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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张脸与他后来印象中不同的是，眉心少了一点朱砂，比之之后的意气风发，此时还带着羞涩和稚气未脱。

　　那是……年少时候的孟瑶，与他初见之时的孟瑶。

　　蓝曦臣记起来这个场景发生的时间了，那是……温氏逼迫蓝家自烧藏书阁后不久。

　　在僵持的时刻，叔父让他一人持着最大号的乾坤袋将藏书阁中的古籍乐谱能装的都装上，为了不暴露身份，他换下了姑苏蓝氏的校服，亦撤下了抹额，扮成一个普通人匆匆逃下山。

　　匆忙间连钱袋都忘了带上。

　　而那个街头的墙角，他已经坐了三天了。

　　按照他叔父的吩咐，他来找他叔父的密友，那人是个出世高人，知道有一处□□所在，留有封印可以暂时帮忙暂为保管蓝家这些连城古籍。然而这个人混迹于市井隐藏身份，行踪成迷，蓝启仁也仅知几处他常常出没之地，不得已，蓝曦臣只得寻到地方守株待兔。

　　他忍着出逃时所受的内伤，也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多久，亦忧心被打伤的父亲，焚毁的书阁，以及后面在市井听闻……被强行送去了温家“教习”的蓝湛。

　　说那是他人生最为落魄的时刻，并不为过。

　　一贯挂着温和笑意的绝美脸庞爬满忧伤，他垂眸盯着不远处地面的砖缝，好似老僧入定，隔绝了周边的喧嚣。一阵咕噜噜的哀鸣自腹部响起，当时还不曾习得辟谷之术的身体发起抗议，他开始有些头晕眼花。

　　从未想过，自己竟也会有如此狼狈的一天。起先一直挺得笔直的腰杆，三天的苦守坚持之后也渐渐塌了下来，他不得不换了个双手抱膝的姿势，第一次觉得自己慌张无助得好似个孩子。

　　就在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可能会被饿死的时候，他遇见了孟瑶。

　　听闻他编的什么商贾世家家道中落前来寻亲丢了盘缠的离奇故事后，热心地请他吃饭帮他找人并且把自己身上所剩不多的钱财分了他一半的孟瑶。

　　蓝曦臣不得不承认，在这样一个场景下遇见他认识他，自己对于他的第一印象就与旁人是不同的。

　　当然后来，他也并非没有怀疑过当时的孟瑶是刻意接近他的。

　　而这一点，多年后成为了金光瑶的孟瑶，也曾对他坦然承认过。

　　那是……金麟台赏花宴的时候吧……恰逢魏婴和金子轩闹得不欢而散惹恼金光善，连带着，连金光瑶也跟着遭殃被迁怒。

　　蓝曦臣在金星雪浪园中的凉亭找到他的时候，金光瑶已经喝到微醺，明媚俊逸的脸上微微染着酡红，于眉心一点红色朱砂相互映照，倒是莫名让蓝涣微微滞了下脚步。

　　金光瑶显然也看见了他，笑着招手邀他走近：“二哥……现下都亥时了，还未曾就寝？”

　　蓝曦臣知他这日被金光善当众责骂，心下必定不快，赶着来安慰的，可看眼前的情况，竟不知从何说起了，只得抽身进了亭子中，坐在他旁边。

　　金光瑶正礼节姓想将托盘中另一个杯子也斟满酒，忽地顿了顿，动作僵硬地慢慢放下了，口中喃喃道：“忘了……二哥不饮酒。”

　　蓝曦臣摇了摇头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阿瑶……似乎喝多了。

 

第4章 

　　凉亭中的石桌上除了酒壶还摆放着一尊古琴，蓝曦臣于是问道：“还在习琴？”

　　金光瑶微微点点头：“有几段太难。”

　　蓝曦臣伸手轻抚了一曲，如行云流水，清雅无比。

　　金光瑶苦笑了下：“不愧是姑苏蓝氏，小弟怕是此生拍马也赶不上二哥了。”

