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所有的一切,却都在距离城墙数十丈以外的区域里发生着,再往内一步,便是落入了城头重弩的射程。
城门前好像被人用笔画出了一道圆弧,外面是烟尘弥漫、刀兵相接;而里面却是空无一人的死寂……
此次随着安王前来的,乃是他手下最为核心的骁锐营,里面每一位都是久经战场的老兵,若说一开始对安王不许接近城池的命令,还有些不解之意,那此刻也从身后的不寻常的寂静中猜到了些许——
蓟州知州对安王的防备从来不加掩饰,若是此刻他们踏进一步,迎接他们的只怕不是援军、而是架在城头的重弩……
短暂的绝望后,众人眼中却都染上了孤注一掷的疯狂,一时间竟在气势上压过了呈包围态势的赤狄军。不过,终究是势单力薄,随着时间的推移,身旁的人越来越少,颓势也逐渐明显。
在重重喊杀中,突然想起了一阵厚重的闷响,那是身后城门打开的动静,但战至此刻,早已无人以为这是迟来的援军。
安王咬了咬牙,四处寻找突围的空隙,却意外发现,明明占据优势的赤狄军,却隐隐现出了收缩之态,并非主将指挥,而是下意识地往后退去,仿佛前方有什么怪物一般……
那点疑惑还未升起,耳畔就传来带着喜意的呼喊声,“殿下!是杨将军!”
话音刚落,便有一道白色的身影从身旁掠过,于擦身之际扔下一句“回城”,就头也不回的冲向前方的赤狄部众。
他身后只带了不足十人,可闯入近万人的敌军之中,却如入无人之境,所到之处人皆避让。赤狄的头领似乎也懵了一瞬,旋即就用赤狄语大骂着什么,不过他话只说了一半,一柄长刀便打着旋儿飞来,旋即便是身首分离。
——本就混乱的赤狄部众,瞬间分崩离析!
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
安王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中奔涌而出的豪情,率着骁锐营的部众向城内撤去。
可向来以“令行禁止”著称的骁锐营,此刻被杨文通的气势所感染,竟有不少人没注意到安王的旗语,闷头跟着杨文通直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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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承明殿内。
季怀直看着手中送来的折子,差点忍不住掀桌,什么叫——“我·把·蓟·州·知·州·绑·了”!
我特么叫你是去帮忙的!不是捣乱的!无缘无故对一州之长动手,官府权威呢!王法呢!你这是还嫌蓟州不够乱么!……在别人的地盘上那么横,你胆子够大啊!
要是杨文通此刻在京,季怀直还真想掐着他的脖子使劲儿摇一摇,看他脑子里头装的到底是些什么玩意!
“嘶啦”一声,季怀直一个手抖,那折子被从中间三分之二的地方,被撕开了一道大大的裂缝。
一旁的李福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哆哆嗦嗦地劝道:“陛下息怒啊!这……这……边关局势莫测,杨将军这也是事急从权,以免给赤狄可乘之机!”
季怀直冷冷地“哼”了一声,对李福的这句劝解不置可否。他盯着那份一分为二的折子看了半天,到底还是一边磨着牙,一边补发旨意——给他收拾残局!
不过,他写了一半,笔下一顿,突然意识不对:杨文通这折子短得不正常。
这种情况,以前也不是没有:什么孤军深入敌腹、带着几百人就去硬抗几千人等等,全都是看上去十分找死的举动。
想到上几次的景况,季怀直原已缓下的脸色当即一黑——他干得绝对不止绑了蓟州知州!
果不其然,几日后,安王的折子慢一步到来,细细解释了当日的情形。
这折子的内容也不知是谁想得,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浓浓的说书先生的语气……季怀直脑补着安王一脸正经地写着这玩意儿,不由浑身一个哆嗦。
【……率六骑于万人军中往来,所过之处人皆辟易,其势……】
看到这处,季怀直一顿,心底涌出的一股莫名的颤栗,不知是兴奋、还是后怕……他怔怔地盯着这句话看了许久,脑中浮现出杨文通平日里不甚正经的模样,不由掩卷摇头。
心中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一句笑骂——
把你给能的!
