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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玉道:“究竟因为何事，到了慎刑司，舒嫔娘娘自会清楚。而且皇上常夸您七窍玲珑，想来您心中也该有数。您若再不奉旨，奴才可就要不敬了。”

 

　　“你现在还不够不敬吗？”舒嫔又怒又怕，脸颊涨红，双手发颤，“本宫不能不清不楚地跟你走。”

 

　　李玉有些为难，想要挥手叫门外随行的侍卫进来。娴贵妃挡在舒嫔身前，朝富察皇后道:“娘娘，皇上这会保不准在气头上，现在情况不明，不如让舒嫔先去见皇上，其他事容后再议。”

 

　　富察皇后想了想，终于点点头:“也好。李玉，你带舒嫔去养心殿，皇上若问起来，就说是本宫的意思。”

 

　　舒嫔脸色稍霁，她捏捏娴贵妃掌心，“姐姐，你能不能陪我去？”

 

　　娴贵妃爽快地应下来，可她的眼神有些不易觉察的闪躲。

 

　　娴贵妃与舒嫔到养心殿时，乾隆正批折子。远远见了人，舒嫔忽然软弱起来，不敢再往前走。娴贵妃拉着她过去，福身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乾隆抬起头，视线触及舒嫔，本就阴冷的脸色又黑沉了几分，他烦躁地道:“不是要你去慎刑司吗，来这做什么？”

 

　　舒嫔抽回身子，娴贵妃上前道:“回皇上，是臣妾求皇后娘娘允准舒嫔见您一面，问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乾隆眉峰紧锁:“你还要帮她说话么？朕不直接治她的最，已经是给足了她面子。”他朝门外喊到:“李玉，带上几个侍卫送舒嫔去慎刑司审问，不要出差池。”

 

　　舒嫔闻言，急切地上前几步，双眸湿润道:“皇上，臣妾深居后宫，一直本本分分，何罪之有？您就偏要这样狠心，一句话都不肯多跟臣妾说吗？”

 

　　乾隆素来最喜欢娇娇弱弱的美人儿，可舒嫔现在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乾隆非但不疼惜，反而更加烦躁。他在书桌前踱了几步，忽然抄起茶盏，一把摔在地上。

 

　　茶盏“啪”一声摔个粉碎，滚烫的茶水飞溅而出。合宫人人皆是一惊，慌忙跪在地上。

 

　　乾隆戟指着舒嫔，怒道:“你们一个个倒是都学会不守规矩、抗旨不遵了。纳兰骁身为九门提督，不仅不本本分分替朕护卫京城，还胆敢密图谋反，方才带兵把城门围了。若非朕提前有防备现在爱新觉罗家的江山已经易主改姓纳兰了！”

 

　　舒嫔惊愕地抬起头，膝行两步，抓住龙袍的衣角，哽咽道:“皇上，哥哥他一直尽忠职守，怎么可能意图谋反？而且臣妾全不知情，如果臣妾知道哥哥真有此心，一定会劝他的，此事决计不会发生。其中定有误会，请皇上明查!”

 

　　她抽抽搭搭，辩解得语无伦次，乾隆只觉得更加厌烦。他嫌恶地扯开舒嫔，抽出书案上一沓纸丢在她跟前，冷笑道:“你不知情？这可是你的宫人怜箫亲手揭发，你给纳兰骁的家书写满了对朕的牢骚，还把皇后、贵妃贬得一无是处，说自己早晚要做中宫之主，统摄六宫，他也一一给你回复了。如今纳兰骁都已供认不讳，你还说不知情？”

 

　　“什么……”

 

　　舒嫔唇瓣颤动着，缓缓俯身拾起来，逐字逐句往后看。每多读一个字，她的脸色就苍白一分。看了几封信后，她似是受不住了，把脸埋进手掌，喃喃自语:“这不是真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乾隆睨她一眼，掐着眉心道:“李玉，你还干站着做什么？”

 

　　李玉还想尽量给舒嫔留点体面，走过来轻声道:“舒嫔娘娘，大势已去，您就随奴才走吧。”

 

　　舒嫔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李玉叹声气，招呼两个得力的侍卫上前，要强行把舒嫔带离养心殿。侍卫的手刚伸过去，舒嫔忽的甩开他，陡地站起来，直视着乾隆，泪眼模糊地道:“我侍奉你这么久，一直尽心尽力，绝无二心。可是你待我的好，又有几分是真的？你对我哥哥也只是利用而已，其实你早就忌惮他，早就担心纳兰家功高盖主了。鸟尽弓藏，你费了这么多心机，不过是找个借口而已!”

 

　　乾隆怒不可遏，一耳光掴过去，“混账!”

 

　　舒嫔捂着脸狂笑不止，半晌她止住笑声，乜斜着乾隆道:“你觉得我们纳兰家不配沾染你的东西，我偏不叫你如愿。”言罢，她猛的撞向就近的桌角，淋漓的鲜血渗出她白皙的额角，染上桌角，浸红了地面。

 

　　事发突然，有胆小的宫女已经尖叫出声，乾隆愣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娴贵妃默然片晌，跪到地上去扶舒嫔委顿在地的身体，指尖颤抖着触上她鼻息，两行泪水汩汩而下，喃喃道:“鸢儿，鸢儿……”

 

　　乾隆看着她们，神色复杂地道:“把舒嫔厚葬吧。”

 

　　＊

 

　　许秋妍从头到脚，全身都是凉的。她木木地跟着娴贵妃处理了舒嫔的身后事，却还是回味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个鲜活、明艳的人，如何就没了温度，失了生气，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夜间回到翊坤宫，娴贵妃双眼还是湿润红肿的，可她还是舍不得合眼，坐在院子里，面无表情凝望着远处。

