绝不会丢了六奶奶的偏爱。
看着宝珠端着餐盘往凉诗琴的屋里走,我激动地差点站了起来叫住了她。耐着姓子,紧盯着屋子,看到宝珠出来时,我的双眼发亮,因为餐盘明显被食用过。我按耐不住亢奋的心情,举着古筝的双手有些抖动,但是宝珠并没有看我,直接忽视我转身离开。我想追问凉诗琴的身体情况而无从问之,心情一下子又低落了。
月明人静,纺织娘开始“织啊织啊”的叫,我低着头,僵硬的举着古筝,感觉头昏眼花,整个身体有些酸软,摇摇欲坠的向往前面倒去。凉诗琴的屋子已经点起了灯,我却看不清屋里的情况,只知道现在没有了做任何动作的气力,即便是高举的古筝,仿佛都不是我在举。实在是承受不了了,眼前一黑,手里顿时空了,身子也跟着轻飘飘的,耳边忽远忽近的听到冬儿的惊呼,喊得谁的名字,我恍惚之间没有听清,整个身子连带精神都沉了下去。
再醒来时,在眼前的是屋子里的那幅清账,耳边那静悄悄的纺织娘的声音已经停止了,脑子里一片混沌。突然手被拉起,我歪头一看,是满脸泪痕的冬儿,她的嘴巴一直在动,我一时没弄懂,双眼无焦距,总觉得有些不切实际。
终于听清了冬儿的话:“更衣姐姐,你终于醒了。你可吓死我了。”
“我。”才一张口,我便觉得有些口渴。
这会儿忒伶俐的冬儿立马端过凉茶往我嘴边送。
湿润了口腔后,我才开口:“七小姐怎么样?”这会儿才回过神,自己是怎么晕倒的。
冬儿嘴角挂着泪珠子:“七小姐没事了。她一听到院子里的声音便跑了出来,看到你倒在地上,那可气得,都不顾自己的病,就想扶起你。正巧,六奶奶出来,看到你摔了古筝,可气了。这个时候七小姐想也不想就跪地替你求情,还立马认了错了。六奶奶便算了。七小姐和我,还有宝珠姐姐和紫娟姐姐一起把你扶回了屋子。徐大夫说好好休息便好。你都睡了一夜加一个白天了。”说完,雨过天晴的冬儿噗嗤笑了。
“那七小姐现在在哪?”一想到弱不禁风的凉诗琴,我还是十分焦虑。
“七小姐回自己的院子休息了。说今日不必去服侍她,让我好好照顾你。”说着,冬儿便跑过去端着桂花糕过来,“七小姐怕你醒了饿,特地嘱咐厨房做的。”说完,便递了一块给我。
看着这四四方方的桂花糕,吃着这入口即化的桂花糕,我想,凉诗琴对我真好。
稍作休息,我便不顾冬儿阻拦下了床去见凉诗琴。还没有出院子,便碰到紫翠迎面走来。
“哟,你终于舍得醒啦。”紫翠可不在乎我是不是病人,是否需要温柔以待。
心系凉诗琴,我懒得和她纠缠,直接和她擦肩而过。
紫翠原以为我会和她顶上两句,结果我居然直接无视了她。高傲的尊严被无情的践踏了,紫翠气得脸红脖子粗,正准备拦住我理论一番,才转身,我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凉诗琴的气色好点了吗?她的手还酸软吗?她吃完饭了吗?她会记恨刘奶奶吗?她伤心吗?。。。太多的问好从我的心里冒出来,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去问清楚,所以不顾手臂的酸软,膝盖的酸痛,风一般的跑向小院。
院里的灯亮着,我气喘吁吁的悄悄地走近,轻轻地推开门,正看到琴房里,凉诗琴独自一人坐在古筝前,既没有抚琴,也没有看谱,只是呆呆的漫无目的的看着前方。即便我进来了,都没有让她回过神来。
“诗琴。”看着发呆的凉诗琴,一脸的孤寂,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来到她的面前,蹲在她的脚边,轻轻地唤了声,都怕碎了她的清净。
凉诗琴眨了下眼睛,恍惚间看到是我,无意识的笑了笑。我却心疼得一滴滚泪滑落眼角。我知道,她那抹笑,比哭还苦。
“更衣怎么了。”凉诗琴的指腹划过我的脸颊,擦去我的滚泪,“我都没有哭,你哭什么?”