第30章 庵堂
经此一事,季怀直也不敢再让徐宁成继续当这个蓟州知州了,他也是头疼,明明都是两人的忠诚值都那么高,怎么就搞得跟生死大仇似的?
所幸这么些年下来,已是数次科举。季怀直手底下,别的不说,人才储备还是有些的,安排个个把知州还是能的。
升的升、调的调、罚的罚,这次的事情倒是暂且按下去了,只是这背后的筹谋……还是要看刘平的调查结果。
不过以正常的赶路速度,来回跑一趟蓟州都要将近一个月,季怀直在京城里干着急也没有什么用,他索姓也就放宽了心等消息。整个人又恢复了以前批批奏折、陪陪赵媛的节奏。
……
“……这般不诚心,想必菩萨也不愿护佑的。”
季怀直进坤德殿的时候,赵媛正同一旁的宫女说着什么,他单就听了半句,不由笑问道:“什么‘诚心’不‘诚心’的?”说着,抬手示意众人都不必见礼。
赵媛缓步迎上前来,笑道:“都道是南郊的神华庵灵验,方才绿玉同臣妾说,要遣个人代臣妾去拜一拜……这种事,岂是能让人代的?”说着,又扫了绿玉一眼,眸中的否定意味甚浓。
季怀直听完她这话,不由失笑——
季怀直上一辈子的教育可谓是极其成功,虽然“穿越”、“系统”都全然超出他所认知的范围,但他心底那面名为“科学”的旗帜,几经冲击,却依旧牢牢矗立……
是以,对赵媛口中这些神神鬼鬼的事,他顶多也就是一句感慨罢了,倒是谈不上什么敬畏。
不过,出于对个人的宗教信仰的尊重,他还是顺着赵媛的话道:“确实是要亲自去拜,才显得虔诚些……”
他只是顺口一说,不料一旁的绿玉却急得跪下磕头道:“请陛下三思!神华庵位于云灵山腰,此山偏僻,只有山野小径可走,甚为难行……娘娘的身子恐怕受不住啊!”
季怀直怔了一瞬,转头去看赵媛的表情,见她面上真生出了几分意动,不由脑后冒汗……刚欲开口去劝,赵媛已经先一步摇头。
“陛下不必忧心,臣妾是万不敢拿自己身子冒险的。”说着,又转头瞧了绿玉一眼,“这丫头年纪小、经历也少,遇事难免大惊小怪,倒是惊扰了陛下,这实在是臣妾疏于管教之过……”
未等她说完,季怀直便抬手止她道:“媛媛你总是同朕这般见外。朕何时追究过你身边的人了?”
赵媛张了张嘴,想要解释,那边季怀直却续道:“你身子确实不方便。不过既然是亲自去拜、方显虔诚,那朕去求求那菩萨,让他护佑着媛媛生产顺利。”
季怀直瞧着赵媛方才的表情,虽是带着笑,到底还是有几分遗憾,是以开口时语气一转,倒说出这一番话来。
“这如何使得!?”赵媛闻言,忙开口劝解道,“陛下万金之躯,怎好往那等偏远之处去!”
季怀直忍不住笑道:“媛媛可莫要胡说,朕何时这般重了?况且,那地方神仙都住得了,朕如何就去不得了?”
赵媛听季怀直这般强词夺理,登时又是急又是笑,“哪里有陛下这般说法的!”
