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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炎 作者:塔塔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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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悬疑推理 怅然若失

  找了个桥洞,大概是某个流浪汉的屈身之所,地上铺着一层已经发黑的被褥,又腥又臭,棉絮已经板结。还有些零零散散的杂物,也堆了不少纸板、矿泉水瓶之类的废品。大概是这里的冬天太冷,呆不住,流浪汉搬去了其他的地方。
  生了团火,这阴冷潮湿的桥洞多少有了些温度,那僵硬麻木的四肢也多少有了些知觉。万幸,大衣口袋里还有个打火机,有半包烟,钱包不在,但有下午买菜剩下的三十多零钱,手机也在。
  阿Bei往火堆里加了些纸板,连同一把破藤椅。火势更旺了些,赤红的火舌凌空窜起。阿Bei把被褥拉近,啥也不管了,紧紧裹着,又从被窝里翻出一双不成对的袜子套在脚上。点了支烟,大吸一口,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
  隔了好一会儿,稍稍有些平复,掏出手机,又猛咂了一口烟,那握着手机的手掌还在发抖,说不上是紧张还是犹豫,又或者是手指受冻的关系。另一手的香烟已经抽完,这才努力地摁下了三个号码:“市国营铸造厂,家属院C区…第一栋二楼第3间,你们赶紧去,赶紧的。还有120。”
  不等人确认,便挂了电话,关机。
  尽管有哥哥的前车之鉴,可阿Bei也无法平心静气地去自首。她不确定自己的行为算不算正当防卫,也不确定父亲是不是真死了?对于刚刚那个用仇恨的魔爪掐住她的喉咙,想置她于死地的父亲,她还是提不起恨。没有恨,只有怨,只有一阵阵的心痛。更痛的是,爸爸的那一句“你不是我闺女!”
  她是黄淑萍和陈新平的女儿,是他们的亲骨肉,是他们的私生女。就像严晓娉说的:她和陈新平是一个模子里刻出的。她清楚,她早就想到了,而黄淑萍也是三番五次地向她强调“他才是你爸爸!”。可哪又如何。她瞧不起陈新平的巧取豪夺,也瞧不起自己是个私生女——这个世界,本来就不该有她的存在。
  在恐慌和疲惫中过了一夜。又在恐慌和饥饿中过了一天。
  桥洞里没有任何吃的喝的,饥肠辘辘,口渴难耐,也直到了夜里六七点,阿Bei这才找了双旧棉鞋去附近的小超市里买了些东西。
  进门的时候,超市老板正在看电视,电视里放的是当地的晚间新闻。阿Bei埋着头,大衣帽子扣在头上,遮着大半张脸,看不出任何的神色。新闻里提到了铸造厂,阿Bei竖直了耳朵,大略听到了几句:有市领导就铸造厂的搬迁工作提出指示,要求工作组做好居民的安置工作。跟着,也有记者去了拆迁现场,唧唧歪歪说了一些。竟没有一句是与爸爸、与自己相关的。
  要么,警察去了,出于刑侦的需求没有对外公布这事;要么,警察根本就没去。
  心里惴惴不安,说不上是幸还是不幸。
  付钱的时候老板也是头都不抬一下,清点了一下货品,随口报了个数,没有任何的怀疑。可即便如此,阿Bei还是提了心。
  有了吃的喝的,可桥洞里的纸板和木质的旧家具已经烧完了,寒冷再度来袭。夜里还在附近的河道上捡了些木头,可到了白天,便一刻都不敢在外面逗留。心还是提着,生怕被人撞见,又生怕被人看出端倪。
  想起夏果见到自己时的夺路狂奔,也大概是这样的心情。
  明明知道躲是躲不了一辈子的,可还是无法面对。她无法面对父亲想要掐死她的事实,也无法面对她把啤酒瓶扎进父亲小腹的事实,也同样无法面对她是陈新平私生女的事实。
  又是饥寒交迫的一天,也有那无法驱散的恐惧感紧紧相逼,逼得人喘不过气。
  火苗渐渐退去,画面开始恍惚,她好像又回到了童年。爸爸正给她扎着小辫。镜子中的自己满脸稚气,美滋滋地笑着。镜子一晃,又照出了站在爸爸身后的一个裸体女人,七窍流血,嘴角微微上扬。
  啊!
  阿Bei从噩梦中惊醒,又似乎隐隐约约听到有严晓娉的呼喊声:“阿Bei,阿Bei!”
  这一定是梦,或者是第二重梦境。
  想到严晓娉的时候,那种恐慌感才渐渐退去,想严晓娉的微笑,想严晓娉的撒娇,想她从身后抱住她的感觉,很温暖。与其说是她给了严晓娉依靠,倒不如说是两个女孩抱团取暖。就是这样,相互依靠,相互温暖。
  “阿Bei,阿Bei……”
  呼喊声越来越近,正一步一步地靠拢。
  阿Bei打了个冷颤,似乎这不是梦,是真真实实的呼喊声。可再听,又没了动静。桥面上传来一阵嘈杂脚步声,似乎有一群男人在说着什么。这并不是一条繁华的街道,何况是这个点。阿Bei并不清楚具体的时间,这四五天,每一天都过得浑浑噩噩,没有手表,手机也一直关着,但直觉告诉她:这应该是深夜十点来钟。又有直觉告诉她:那一拨人是来找她的。
  “桥下有光!”
