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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光瑶脸上微微露出笑意……

　　可是。

　　他看见一只手，一只陌生又熟悉的手，那手背上满是毒烟灼伤腐败的肌理，手心是握过剑刃未干的血迹，那只手攀上了那带着暖暖檀香的温热胸膛，他甚至能感受到那指尖传来的温度和触感……

　　那是……

　　他的手么？

　　他感觉得那手用尽了全部力气，狠狠在那胸膛上推了一把。

　　当爱一个人已经成为了习惯融入自己的潜意识时，身体在他陷入危机的一瞬间逾越了理智和思维本能般地做出了反应。金光瑶看着蓝曦臣错愕的脸在自己眼中越来越模糊。却仍是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果然，还是做不到吧……一生挚爱，怎么可能真的会舍得……伤害？

　　可他从来都知道自己不过痴心妄想。最终是连自己……都看不下去了吧？

　　哪怕伸出最肮脏的手，也想不惜一切地抓住自己生命中唯一的光；可是，在自私的占有和毁灭那一丝光之间……他终于是又一次选择放弃了自己保护了蓝曦臣。一如……既往……

　　二哥，这次……真的……是我最后一次能护着你了……

　　那只铁手扼住他咽喉的一刹那，金光瑶纵横了满脸的泪，生前实在笑得太多，最后一个表情却留给这个世间的是泪流满面痛哭流涕，当真是没出息。

　　他用仅剩下的左手箍住聂明玦的手腕，大声叫骂起来，直至清晰地听到自己颈骨传来碎裂之声。

　　黑暗扑面而来。

　　极度惊恐和痛苦之下，他结束了自己的最后一次艰难呼吸。

　　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

　　同他共情结束的蓝涣从黑暗中跌出来，金光瑶最后身死一刻所有的情绪映射在他身上，于是他也泪流满面地捂着胸口不断喘息。忽见眼前又一团光亮，他便本能地循着光亮而去。

　　却见是一个熟悉的背影。

　　身着兰陵金氏金星雪浪袍的金光瑶负手而立，对着不远处万家灯火的镇子怔怔地发着呆。蓝曦臣不知自己到底还在不在与他共情？这里到底是幻觉？生前记忆回放？还是他直接被困在了他死前那一刻里？

　　蓝曦臣朝着他狂奔而去，脚步踩到雪地“咯吱咯吱”地轻响，一股冷风扑面而来，蓝曦臣的脚步不由地为之一顿，。

　　他明明还穿着夏末秋初的薄衫，却被冷风一袭，怔住了脚步。

　　抬眼一看，金光瑶倒是神色如常，并不被冷风所侵，好似感觉不到此时的温度似的，只是看着眼前小城镇的晚间灯火。

　　蓝曦臣仔细一分辨，还是云萍镇。

　　“阿瑶……”他忍不住出口唤道。

　　眼前的人回过头来，微微一笑，只一句称呼就把他打入深渊。他道：“蓝宗主。”

　　思绪百转千回，莫名就回到那一天，他对他道：金宗主……二哥……便不必再叫了。

　　眼前的人果然如他最后身死的那一天一般，一身金星雪浪袍，额前朱砂痣，美艳无双。神情却冷冽。

　　他道：“蓝宗主……那日身死之时，只遗憾这世上竟真无人得识我真面目。此番共情，生前所爱所恨，所悔所怨，皆为旁人所知晓……如此，吾夙愿已了……”

　　蓝曦臣刚想出口，却发现身心灵魂皆被禁锢，毫无回还余地，想要张口亦是不能。

　　金光瑶扭转头，不再看他，继续盯着前面隐隐传来尘世烟火气息的小镇子，人们奔波着，脸上却掩饰不住幸福和满足的喜悦。他的眼眶在灯火的掩映下闪烁着微光，一道泪痕自脸颊滑过，他终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道：“你放心……往后，即便我还想作恶，也没有机会了。一生凄苦挣扎，机关算尽，疲极倦极，最终不过一场荒唐，可笑至极。尘世间于我……已再无人事值得眷恋。”他再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举步朝那个小镇子走去，步伐坚定沉稳，好似正如他所说，尘世，于他……再无眷恋。

