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之中,苍树与自己初见面时只远远伸出了细长枝桠描摹着身形,说着自己听不懂的像这人像那人的话,言语中满是老友久别重逢的感慨,未有一分秦清知道秘境被羽族遗落忘记数百年后所猜想的或怨或恨。
苍树蕴着笑意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我活得够久,搁哪儿坐个几百年就像打个瞌睡般,只是有嗡嗡虫子偶尔来闹罢了,算不得什么事。倒是你……”又话锋一转,沉沉叹了一口气,道:“还是这般顾忌这思虑那,活得轻松些吧……”
“上一世遇到你时羽族与冥族贵为上域两大势力,分庭抗礼,互为世仇交战,后来羽族战败落到这下域里的这片大陆来,又一步步沦落到长岭这头,最后划了界限分了正魔。自上世的你身死我就在想,恩怨因果无了时,不该在尔身上延续,”一颗细长的树枝轻轻扫过秦清头顶,枝叶茂盛,弄的发顶痒酥酥的,宛如一位和蔼长辈覆掌抚过,絮叨劝慰着,声线柔和得仿佛让人想落下泪来,“兜兜转转,居然等到了你,想来羽族还在伺机回去,以你命中的天资血脉必是钦定的下任族长。上一世你与冥族长女纠缠不清,我劝你担起羽族责任,我悔了百年,如今遇到了今世的你,我想予你说,离开吧,到处走一走,不要被家族所束缚了……”
“羽族,已经覆灭了,”秦清抬头望着苍郁巨树,淡淡打断道,“现在只余我一人,没有什么束缚不束缚一说。”
那个瞬间,苍树摇晃的叶片顿住,整个世界的风都像是停止了般。
沉浸在回忆中的秦清眸色晦涩,纷杂思绪如被拉扯进深海中不断沉沦,然后又被咋咋呼呼闯入的玄婴打断了个彻底。
秦清只是一瞬间便收起了情绪,抬眉间便自然地换上往常的神情,打趣了几句,将一雀一兽赶进了秘境中。
空旷的房间里再度恢复了寂静,只有酸枝木万宝格上的一尊三足香炉幽幽燃着檀香,萦绕了满室的淡雅香味,置身其中便觉着平心静气,秦清视线随意掠过,又转回停下,心中微微叹口气。
万宝格上放置的宝物又换了一批样式。
大红酸枝木靠墙圈成圆弧,木板横支竖立着构成了大大小小的别致小格,各个格中宝物蒙着温润光辉,随意走近个一瞧,是个蜷在一团的玉白兔子,浑身流转着通透白光。
秦清迟疑了下,伸了指尖轻轻一触,紧紧贴在那玉白兔子脑袋上的长耳倏忽警觉竖起,立得直直的,将手移开来,兔子头上的耳朵又软趴趴倒了回去,再上手,那耳朵又竖了起来。
什么啊……秦清微微失笑。
触感柔软,但稍显冰冷,不似动物皮毛,带着灵光,应是某种灵植,状似白兔,受人触碰便会立起双耳般的枝叶以发出警示,倒是有趣,只是不知是何药效。不论如何,放在这儿是屈才了。
冥云也是,尽日搜罗着这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送来,说也说不听。
秦清低眸浅笑着,又忽地惊觉自己失神太久,抿了抿唇转身去了茶桌前,脊背挺直端坐于前,执壶斟了一杯清茶,思绪却又飘远。
魔域羽族,花洲谢家,赫连鬼族,万俟兽族四足鼎立,因资源殆尽,三家妄图进入正域扩张势力,故盯上了封住长岭的羽族,谢家为首勾连赫连万俟两族围攻羽族,魔域内乱爆发。羽族灭族之时谢家暗中放走羽族长女,企图独吞成果,却未料到羽族长女竟独自穿过了长岭进入了正域,摆脱了他们的追踪。
谢家暗中派人不断前往正域,派去之人十存一二也再所不惜,只是十来年过去一无所获,终于寻到一点苗头听闻羽族长女已诞下一子,追去时爆发了冲突,羽族长女身陨,再次断了线索,只能再度潜伏寻找。