　　蓝曦臣一曲弹毕，轻按住躁动的琴弦，笑道：“怎的这时候想起习琴？”

　　金光瑶的笑容苦涩无比，似乎想起了什么，半晌，眼中水光颤动，语气中带着不可抑制地哀伤：“不知为何，今夜忽地想起我娘亲……从前，她也喜欢抚琴给我听……”

　　蓝曦臣于是尴尬地怔了怔。

　　金光瑶却似乎并没有注意，挣扎着起身，一手拿着两个小酒壶，一手拖着蓝曦臣的手腕，将他拽进凉亭外大片种植的金沙雪浪花田，兴奋笑道：“二哥……来，随我赏花……”

　　然而他步伐不稳，一个不慎跌倒在地，竟将周边一片花枝都压到在身下。蓝曦臣赶忙托住他，无奈地摇摇头笑道：“你喝多了，我叫人送你回去吧？”他也知他如今在金家举步维艰的地位，实在不应该多生事端。蓝曦臣估计，他今天是受了委屈，这才抵不住来借酒浇愁的。

　　虽是笑着的，他却无意识地好似看得穿那一贯温和笑意下的些许真实情绪。

　　如同自家蓝湛那面无表情下的小心思。

　　不过蓝湛自小和他一处长大，几乎时时刻刻在一起，是以他什么情绪都逃不脱自己的眼睛，而这个三弟却藏得更深些。

　　想到他的处境，蓝曦臣也理解他的无奈，更是生出了些心疼。

　　金光瑶难得的有些任姓地将几抹真实情绪摆在了脸上，蹙眉说：“不用……我早就将人都遣走了……就是不想被人看见才一个人在此的。”

　　蓝曦臣怔了怔，想到自己不请自来倒却是有些唐突了。

　　正怔忪间，金光瑶立即明白了他的顾忌，猛然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二哥……我不是说你……我……我只是……不想看到金家那些人。”

　　他难得的坦荡倒让蓝涣有些意外，想起今早事情的起因是因为魏婴就莫名想到自家弟弟，免不得想要探究一番，因问道：“今早……魏公子是何事同金公子起了冲突？”

　　金光瑶见他不走了，略微放下心来，朝后面一趟，将那雪白的牡丹纷纷压在身下，花朵映衬着身上华贵的袍子，分外妖娆：“没什么……云梦江宗主家里有个阿姐你知道的吧？魏公子的师姐……早前与我兄长有过婚约，我兄长嫌她相貌平平不过中人之姿，后面取消了婚约。这几年也不知怎的，那个江姑娘又突然入了他的眼了，又想着恢复婚约。那魏公子大概是见他态度反复……觉得自家师姐受了辱没，这才这般生气……不管什么场合，和兄长见面就从来没有给他过好脸色的……”

　　云梦和兰陵曾经解除过婚约这件事情蓝曦臣是有耳闻的，至于后面发生的那些他却是不知道的，于是微微点头道：“原来如此。

　　金光瑶笑道：“说来也确是怪我家兄长，早先不该以貌取人……不过话说回来，这世上以貌取人的又何止他一个……”

　　“哦？”

　　蓝曦臣等着他说下去，金光瑶却只是看着他笑得颇有深意。

　　蓝涣隐隐猜到这事和自己有关，却又捉摸不透，只得问道：“三弟笑什么？”

 

第5章 

　　金光瑶再也忍不住，便笑道：“二哥，可还记得当初你顶着一张仙门百家世家公子品貌排行魁首的脸……还骗我作那商贾世家的落魄子弟……二哥，你若真是想要装那升斗小民，起码应该把头发弄乱一点儿，脸上抹点儿黑灰什么的吧？”

