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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仓促，军方并没有告诉亲友那阵亡的士兵宿舍在哪，于是他们也不介意这些，大部分只是找了个稍稍平坦空旷的地方就停了下来。曾经军方的建筑都还在原来的地方，门都敞着，但没一个人进去。连被长辈带过来的半大小孩都变乖了，安静的站在大人身边，不知是被冻的还是被吓的。估计是还没反应过来现在的状况，小脸上挂着两道干透的鼻涕，倒是没有泪痕或咸咸的冰花。

　　这大雪还是有点好处的，战场的痕迹终于被完全掩盖，现在目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白茫茫的干干净净，再无残骸或血迹。若回想当时，每层新雪都被染得血迹斑斑，坠落的飞船冒着焦烟，就该庆幸现在最起码不是那副破败的样子。

　　人们大都跪了下来，站着的也都低下了头，好像这一刻身体里的力气支撑不住一个挺立的身体似的。有人只是盯着雪地一动不动，不一会儿就成了座栩栩如生的冰雕；有的呆了一会儿，伸出手来在雪地上画自己才能看得懂的图案，或写着不明所以的字，露在外面的手指不一会儿就成了不似人类的青紫色；还有的郑重从怀里拿出被捂得热烘烘的物品，或残破或精致的遗物，轻轻放在雪地上，死盯着看了很久。

　　有些被带过来的机灵一点的孩子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懵懂的神色间出现了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惊慌和痛苦，不少人打了个激灵，眼睛里愣愣掉出点冰碴子。

　　风雪声太大，大部分人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整个场面像是大型哑剧现场。可惜出演条件太差，过低的气温让人对自己的面部肌肉都要失去控制，做不出什么灵活的表情，偶尔扭曲一下肌肉，也只能挤出几个狰狞而僵硬的表情片段。

　　这是一场没有主角的吊唁，能被带回来的遗体不足真实战死人数的百分之一，其余尸体或被炮火直接轰碎，或被遗落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或直接因为时间太长，被大雪埋在了下面。没了下葬这个仪式，活着的人就只能靠埋葬与其有关的认知和回忆完成一个生命的终结。

　　在科迪斯民众站在雪地上悼念亡者时，各个无法被普通人注意到的地方也在上演着一场场迟到的悲欢离合的仪式。

　　翻滚的云层之上，天刃静默的插在云海间，表面华丽的花纹暗淡无光。所有天使都围在天刃周围，翅膀不停扇动，隔着头盔，看不清每个人的表情。彦在最前方领头，悬停在那里，缓缓闭上眼。

　　所有天使一同低垂下头，同一时刻，天刃灰暗的表面开始发出朦朦胧胧的光。

　　每个天使临死前都会上传自己一生所有的记忆，这传统几千年从未变过。然而这场战争中，突如其来的死亡太多了，导致有的天使根本无法坚持着送回自己的所有记忆。而有些天使，则是在被饕餮屏蔽信息的地方殒命，连记忆的传输都无法完成。

　　那光极其微弱，但却是微微跳动着的，仿佛有生命一般。仔细去看，还能发现那光在一点点的扩散着，以不易察觉的方式很快覆盖了一大片云层，再缓缓往下渗。若有人能有幸在已死之人遗体旁吊唁，就会发现那凝固的表情不知怎么变得跟安详了，本来对死亡的不甘和对战争的怨恨，在一缕毫无源头的金光下忽然被悄无声息的带走。

　　天使不光在为自己的姐妹默哀，她们同时也为这片土地每一个亡魂洗去了怨气。

　　风更大了，这下，即使普通人努力睁开眼睛，都很难看清五步之外的人影。索姓也没什么人会在这时乱跑，所有人只是默默的僵硬着，也不怕自己会被冻成冰雕。

　　在这时，又有一队人默默加入了默哀的人群，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他们无一例外披着厚重的大斗篷，遮住底下冰冷坚硬的盔甲，斗篷的帽子也严严实实的遮着，头刻意低垂，无法看清脸。

　　一共七个人，不光出现的时间奇怪，行为也很奇怪。他们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有保管好的遗物，或者直接在雪地上写写画画寄托哀思，他们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不言语，无行动，可就是让人感到一阵不容忽视的苍凉悲怆。

