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同他讲了条件。”何念新只这么说。
她话还没说完,贤王便瞪了眼,抢白道:“你不会要留他一命吧!”想提声,最终却还是压了下来,怕被外头人听见,揣测去什么。
何念新也自知这事自家父王极难答应,只好摆出无辜的模样道是:“各中缘由,女儿会同父亲细讲。但女儿既答应下了,便不想违背诺言。”
何念新说得认真。
贤王却不解地皱眉:“可他是蛮子!”
“也不算吧?那家伙有着咱们一半的血。”何念新道是。
“那也还流着蛮子一半的血,与咱们有血仇!”贤王咬牙切齿,“何念新,你可还知道什么是敌什么是友?”
贤王极少说这么重的话。
何念新倒是忽然叹道:“父王,你以为的友已然算计你许久,你以为的敌兴许也未必永远是敌。女儿瞧那人可用。”她认真道是。
“……”贤王没有立即回答。
何念新也就不再说话了,虽然心里还有点着急,怕那个被困在地下的家伙撑不住。
忽然听贤王一声失笑,那男人连连摇头:“念新如今自己的主意越来越正了。”
父女二人再见面也没过多少时日,何念新已经自己办成了数件事。先是将他这个做父亲的救了下来,不许他以身殉城,而后将公主抢了回来,又带人去劫了公主,再两次潜入城中。贤王又空攥了攥手,那种捉不住的感觉愈发强了。
“罢了,是我这个做父亲的错过太多。”贤王忽然没头没脑地感慨了一句。
何念新还有些奇怪,小心问:“那父王,你是答应我了?”
“做你想做的吧,以后不必事事向父王问了,事后告诉我便罢了。”男人道是,语气俨然已经是一个普通的父亲对长大成人的女儿了。
何念新便高兴了起来,立刻便着手要把那蛮将给抗送走,再找宋师姐来帮他看伤。许是心愿得以达成,何念新步调轻快极了,看得她父王笑着摇了摇头。
贤王此时却不曾想过,何念新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在这方天地间掀起了多大的波澜。
第77章 进柒 落定
等何念新将蛮将给安顿好了之后, 天已经黑了。
清扫战场的还在忙活着, 四周俱是举着火把跑来跑去的士兵。城外留守的军士已经全部挪了进来, 四道城门紧闭, 城墙上也换了新的守军。凉城重新回到了手中,却并不意味着今后的安稳。
何念新肚子又空了。
她喊着身后的宋师姐:“咱们去吃饭吧!”
“瞧这帮家伙把城里糟蹋成这样, 不知道还能找到多少粮吃,咱们不会饿着吧。”宋师姐给人接好了筋, 也不敢保证一定能让人恢复如初, 只能说她已尽力了。忙完手上的, 她便跟在了何念新身后,抱怨着。
“不好说哇。”何念新不敢保证, “不过其实还好, 咱们又不用在这儿久留。”
“啊?不留吗?”宋师姐诧异道是,“咱们这就南下游玩去?”
“那倒不是。”何念新摇头,“只是梁京那儿恐怕安静不了多少时候了, 父王留守在凉城这儿,咱们还得去那边解决些麻烦。”
师姐妹二人一边聊着, 一边回了贤王府。已经有房间被打扫出来了, 今晚可以凑合着住下, 总算比营帐要强上不少。
贤王设了个宴。话虽如此说,这次的宴却格外简陋。幸得贤王府藏的美酒没被蛮子们找出来,总算能添几分兴致上来。
何念新便凑去找怀夏。
怀夏藏在人堆里不起眼的位置。
贤王本想着将公主请到前面,但怀夏却推辞了,去找何念新的师姐们去了。打过一圈招呼之后, 怀夏却多说话,安安静静地坐着。何念新好一顿找也没找到,蓦然回首,才发现月色里怀夏正用白玉一样的双手捧着个大陶碗,一点一点地啄着清水。
那双好看的眸子落在了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何念新一时起了坏心眼,绕到了怀夏的背后,然后弯下身子,对着怀夏的耳根吹了一口气。
怀夏整个身子都颤抖了一下,手中的陶碗没有拿稳,坠在了桌子上,眼看着要歪滚到地上去,何念新赶紧把住了,碗里却仍旧有水撒了出来,正撒在怀夏的衣襟上。
何念新赶紧拿衣袖给怀夏擦:“哎呀,哎呀!对不起呀!”