而自己幼时便进了尚意门,被师傅抚养长大,直到十岁那年第一次下山,被掌门带去拜访摘星阁,路途中遇到了正魔两边人的争斗,也遇了那个白衣女子。
再度醒来时,神识中多了羽族传承记忆。
记忆中,自己如同雾里看花梨园听戏般观尽羽族自上域流落到此,又如何失了秘境,封了长岭,韬光养晦复遭覆灭的始末,听了仿佛自很远的地方飘来的长岭封印解开之法。
传承的最后再度出现那个女子的声音,还是初见时那般的温柔,她带着哽咽轻声道:“你降生时我便封住了你的天降之翼以免追杀。如今你已明事,我身为羽族长女,理应解开封印命你担起一族之责,但这双羽翼背负了太多的血仇冤孽,是累赘而非荣光,我过了这平凡的数年,软弱地起了私心,只愿我的孩子一生安好,无忧顺遂。思来想去,我既未尽过娘亲的责任,便无颜替你选择,我会告诉你解开天降之翼的封印,以后的路你便自己选择。你在我目光未及之处安生长大,今后,无论去往何处,皆由你,只盼尔无怨无恨。”
睁眼后,当时的自己拾起怀中的紫焰竹笛红着眼圈怔怔看了片刻,大滴大滴的泪无声地顺着脸庞砸下,大悲却哭不出声,只觉一股寒冷慢慢从四肢升起,浸遍了四肢,整个身子都忍不住抖着寒颤。
后被掌门带去摘星阁,途中遇到谢家暗探余党时竹笛自发护主,尚意门秦清的名声也莫名扬了出去。
回了尚意门,自己便谢绝来客闭门不出,又忽地某一日朗朗晴空撞开了连绵多日的阴雨,暖洋洋的金阳透过轩窗洒进封尘的屋里,一片小小的光斑落在手心里,灼热得有些烫人,让人恍惚想起了那日也是这般灿灿金色。
刹那一念间,风云始变幻。
而后便是十年布置,让自己得偿所愿尽量斩断所有因果入了魔域,自己先借柳家小女柳烟烟的身份参与冥楼拍卖会,遇了霍冥云被揭穿了身份,而后柳烟烟以炼药师的身份进了冥楼,而自己也进楼疗毒,暗观着魔域态势。
谢家主家掌权支族听从,支族心有取代之意而力不足,赫连鬼族中分支众多,不论主支只以强为尊,但内斗众多,且常年欺压依附势力,只有万俟兽族不显山不露水,在两家间游离周旋,既不站队也不出头。
便先分裂了各怀鬼胎的三族,又借赫连所谓的传承挑起赫连鬼族内乱,取走流落秘境,设计赫连核心一代困兽相斗,使其孤木不成林,腐朽化作灰。
走到今日这一步,虽有冥楼之助但也委实太过顺利了些,总觉得有一股力量在后冥冥推动着般,叫心头徘徊着挥之不去的古怪感。
思及此,秦清微微蹙起眉梢,边细细想着边揭盖啜了口茶,又听见人敲了门。
此殿平日里只准许外人进议事堂,其余地方不可来往。除了管家可出入左右,还有为自己疗火毒的柳烟烟。
霍冥云刚提及了火毒一事,应是柳烟烟了。秦清放了茶盏,略微扬声道:“进来吧。”
第63章 长岭异相
一道清瘦的身影飘进,正是柳烟烟,脸色比起初见时少了些许病态的惨白,看起来不过是比常人面色苍白些,只有那身形一走像会被风吹走般还未改变。
柳烟烟锁着眉含忧似愁地看着秦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
“你可还好?……”柳烟烟咬着唇,也不知如何开口,一面偷觑着秦清神色一面小心组织着言辞道,“我大概是感同身受的,当年我的奶娘不念旧情一心将我推出去,我方彻底失望任她离去,心中始终有股刺,自以为是恨她的。后来我听了消息,奶娘他们因那些不该得的金银细软招了贼人,连家当带姓命全没了,我本该觉着解气,却是心底一片空落落的,不好受……”
秦清失笑。