　　他一边兀自走远了，只留个他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一边对他说道：“蓝宗主……我知……你心怀天下，如此……”他微微顿了下脚步，偏了偏头，却没有完全回头，声音中带着轻松和惬意，蓝曦臣知道，他一定又挂上了一贯温和的笑意，只是……他已经再无机会去探究那笑容，到底出自真心还是假意。“临行前……便送你最后一件礼物……”

　　“……”

　　“你我，就此……别过了。”

　　“……”

　　“蓝宗主……保重。”

　　蓝曦臣看着他的背影，胸腔内翻腾的不舍悔恨心痛愧疚不甘心快要炸裂，若他不是那么迟钝，若他曾给过他一丝希冀，若他回头多注视过他一眼……

　　一切都将不同。

　　一直以来压抑在心底不敢触碰的感情，看向那人时觉得露出一丝深情都会自愧，本以为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现下才知道自己这一生……竟然错过了什么！！！

　　暗恋许久的人原来不止比自己更深情百倍刻骨铭心地爱着自己，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保护了他，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亦不曾负了他。

　　而他回以的却是什么呢？

　　若不是他，他不会心生不甘卷入射日之征；若不是他，他不会入了金氏阵营被施以暴行；若不是他，他不会同聂明玦结义，聂明玦也便没了立场要求他惩处薛洋；若不是他，他不会转而逼迫自己放手地选择了秦愫。

　　他或是无意，或是出于好心……用自己的迟钝和愚蠢一次又一次将那人推入深渊。

　　最后……连斩断他对这个尘世最后一丝眷恋的那一剑……都是自己刺出的。

　　他对他至死深情以对不舍伤他一丝；他却从头到尾将他凌迟得体无完肤。

 

第92章 

　　蓝曦臣这才知晓自己原来……有多么恶毒。

　　正是因为他压抑在心底对他的那一份不同寻常却不敢面对的感情，不经意间在言行中显露，如同饵一般，诱惑着他倾其全部地付出，不顾一切地追寻，心酸可悲地小心试探……刀口舐蜜一样割得血肉模糊却依然不能放弃甘之如饴。

　　蓝曦臣拼尽全力却无法突破身体的束缚，他想朝他呐喊，想伸手挽留，想不惜一切代价扭转这一切……然而最终他却只能被禁锢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

　　他不知他最终有没有走进那个小镇子。

　　也不知他最终是否如愿融入那一片祥和宁静的生活。

　　就像他不知，他这一刻心中，可是真的……已经对他心死，再无一丝留恋。

　　白光一闪，他猛然抬起头，瞪大眼睛。

　　“兄长？！”

　　“宗主……”

　　蓝曦臣开始粗重地喘息，呆滞地瞪着眼前依旧漂浮在远处的虚影，眼神久久不能聚焦。于蓝曦臣好似陪着他过完了他凄苦的一生，于众人却只不过是呆看着蓝曦臣被强制共情了小半个时辰。

　　“共情结束了？”

　　“蓝宗主……您看到……”

　　周边还有很多人吵吵嚷嚷的声音，然而他却也来不及去理会。

　　眼前的虚影中孟瑶还是浮在空中的，他对他微微勾动嘴角，然而笑容还没来得及展露，一道炫目的光亮自他腹中闪出。所有人惊叫一声被一阵强烈的冲击波推了出去，那道光划破虚空，将整个云深不知处笼罩，又急速坍缩，聚于他胸前，他的身影瞬间破碎消失，弥漫出来极其可怖的怨气似爆炸开来，很多来不及运法护体的修士被推了出去，口吐鲜血脸色铁青。

　　“兄长——”蓝忘机自那边金光瑶的身影发生异变之时就警惕地用了防御的法术，挡在此刻依旧完全呆滞的蓝曦臣身前，替他挡去了冲击波和爆发的怨气。

　　魏婴也第一时间挡在了自家的小的们前面。

　　好半晌，那股勃发的怨气慢慢散去之后，才听见有断断续续的□□声三三两两地传来。

　　现场一派狼藉，蓝氏众人不得不着人照看伤者。

　　“没事吧？”魏婴急忙去查看他身侧的金凌。

　　金凌茫然地摇了摇头，好久才想起来问：“怎么回事儿……”