“……念新姐姐。”怀夏这才瞧见了自己身后站了谁,长长送了口气,脸却不免红了起来,却也没阻止何念新的动作。
何念新擦了两下就想着往前坐,此时围着桌子摆的都是长凳,可供两个人宽敞坐着。和怀夏同座的是林秀儿,两人之间还有着半个人的空隙。何念新长腿一伸,硬是要挤进去,不去推怀夏,反而对林秀儿道是:“师姐,你给我让点位子出来。”
“周围空位置这么多呢!”林秀儿不满地嘟囔着,怀夏倒还自觉地让了让,何念新总算是挤进来了。
她一坐下,就歪头望着怀夏:“你发什么愣呢?”
“……没什么。”怀夏说完,却咬了唇。
怀夏这模样,简直像是在脸上写满了她“有什么”。何念新自然也不相信她那句话,轻笑一声:“那让我猜猜。”
何念新一边说着要猜,一边却是更仔仔细细地在看怀夏的眼睛。不同于上次的惊慌和坚定,这次却似是染了些血色和沉重。不过被何念新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怀夏也只能眨眨眼睛,更多地将自己的目光投到何念新眼中了。
两个人互相对视,仿佛周旁的热闹都丝毫不要紧了。直到林秀儿推了何念新一把,十分嫌弃地道是:“你们两个做什么呢,怪恶心地,还在这儿挡着我吃东西。”
林秀儿一边说着,手里的筷子倒没停下过。一整天都忙着打打杀杀,这帮半大少年早就饿得不行了,把饭桌当第二个战场似的又开始了拼斗。何念新个头不小,杵在那儿,正碍着林秀儿了。
怀夏噗嗤笑了出来。她这一整天只在帐篷里坐着,倒并不饿。
不过怀夏还是问何念新:“姐姐你也累坏了吧,不必总顾着我。”将碗中的水倒了,怀夏起身,去给何念新盛饭。她不习惯做这些事,边城的糙汉蒸出来的饭又硬,怀夏拿着勺子,弓着腰,很费劲地才捞了些出来,盖满了一整碗,摇摇晃晃地回来。
何念新便十分高兴地看着。
等捧上了饭,何念新再回头,才发觉自家师姐们风卷残云地早就将菜肴一扫而空,只给她剩了些汤水。林秀儿还很好心地把那点汤摆在她面前,语重心长道是:“你泡着饭吃,还挺有滋味的。”
何念新苦着一张脸。
等她闷头吃完白饭,正是喝酒的汉子们兴致最高的时候。院子里变得闹哄哄地,只有这个角落还算安静。何念新有些受不了,甩下了碗,拽着怀夏便跑。
被蛮子糟蹋得乱糟糟的贤王府略微收拾了大半,何念新带着怀夏去的是她儿时的小院。屋子里空荡荡地,只剩下一张蛮子砸不了的床。何念新颇嫌弃地将上面的被褥一卷,丢了出去,自己拉着怀夏坐在木板上。
“这儿可真安静呀。”怀夏坐下后,却是对着窗外,忽然感慨了一声,“之前我有一回在一间尼姑庵住了一夜,是伴着鸟儿唱歌醒过来的。”
“这里杀伐之气冲天,恐怕会唱歌的鸟儿可不想留下。”何念新笑道,“等过些日子,咱们可以去南方玩,那里会唱什么样的歌的鸟都有!管让你听个够!”