我哽咽的发不出声。
凉诗琴的手轻轻地从琴弦上拂过,不带一个音:“这么多年了,真是辛苦它了。”那抹笑久久的挂在她的嘴角。
我顺着凉诗琴的眼神看着古筝,上面有了丝丝裂痕,左边还缺了一角。“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它。”我惭愧的低下了头。
凉诗琴又轻轻的拂过琴弦:“不关你的事。是我不该自视过高,锋芒毕露,才会成为众矢之的。没了它,倒是能清净许多。或许是件好事。只是,”凉诗琴用收拾抬起我的下颌,“辛苦更衣了,帮我举了这么久。”
看着凉诗琴那苍白的脸上,不带一丝血色,那弯弯的眉眼,看不出一丝喜悦,那微翘的嘴角,掩盖不了失落的心情。我心疼的泪水一滴接一滴的往下掉。
“更衣真是的,什么时候成了爱哭鬼。”我掉多少,凉诗琴便为我擦多少。
“我。”却什么也说不出。失了古筝的凉诗琴,就像断了臂的独臂侠,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苦。我心疼她,不闹不哭;我心疼她,默默承受;我心疼她,一个人的她。
凉诗琴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道了句:“我有更衣便够了。”然后真的笑了。
凉诗琴的笑惹得我也笑了;凉诗琴的话羞得我不敢看她。凉诗琴,凉诗琴,我扑通扑通的在心里也应着:我有凉诗琴也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我都疼 摸摸
第16章 说
也许是六奶奶还生凉诗琴的气,连续几日都未曾来看过她,也未让让紫鹃来传个话;也许是六奶奶还心疼凉诗琴,所以预留几日给她休整,不让大家来打扰凉诗琴。不论是哪样,我的心里都刺刺的。
这几日,冬儿伤得不轻,背上的淤青一碰就疼,夜间睡觉都是趴着的;凉诗琴也伤得不轻,整日整日连一句话都不想说,夜间更是睡不安眠或是不得入梦。我除了双手酸疼外,身心都在能承受的范围内,所以这几日,都是我在小院照顾凉诗琴。没有回屋,自然是不知道瑞雪和紫翠正好拿凉诗琴受罚的事挤兑冬儿,惹得好脾气的冬儿都怼了回去,最后在自个儿的床上不知道偷偷抹泪了几场。
六奶奶为凉诗琴亲自选的古筝由于破损严重,而且六奶奶也没有让琴师来看,只好装进袋子里,被我放进了杂物间,好让凉诗琴眼不见为净。好在六奶奶这几日替凉诗琴告了假,不用担心课业的问题。
白天,凉诗琴依旧按时起床,只是起来后长久的一个人端坐在床上出神,精神好点会在吊椅上、书桌边、窗棂边坐坐。一日三餐都如小鸡啄米般吃点。晚间,便早早地床睡了。
我虽然睡在外间,但是太过寂静的夜里,我听得见凉诗琴翻身的声音,以及她暗含着感伤、惆怅的微弱呼吸声。凉诗琴不开口,我也不会强行找她说话。看着她在吊椅上仰望蓝天,桌边翻阅书籍,床边眺望远处,那分明的棱角刻着她的哀伤。我不想去触碰,让那伤口再次破裂,流血露骨。我知道在凉诗琴的心里,已经伤痕累累。我只想静静地陪着她,在看得见的地方,注视着她。当她渴的时候,备好茶水;饿的时候,端上糕点;冷的时候,递上披肩。说不上无微不至,至少让她知道,只要她需要,我就在她身边。
秋夜,虫鸣声不绝于耳。
“更衣。”从里间传来凉诗琴温柔地声音。
我按住自己激动地声音:“我在。”
从小到大,凉诗琴都是如此,她的喜怒哀乐一开始还能明显地感受到,后来,她的哀一旦表现出来,我便会收到连累,所以她开始学会藏起自己的哀,只留下喜乐。就算是我端上她最讨厌吃的苦瓜,她也能将之含在嘴里,笑在脸上。也因为她的隐忍,我的日子也好过多了。但是挨得近了,看得多了,想得透了,我知道,凉诗琴的很多喜乐都不是真正的开心,更多的是附和六奶奶。凉诗琴不用说,我光看,就知道,她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乐。
此刻,听凉诗琴这么一叫,我的心突然安定了很多。
“我知道,母亲是真的气了。”凉诗琴的声音透着几分悲凉,“母亲虽然一直都得父亲宠爱,但是她的出生改不了。戏子的身份成了进入凉府后她一生的耻辱。我知道,母亲一直都想把这个印记从自己身上剥离去。但是母亲刻意不说,不代表其他人不会嚼舌根。每当这个时候,母亲都会捂住我的双耳,告诉我他们是在胡说八道。为了摆脱戏子的拖累,母亲进了凉府便和以前的‘母亲’断了关系,惹下了‘不孝’的名头。为了让我不像她那样,母亲从小就培养我做一位大家闺秀。但是其他人岂会放过母亲。牌桌上妹妹喊得亲热,散了桌便戏子揶揄母亲。宴请之时,没少让母亲当众唱上几句。母亲辛辛苦苦擦掉的戏子妆,他们三两句话便让母亲无可遁形。好几次,我都看到了强颜欢笑的母亲眼角没有藏好的伤心。我知道母亲的苦,所以对母亲的培养我从不觉得苦。我知道,生在这样的大家庭,没有保护自己的资质是很危险的。所以,母亲让我学,我便学;母亲让我弹,我边弹。母亲的决定,没有错。”
声明 :本站内容转至互联网,所有资源版权均为原创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与我们联系,及时删除!站内所有作品、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不代表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