　　也许，他们并不是没有哀悼对象，只是他们默哀的，是所有逝世的战士。

　　约莫站了十分钟，他们便又像约好了似的各自散开，几步融入风雪中消失不见，脚步或轻盈或稳重或缓慢，走向不同的方向。其中那个背离人群的前夕身影正巧遇上迎面刮来的一阵风，虽然及时拉住斗篷，但还是有一缕红发被吹了出来，不一会儿便被雪打湿再冻得梆硬。

　　这里所有人都在吊唁自己的亲人朋友，亦或说为科迪斯英勇献身的战士，每个人身上都寄托着无数人的愁苦哀思。而她现在，要去悼念恐怕只有她一个人悼念的人，在这里，只有她一个会在乎的，敌人。

　　约莫走到差不多的地方了，她停下来，像无数普通人那样蹲下身，手指一秒不犹豫的抚上还在越积越多的雪，似像练过千百遍那样勾画起来。天知道她其实根本不会画画，也从没画过那人，只是心里早已把那身影描摹了千百次，付诸于手上时才可以这般娴熟。

　　一笔一划印得很深，唯恐痕迹被风雪立马掩去，一转一提也格外有力，似乎想拼命甩脱什么看不见的牵连。可惜，那东西早已变成了烙痕，要想抹去，恐怕得生生挖出一大块肉来。她手指停了停，放回嘴边轻轻哈了口气，好让手更灵活一些，别影响了接下来的作画。

　　一个背着恶魔翅膀的年轻女人在雪中渐渐成形。

　　待最终完成的那一刻，她留恋的落下最后一笔，双手温柔的抚上她第一幅，也许是最后一幅为她而画的作品。空中的雪大如鹅毛，又像盐粒那样扎人，她很快就觉得全身都不太舒服，手无意识的搭在地上，嘴里轻轻念叨着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三个字。

　　“莫——甘——娜”

　　脑海似乎陷入了大雪般的回忆中，一时间双眼无神。

　　就······这样吧。也许，该结束了。

　　“蔷薇·····蔷薇！”有人在叫她。来人在这么大的风声里能让她听到，可见不光叫的嗓门儿大，离得应该也很近。

　　果然，听见声音后不过十秒，一个人贴着风跑了过来，步子有些急，起落间带起了一大片纷飞的雪沫。她看到蔷薇面前雪地上那副被侵蚀得差不多的“大作”，突然愣在原地。

　　被打断思路的蔷薇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的抬起头，呆呆的盯着那人，目光在碍事的雪花里也犹如实质般打在来人心上。

　　她很快反应了过来：“我在附近找了你好久，才发现原来你没和雄兵连那些人在一起，到躲在这个地方偷偷摸摸的画我的肖像······怎么，是被我女王的样子迷住了又不好意思说？”

　　这个脸皮极厚的人没去看蹲着那人鄙夷的视线，自顾自的在她身边蹲下，也伸出手，寥寥几笔，勾画出个穿着盔甲的长发少女。她端详了一会儿，似乎对这雪地上无法上色感到无可奈何，又不甘心让雪地上两人空落落站在那里，灵机一动，画了一个巨大而俗气的爱心，把两颗不同画风的脑袋圈在了一起。

　　······好好的气氛都被她破坏了。

　　蔷薇站起身，拍拍身上的雪花，一声不吭的走开了。

　　“哎？蔷薇，你不喜欢吗？等等我······”凉冰赶忙追上去，嘴唇一挑一笑。

　　战争结束了，最终失败的恶魔被迫接受全宇宙的制裁，只被允许获得合适的生存资源，并且被强制要求拍拍屁股从不属于他们的地方滚蛋。女王干脆的解散了恶魔军团，并愉快的宣布要和老婆过避世归隐的甜蜜居家生活了，永不再参与宇宙争霸的战争。

　　所以，战争结束的那一刻，也是“莫甘娜”这个身份完全被抛弃的那一刻。

　　还以为她为什么伤春悲秋呢，感情是自己一个悄悄在这边替我向“莫甘娜”告别，凉冰奇怪的觉得这很有趣，追着追着蔷薇，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然而蔷薇，不知为何，欣喜之余，还对凉冰放弃“莫甘娜”这个身份感到一丝怅然，又不好对别人说自己的感受，于是想出这么个方法，找个时间举行个小小的“仪式”，给自己莫名惆怅的心一个交代。没想到直接被正主撞见了，现在是什么心思都没了。