“……”明明是两个人惯常说的话,何念新并非是第一次说要带怀夏去哪儿玩了,这回怀夏却没有像以往那样笑着答应,而是想了想,认认真真地摇了摇头,“咱们得先回梁京。”
“那自是说好的呀。”何念新奇怪,怀夏怎么忽然这么感慨?
怀夏顿了顿,却又道是:“这回回梁京,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迈出来了。”
她这话说得极为认真。
何念新坐端正了,没有立刻回话,而是端详了怀夏好一会儿。这个比自己小的女孩神色又沉重了不少,仿佛是被血洗礼过了似的,原本便早慧的她想的恐怕比常人要更多上几分。
何念新便想起了吃饭前中断了的那段话,摇了摇头:“哎呀,今日明明是个该高兴的日子,怀夏就在今日少想一些,多开心开心吧。”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怀夏却不答应,“还没到能安心下来的时候呢。”
“但总算可以喘口气了呀。”何念新虽然一股子莽劲儿的模样,实则也是知道累的。她干脆躺倒在了木板床上,也不嫌弃木板硬得慌,反正这些日子更破烂的地方也不是没躺过。何念新喘了两口粗气,才又问怀夏,“你今日可是进城的时候瞧见打扫战场的了?”
“嗯。”怀夏轻轻应了一声。
“我以为他们不会让你看的。”何念新道是,“我小的时候,爷爷他们就一直都不让我去看。不过他们越是拦,我就越好奇,自己偷偷溜过去了,就站在那城墙上,往下望。”
怀夏摇摇头,道是:“他们的确不让我看,不过我也越拦越想看。”只是不同于小时候的何念新单纯的好奇,怀夏她只是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应该看一眼。
她喃喃地:“满地都是血呀,残肢呀,那些人,不久前还都能跑能跳吧。也许就在我掀开帘子的那时候,还有几个人在我面前晃过了,但如今却再也回不来了。”
“凉城这儿,就是这个样子。”何念新又鲤鱼打挺地跳坐起来,刚想安慰怀夏几句,但见怀夏也并不是害怕的模样,就把那安慰吞了回去。
“我要是……”怀夏道是,“跟父皇说这都是他的错,把他带来看看这一切……”她这话才说一半,自己就先哈哈笑了出来。
“你怎么忽然有这么个念头?”何念新问她。
“只不过想着父皇那一处听到的是轻飘飘一句折损军士若干夺回凉城,而不知眼前模样,心中有所感罢了。”怀夏道是,“我总觉得我那几个弟弟都不成器,现在想来,他们缺的恐怕便是这番经历了。若只在梁京待着,只能长成下一个父皇。”
怀夏打小便在跟何念新盘算,到底哪个皇子继承皇位,才能有保下贤王一家的肚量。几个皇子非是愚钝之人,怀夏却总觉得他们各有欠缺。
何念新却道是:“你不就有这番经历了么。”
“嗯?”怀夏微怔。
何念新嗯了一声,又倒下了,顺便还拽倒了怀夏。但她又怕怀夏摔在硬木板上会疼,拿自己给怀夏垫着,她斟酌了一番后,说起来:“爷爷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有一个皇后,登基当了女皇。”
怀夏身子僵硬了起来。何念新也没继续说下去,而是等着她回过神来。
等了一会儿,怀夏问:“那,她是个好皇帝吗?”现如今怀夏倒不太在意别的了,反而只想问这个。
“不算吧。”何念新想了想,“她也是一生的高高在上的人。不过也不一定,爷爷说了,她是唯一一个做了这件事的人,后世便定有人会看她不顺眼,说她的坏话。”
“……”怀夏没回声。
何念新倒是自己畅想了一会儿,开始不高兴了:“要是怀夏做了,明明会当个好皇帝,但却被后世说三道四,好生气啊。”
“姐姐,咱们明天就启程回梁京吗?”怀夏却硬生生地转了话头。
何念新便笑了笑,伸手揽过怀夏:“明日吧,事不宜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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