　　魏婴脸色不善，好久才说：“看来……他不仅怨气收放自如……甚至已经修炼出元神……”虽然说出来他自己都不肯相信，但是眼前这一切，却再无别的解释。

　　“怨气……渐渐散去了。”蓝思追扶着刚刚被怨气掀翻的蓝景仪，凑过来道。

　　魏婴沉默着点了点头，赶紧将担忧的目光转向蓝忘机蓝曦臣那边。

　　“兄长……”蓝曦臣目前的状态极其异常，蓝忘机见他依旧呆滞地盯着虚空中，金光瑶的虚影刚刚所在的位置，然而此刻那里已经再无一物了。

　　“修出元神？”金凌抓着魏婴着急地追问：“然后呢？然后他现在怎样了？”

　　魏婴叹了口气，顺着蓝曦臣的视线也看了一眼已经什么都不剩的虚空，接着说道：“然后……他自毁了元神……我们……再不必担忧金光瑶此人了……他已……神魂俱灭。”

　　金凌猛然瞪大了眼睛。

　　连带着……还有被他吸收吞噬的聂明玦的怨气和煞气……后面这句，魏婴却没有说出口。因为……连他自己都还在难以置信中。

　　“咳嗒嗒嗒”一声轻响。声音虽轻，在场的所有人却都第一时间注意到了，目光不约而同集中在了一处。

　　因为响声来自冥室中央那个小小的矮几，上面刚刚用来召唤金光瑶恶灵的那枚蓝氏通行玉牌，自动地碎裂成了几块。

　　蓝忘机收回看着那枚玉牌的目光，转而看向自己身后的蓝曦臣，却微微瞪大了眼睛。蓝曦臣那完美无缺的脸由呆滞转为狰狞地扭曲着，好似承受着极大的痛苦，脸颊上是肆虐纵横的泪痕，泪水犹还在顺着下巴滑落。

　　蓝忘机发誓此生，几乎未见过他兄长哭过，更何况是当众痛哭。即便是在母亲病逝，亦或是受温氏欺压仙府被烧父亲身故之时，兄长也只是神色坚毅眼神坚定地好似一座山挡在他身前，不肯露出丝毫无助和彷徨。

　　显然不止是他一人注意到了蓝曦臣的异常。蓝启仁也禁不住开口道：“咳咳，曦臣……”他顾忌到他的颜面不好直接提醒他，但是周边众人已经纷纷将目光凝在了蓝氏宗主的身上。

　　魏婴也跟着皱了皱眉。

　　蓝曦臣默默收了泪水，蓝忘机看到他重新变得一如之前的坚毅神色，好似突然做了一个重大决定般，凝了凝眉头，忽地起身，疾步毫不优雅地跨过栏杆走到冥室中间，自那个小几上捞起那枚破碎的玉石，紧紧地攥在手心，然后迅速离开了现场。

　　众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互相对视着，脸上皆是茫然的神色。

　　蓝忘机怔了半晌，撇开众人，独自跟了过去。

　　他见蓝曦臣的身影朝姑苏蓝氏的藏书阁而去，急忙追上。但见蓝曦臣紧握玉牌的左手被破碎的玉石碎片割裂，自指缝漏出粘稠的血迹，慢慢滴落在地面，随着他的脚步，落了一地。蓝曦臣却好似完全没有感觉一般，理也没理。

　　“兄长……”蓝忘机几次想闪身过去想捞起他的手，却被蓝曦臣有意无意地避过了。

　　于是蓝忘机无奈地跟着他疾步冲进了藏书阁，掀开地隔进了□□室，他似乎急切地在找着什么，粗鲁地将疑似的书籍翻开来，见不是又狠狠丢在了地面，很快，书架上的书被他丢的满地都是。凌乱不堪地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