　　蓝曦臣怔了怔，有点儿尴尬起来，又微微带着点儿欣喜。他品貌世家公子排行第一，这事儿他并不是第一次知道，事实上姑苏蓝氏双璧自小这样赞叹奉承的话不知听过多少，却从没有沾沾自喜过，得益于那个教条严厉的叔父，可从没有任何人因为他们的容貌生的好看就放松对他们的要求，是以，蓝氏兄弟一直对自己的容貌并不上心。

　　不知为何，听金光瑶这样变相的称赞起来，却让他有了一丝别样情绪。明明知道，自己这个三弟，说话三分奉承只是他日常习惯。

　　金光瑶颇有点儿自嘲地继续说道：“其实二哥在那的第一日我就看到你了……当时只想着，这世上竟真还有俊逸脱尘至如斯地步之人？可真真儿是长了见识了……这等人物，若能有幸结识一番该多好……然后又想想自己的身份……到底还是怕唐突了二哥，不敢上前。可是二哥竟在那一呆三天……三天里我鼓了无数次勇气……又一次次放弃……最后还是没有忍住，这才上前同二哥搭讪的……”

　　蓝曦臣：“……”

　　金光瑶并不介意他不作声，只是躺在那里盯着天空的星子，似在说给他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知二哥的身份必定不简单……但是得知你的真实身份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我本以为，二哥肯定不会认识我了……没想到……二哥还是认出了我来。二哥……其实……阿瑶一直想跟二哥说，谢谢你。”

　　蓝曦臣：“……”

　　“即便知道我的身世……二哥也从未低看过我……不似别人……”

　　蓝曦臣敏感地感觉到了他这话背后的深意，想到他同聂明玦最近紧张的关系，赶忙解释道：“阿瑶……其实大哥他……”

　　然而他话还没有说完，金光瑶又打断了他：“不说大哥……不说他，也不说别人……我不想提他们……二哥也不许提起他们……”

　　蓝曦臣莫名怔了怔，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悸动。今晚的阿瑶明显是真的醉了，才会难得的变得这般任姓坦诚吧。

　　金光瑶躺在那里朝自己口中又灌了一口酒，清新的酒香飘荡在空气中，混合着周边牡丹花的花香还有他身上热烫撩人的气息，意外地有些醉人。

　　“娼妓之子……”他看着天空喃喃说，眼中氤氲着水汽，漫天星光都映照在他眼中，微微颤动。“这四个字……那些人说起来，多么简单……却不知道，于我……是怎样炼狱般的刑罚……难道……这是我愿意的么？”

　　“阿瑶……”蓝曦臣看着他这样，心口堵得发疼。他认识的金光瑶也是个十分要强的人，极少会流露出这样的脆弱和狼狈。

　　“无论我做出多少成就，无论我做出怎样的努力，无论我怎么兢兢业业任劳任怨……这轻飘飘的四个字……却总能在一瞬间毁掉一切……呵。”

　　“阿瑶……你……”蓝涣鼓足勇气，刚要开口，却又被他打断了。

　　“可是我不恨她……”

　　蓝涣知道他说的“她”是谁，今夜的金光瑶似乎需要的并不是劝慰，而是有个人能够聆听他的倾诉，于是他垂下眼睑，没能说完后面的话。

　　“即便我知道……比起我来，她更想要的是——”金光瑶忽地一怔，好似猛然清醒了几分，硬生生止住了这个话题，又转向蓝涣笑道：“二哥……我们不说他们了……今晚上高兴，不说这些……”

 

第6章 

　　蓝涣看着他，默默点点头，心中还在翻腾的，是刚刚未能说的出口的话：阿瑶，如果在金家，真的不开心的话……你，不是只有金家可以待……如果你不介意，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跟我回……

　　“呀。”金光瑶好似忽然想到什么，坐起来，对蓝涣笑着说：“我还没有告诉二哥吧……”他有些羞赧地低下头，眼中是藏不住的笑意，蓝曦臣看到，那笑意绝不是假装的：“二哥……我要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