……
赵媛向来争不过季怀直的,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他的这次神华庵之行。
为显诚心,季怀直还特意沐浴斋戒了几日,方才动身往神华庵去,赶车的依旧是每次出宫都跟着他的张恕。
在一路的颠簸之后,二人可算是到了云灵山脚下,之后的路便通不了车了。待张恕将马车寄放到山脚下茶棚后,两人便徒步往山上走去。
他二人一路上可谓是赚足了目光,盖因这路上来来往往的具是女子,季怀直和张恕两人走在期间,分外显眼。再加上季怀直相貌出众,很有些年纪不大的女孩子,悄悄地向他这边转着视线,也有故意落后几步,对着他背影窃窃私语的。
这么多年下来,季怀直什么样的目光没见过,是以对着这些关注适应良好,倒没有什么不自在的,依旧自顾自地往山上走着。
两人走了半日,一个有些年纪的妇人走上前来,慈和道:“小郎君莫不是走错路了?去灵华寺,走南坡才是正理……这条路往上走,只通山腰的神华庵,里头拜的是送子娘娘。”
季怀直笑摇头道:“多谢大娘。不过小子要去的,便是这神华庵。”眼见着这妇人颇有些目瞪口呆的懵然,他又多解释了一句,“拙荆日前便听闻神华庵的娘娘甚是灵验,但临产在即,终究是不便前来。只是若不亲往,又恐送子娘娘怪罪……”
他话未说完,那妇人已经“嗳哟哟”地感慨出声,“小郎君长得俊、人也好。令夫人当真是好福气啊!”季怀直自然连声谦辞。
那妇人倒是谈兴甚浓,知晓季怀直确实是去神华庵之后,更是热情起来,拉着季怀直絮絮地说了不少神华庵的传闻并规矩等语,言语间对这座庵堂甚是熟悉。
季怀直对这些求拜之事本就不甚熟知,此刻有人给他科普,他自是求之不得,听得甚是认真。
山路崎岖难行,但这般聊着,倒是不觉得疲累。远远地瞅见了神华庵的屋顶,那妇人意犹未尽地砸了砸嘴,对季怀直歉然道:“老婆子年纪大了,说起话来啰啰嗦嗦,倒是烦了小郎君这一路。”
季怀直忙道:“大娘教诲小子良多,小子感激尚且不尽,如何敢称‘烦’呢?”
那妇人闻言,脸上不由又带了笑,正待说什么,互听前边传来一声唤,“周妈妈?”
周妈妈听到这声音,也顾不得一旁的季怀直了,忙不迭地赶上前去,“姑娘今日怎的出来这般早?”
季怀直也不由抬眼看去,只见一红衣女子正从庵内走出,她衣衫用料皆是上乘,不过却是时下女子中不多见的窄袖的样式。她正大步往这边走着,步态不似一般女儿家的娇柔,倒是很有几分利落之感。
等这“姑娘”走得近了些,季怀直才注意到,虽然周妈妈称呼她为“姑娘”,但这女子却是头发盘起、梳得是妇人的样式。
“净智师太今日事忙,我待在这儿倒是讨嫌了,不若早早回去的好。”那姑娘先是回了周妈妈先前那问,又往季怀直那处看了一眼,“……这位是?”
周妈妈忙笑着引荐道:“这是我路上遇到的小郎君,原以为他是走错了路,就过去提醒了句……不想却是来的替夫人来求平安的,我踅摸着上回庵里来男客还是……”
“周妈妈!”那姑娘神色一冷,打断了她的话。
周妈妈自觉失言,忙不迭止了方才的话头,“……是老婆子年岁大了,这嘴里总是没个把门的,姑娘可莫要因此生些闲气。”
那姑娘神色略缓了缓,又将眼风扫到了季怀直这边。季怀直也适时上前了几步,又道了一遍谢。
略客套了几句,季怀直便同周大娘和这位萧姓姑娘做了别,径直往庵内去了。
那萧姑娘却在走出几步后,突然顿住了脚步,转身往回看去,她看着季怀直的背影,似乎又在透过他看别的什么人。
周妈妈看这萧娴这般情态,不由眼圈一红,顿了片刻,还是轻唤出声,“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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