柳烟烟因与自己有过交道,知道了些不该知的消息,又有炼药天赋,自己便唤了她来解火毒,后又让其负责城外旧院里冬棕他们的调养一事,也是为了放在眼下以随时监视动向。但常来往的同时柳烟烟也不是傻子,猜出了自己的身份,更深以为自己是为报当年羽族灭族的仇而回来的。
而前不久自己去了一遭赫连鬼族的传承大典,赫连鬼族便因内斗而四分五裂,虽外面没什么传言,柳烟烟却直觉与自己有关,更惶惶猜想自己必因沾上鲜血而惴惴难安。
秦清道:“你觉得心中落空,是因你觉着他们罪不至死,若不是你,他们也不会离开更不会遇贼失了姓命。我不会,他们本不无辜,身死俱在我的算计中,我又有何需不好受的?”
柳烟烟一怔,声音小了些,但还是鼓起勇气道:“但是虞卿小姐近日都未怎么问及学院的事了。”
自招了冬棕冬葵他们秦清便上心得紧,亲自着手,定时去上一趟,带进冥楼后过去不了也要招人问问他们最近的事。
传承一事后,这数日秦清都未有什么动作。
秦清唇边的浅笑微微凝住。
这几日是有想起书院那边的安排,但是自己双手上尽是沾满鲜血的阴诡算计,却写下了一篇篇在正域广为流传的圣贤书篇命人拿去教予他们,只觉得着实讽刺,也无颜面去见那群初初懂了何为礼义廉耻,善恶有道的孩童。
便歇了去探视的念头。
没成想,倒是柳烟烟注意着了,只是自行猜测的原因略偏了些。
“最近有些事,得了闲便去,”秦清随意一句话带过,转了话题笑道,“你过来应不是为了闲聊吧。”
柳烟烟见秦清不想再谈,便也只好按下不表,提起了火毒治愈一事。一说起炼药,这个弱柳扶风有些病怏怏的人便精神奕奕起来,语速也快上了两分:“少楼主命人这次寻来的药材都好极了,原本以为还需一年才可彻底治愈,有了这些多仙品药材,只消三月便可迎刃而解了!”
秦清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之前的药材俱是极品,已是难寻之极,还是霍冥云从上域寻来,命人用灵宝喂养着定时摘取才够解毒之量。这品阶更高一层的药材是从何处寻来的?
柳烟烟兴起多说了两句便赶紧止了言,笑问何时开始。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秦清回神,一笑,“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虞卿小姐尽管说。”
“不必将火毒彻底治愈,留一成在我体内。”
柳烟烟愣愣地看着秦清,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
三月之后。
魔域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冥楼与万俟兽族都未有什么动作,宛如两头潜伏在黑暗中虎视眈眈伺机而动的庞大巨兽,听着风吹草动,岿然不动只等最合适的狩猎时机。
忽然间魔域猛然爆出了一个消息,宛如飓风般席卷了整片大陆,说是最近长岭最近异相迭起,奇异的光辉几乎照亮了半边天,有异宝出世。
鼓吹得有鼻子有眼叫人心动,不过个个听了都摇头摆手,不敢前去。
那些势力每天就琢磨着自家小孩带回来的圣经贤传兵法策略,借此猜测着冥楼的意思,正巧最近先生讲的是阳乖序乱,阴以待逆[1],说什么局势混乱呀就看着不掺和,等看局势是否会更一步恶化呀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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