 

　　许秋妍立在她身后，一言不发，头脑中满是舒嫔殷红的血、苍白地脸，心跳得飞快，直要从胸腔跳突出来。

 

　　娴贵妃忽然转头看向她，“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许秋妍道:“人都去了，还有什么好说吗？”

 

　　娴贵妃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鸢儿犯了不该犯的错，即便再难过，再惋惜，也只能如此。”

 

　　许秋妍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本不必如此的，是吗？”

 

　　娴贵妃脸色一变，眼神忽的凌厉起来。许秋妍面不改色，直视着她。

 

　　娴贵妃的本事，许秋妍是知道的。舒嫔一事与辉发那拉氏关系密切，即便她没有直接参与进这件事，但是那些所谓的家书密信，她大抵都了然于胸，可是她并没给过舒嫔半点提醒；退一万步讲，即使她对此全无所知，如果能站出来帮舒嫔说几句话，以她的立场以及在乾隆心中的地位，舒嫔的下场也不至于这样惨淡。舒嫔在宫里至亲至信的人就是娴贵妃，娴贵妃漠然视之，几乎就是在害她。

 

　　娴贵妃先软下来，她叹息道:“人人都有舍不下的人，放不下的事。可是身不由己的处境太多了，你以后会明白的。”

 

　　许秋妍移开视线，问道:“你会有舍不下的人吗？”

 

　　娴贵妃没答话。

 

　　许秋妍觉得，她们之间原来相隔这么远，仿佛山海沟壑，永远难平。

 

 

 

尾声·琐窗寒

第32章 险恶

　　舒嫔殁了之后，本来明媚的天气突然变了样，阴雨连绵好几天，给整个紫禁城笼上一层暗无天日的雾霭。

 

　　永琮着了一场风寒，本以为是天气骤变所致，并无大碍，结果他竟许多天水米不进。或许是母子连心，富察皇后没过多久也病倒了。

 

　　太医院的御医忙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快被折腾个半熟；乾隆还派人从民间请来有名的郎中，让他们开出各种名不见经传的偏方，富察皇后和永琮的病不见一点起色。

 

　　有流言说这都是纳兰家的阴魂闹的。纳兰骁是九门提督，所以即便到了阴曹地府，他还是个出将入相的大官，也能把人间搅得不得安宁。而纳兰锦鸢生前刚去过长春宫，把阴气残留在那儿，还把鲜血染在养心殿，定是下了血咒。

 

　　事到如今，乾隆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斥重金请来各地有名的法师、道士、僧人来做法念经，结果都无济于事。

 

　　次年隆冬，七阿哥永琮夭亡，富察皇后的身体也每况愈下。乾隆忧心不已，决定东巡，一来要以天子之威震慑宵小之辈；二来希望皇后见了大好河山，病情能轻一些。

 

　　许秋妍暗叹时间过得真快，自己来这个地方居然都快三年了。舒嫔过世已过去一年多，她理应把从前的事淡忘了，可是这件事如同横亘在她与娴贵妃之间一道隐形的隔膜，让她们的心再难贴附。

 

　　除去做自己分内的事，她一有空闲就去找晚烟闲谈，晚间又搬去和绮照一块住，极少与娴贵妃独处。

 

　　近来晚烟郁郁寡欢，原来以前纳兰骁等人翻出来的旧案还在继续蔓延、发酵，现在弹劾的主力军成了富察·傅恒一党，章佳·容珏的父亲也被牵扯进去。许秋妍又找到了由头，经常去陪伴晚烟，留在翊坤宫的时间更少了。

 

　　这日在盛京，富察皇后气色比平日都要好，乾隆大喜，换上一身深色的绸缎衣物，带着富察皇后、娴贵妃、纯贵妃以及几个丫鬟侍卫，像寻常富贵人家的老爷夫人那样，到盛京最出名的归雁酒楼用晚饭。

 

　　富察皇后胃口大好，竟主动提起要点菜。酒楼里人声鼎沸，五湖四海的客人不分你我地谈天说地。各人心上的阴云被这里浓郁的烟火气轻轻拨开，平添了温馨与快意。

 

　　吃喝近半，全场喧闹忽然静了下来，随即一声高喊：“惠弦仙子出场啦！”

 

　　话音刚落，一位白衣飘摇、纱巾覆面的女子抱着琵琶出现在二楼阑干旁，楼下众人都齐刷刷望过去，拍掌叫好。

 

　　纯贵妃身形一凛，“你说她叫什么？”

 

　　那人呵呵笑道：“夫人，来咱们归雁楼，就不能不识惠弦仙子。惠是贤惠之惠，弦是琴弦之弦，惠弦仙子精于琵琶，有如天上谪仙人。她所到处，蓬荜都能生辉，更别说这宾朋满座的归雁楼了。”

 

　　惠弦仙子俯视着楼下，施施然行个礼，朗声道：“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这下众宾客又是一阵欢声雷动。乾隆听见她的声音，忽然神情复杂，纯贵妃则紧紧抓住手边酒杯，悄颜惨白得毫无人色。

 

　　惠弦仙子指尖抚弦，举座都静下来。她轻拢慢捻，且弹且歌，奏出了苏东坡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她歌喉婉转，琴音凄切，一首曲子戚戚哀哀，撩人心弦。此时有人为惠弦仙子献上一杯美酒。她先放到鼻息处嗅了嗅，刚要端到唇边时，忽然手腕一转，掷在了地上。

 

　　酒杯碎裂，楼下的分散各处的几人不知从哪里拿出了利剑、大刀，楼上也噌噌冒出一帮带着武器的蒙面黑衣人。来酒楼的客人们逃的逃，散的散，还有心大想留下来看热闹的，场面一时十分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