　　凉冰最终还是抓到的蔷薇，一把握住了她斗篷里两只冰凉的手，放到嘴边哈了口气，忍不住在两手手背上各亲了一下。

　　蔷薇刷的就脸红了，然而手被那人牢牢握住，挣脱不开。

　　远处，吊唁的人们大多已站了起来，裹紧自己身上的衣服，相互扶持着走出基地。遗物与刚写下的痕迹就留在了雪地里，被腾六平原不停息的风雪慢慢淹没，直至消失。

　　逝者安息，生者为大，是科迪斯对死亡的传统看法。战争所带来的死亡不可改变，但战后所遗留下来的生命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死亡所左右的。

　　天刃洒下来的金光在这时完全透过了云层。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脑洞有了蛮久的，本来是想皮一下，但结果写到一半发现好像崩了，于是后面就放飞自我吧······

　　与正文无关，同时可以告诉大家，正文结尾绝对是HE的！

 

第37章 策反

　　鬼使神差般的，她向蔷薇眉心注入了一股能量，刻意剔除恶魔的暴虐，仅仅只是用纯净的能量刺激了一下她体内的能量本源，二次激发她的潜能。提纯出这股能量并不舒服，刺激得度也要巧妙控制，凉冰就像在摆弄不稳定的弑神武一样小心，几乎到了谨小慎微的地步。

　　没什么别的动机，甚至不是“提升一下未来下属的战力”。凉冰此时想的，居然是希望这一点提升可以帮到蔷薇。

　　凉冰现在的体验比较奇妙，一种似乎永远不会出现在恶魔之间的——学名貌似是“心疼”——的情绪，此时悄悄密密地在她心里破出了个芽。不对，这也不准确，凉冰认真体味了一会儿，刚刚那番动作都是凭着内心本能做出来的，硬要追究，好像又不止心疼。

　　蔷薇只是个凡人，如果不是她是个优秀的战士，如果不是她和自己是敌人恰巧被注意到了，凉冰根本都懒得注意她。然而之前那种注意也不过只是“想把她招入麾下”的兴趣，哪怕是刚才经历过浴室内那种场景，凉冰也没太把一瞬间心里涌现出的欲望太当回事——毕竟恶魔嘛，面对那种情况有个什么冲动很正常，更何况她本身对蔷薇就有好感。

　　可现在的情况不太一样，今天晚上似乎是个特殊的时间点。以得知蔷薇的梦为契机，凉冰对她的情感微妙地转到另一个层面。她第一次开始注意到蔷薇除了战斗天赋外的特质，并居然能用完全不在一个位面的想象力体会出一点她的痛苦。

　　作为一个凡人，作为一个并不能算逆天的凡人，她在这种境地坚持到现在真的很不容易了，可想而知，劳累和压力时把她的神经压迫得会有多脆弱，而她居然比想象中要好很多。

　　凉冰体味一番后得出了这个结论，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她设身处地地感知了一下蔷薇现在的痛苦和忧虑，并且还感知得十分顺利。换句话说，这是共情。

　　而关键是，共情的前提，是她把蔷薇提到了和自己同等的生物层面上，就在刚才，蔷薇在她心里的定义已经超出了她凡人的身份。之前的她一直是以云端上俯视的态度观察蔷薇，而现在，蔷薇在她眼里变“高”了点儿，还有继续上升的趋势。也许，未来某一天，蔷薇能让她真正平等看待？

　　这个想法让凉冰觉得有些不安，也有些期待。

　　她床，摸到蔷薇身边，没有像往常那样躺下搂住她的腰，而是摸索着伸出手，在一片黑暗中找到蔷薇搭在身侧的手，握上去，十指紧扣。同时，是她的头也向前探去，停顿一会儿，慢慢俯下身，在蔷薇脸侧留下个鸟羽般的吻。轻轻的，像是一片孱弱的雪花落到了腾六平原厚重的废墟上。

　　另一篇大陆上的状况和此时的场景形成了极端反差。

　　“灵溪，注意你右边！”

　　“好……等等，饕餮又来了！你们小心！”

　　她们这半夜已经战斗了超过五小时，饕餮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一种专门针对天使的仪器，能在一定范围内直接解析她们的武器和盔甲，甚至能分解她们的翅膀。这些饕餮凭着超越天使的技术和通信屏蔽，在这片大陆上简直像有预知能力，不管天使走到哪儿都能迅速找到，在她们刚踏上这片土地时还悍然发动了一次偷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