  有人大喊,随之,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概是要从大桥侧面的缓坡跑下。
  阿Bei舀了瓢水,急急忙忙地扑灭炭火。可再一想,这又何必呢。
  脚步声越来越近,又听到缓坡上的碎石子哗啦啦地滚过。也说不上来的原因,心突然静了,这四五天来从未有过的平静,该面对的,终究是要面对的。
  “在这!”不一会儿,有手电筒的灯光照来。阿Bei就侧坐在桥洞的边缘,依着墙,蜷着腿。又有三束光落在阿Bei的身上。
  “阿Bei!”有人从人群里冲出,是严晓娉。阿Bei不由地站直了,怔怔地看着三五米外那手脚并用努力爬上桥墩的严晓娉。
  严晓娉扑着抱住阿Bei,紧紧地,把脑袋埋入阿Bei的怀里:“你没事,你没事。”说着,又吸了吸鼻子:“你爸爸也没事,他醒了。”
  哈!哈,哈……
  阿Bei苦笑着哈了三口气,那悬着的心缓缓放下,微微扭了下脖子,更紧密地贴着严晓娉的脑袋,细细摩挲着。又忽然地一下,脖子传来一阵刺痛,那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把围巾给我。”
  想阿Bei是被冻了太久,严晓娉没有任何的怀疑,赶忙解了围巾系在阿Bei的脖子上。
  以当前的光线,任何人都没有发现阿Bei脖子上的瘀伤。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情愿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我
 
  这一路,阿Bei没有说一句话。
  来找她的那一伙儿是辖区派出所的,而他们之所以来,也只是为了协查夏蓓的失踪案。听严晓娉和警察们断断续续的陈述,也大概了解了一些。
  110指挥中心在接到夏蓓的报案后,联系了辖区派出所。警察按着地址找到了废墟里的家属楼,也找到了失血昏迷的夏爱群。经过一夜的抢救,夏爱群苏醒,苏醒后的头一句话就是:“蓓蓓呢?我的女儿呢?”警察问夏爱群这是怎么回事,夏爱群支支吾吾,说是他喝醉了酒,摔了一跤,一不留心被碎玻璃瓶扎破了肚子。这又苦苦哀求着警察一定要找到女儿,怕女儿是被吓坏了,又怕这大冷天会出意外。
  警察先是回了家属院,还真就找不到夏蓓,电话也是关机。怕夏蓓已经回了南边,于是又辗转联系到酒吧。紧跟着,严晓娉也就知道了这事。这便火急火燎地跑来。便是严晓娉,不依不饶地从一家小超市老板那里问出了阿Bei的行踪。
  “就你朋友,都急哭了。”副驾驶座的警察扭过头,一脸狐疑地盯着阿Bei:“哎我就不明白了,你爸自个儿摔的,你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要躲起来,为什么报警之后要关手机?”
  阿Bei依旧是目光呆滞地摇了摇头,又撇头看向严晓娉。从上车起,严晓娉就一直握着阿Bei冰冷的双手,轻轻搓着,用这样的方式给阿Bei带去些许温暖。
  “还真是吓坏了。”另一边的小警察跟着说道,又问驾驶座上的警察:“哎郑队,是不是还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阿Bei愣了一下,又使劲地摇了摇头。
  “你爸爸也在医院里,他已经醒了,你不去看看他吗?”小警察又问。
  也一样是沉默着摇了摇头,阿Bei又冲着严晓娉皱了皱眉头。
  严晓娉:“能先送我们回宾馆吗?先休息一下,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先去派出所销案,就签个字!”驾驶座的队长打了个哈欠,跟着说道。
  就真如警察说的那样,阿Bei只是签了几个字,摁了几个手印,再无其他。看警察们的神情,多多少少都对此抱有怀疑。但清官难断家务事,加上两个女孩过度的亲密行为,警察们也就当是父女俩的偶发矛盾。父女之间没有隔夜仇,一个主动报警,一个恳求找人,谁都没追究谁,他们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只是签了字,其中的队长提醒阿Bei说:“我记得你是王萌萌坠楼案的目击者,你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情况吗?”
  阿Bei摇了摇头,漠然地说道:“不记得。”事实上,她不单记得她所看到的每一幕,她还记得眼前的这个警察就是当年给她做笔录的小警察。
  警察面色犹豫,却也是点点头,又说道:“还有一件事情,你要是见到你哥哥的话,最好劝他一句。”
  阿Bei思虑好一会儿,这才沉默着点了点头。她只是逃亡了四五天,就这四五天,每一分每一秒都跟下水道里的老鼠似得,暗无天日;而哥哥,他已经在逃亡路上走了整整10年。
  刚出派出所,又冲过一辆出租车。车上急匆匆地下来两个人,一个是黄淑萍,另有一个陌生女人。黄淑萍快步跑来,便连车里的行李也全丢给了助理,又抓着阿Bei肩膀焦虑地问道:“怎么样了,怎么样了,你这几天都去哪了?”
  阿Bei还是摇头,依旧是不愿说话。
  “是不是伤哪了?要不要去医院?”说着,黄淑萍又慌慌张张地抚过阿Bei的双臂,脸颊,脖子。脖子上的围巾被扒开,那两道青紫勒痕赫然在目:“这是怎么回事?”
  阿Bei没有理会,拉了严晓娉的手径直地往马路对面走去。
  黄淑萍紧紧追上,也拽住阿Bei的胳膊:“是不是夏爱群掐的?是不是?他想掐死你,他想掐死你是不是!”黄淑萍在咆哮,在怒吼,而这样的声音又在颤抖,连同她的双手。“跟我回去,派出所就在那,跟我回去!把事情一五一十地都跟那些警察说明白了。是他夏爱群想掐死你,是他夏爱群想掐死你!”
  “是!”阿Bei也大吼了一声:“是他想掐死我,所以我也捅了他。要可以,我情愿你还怀着我的时候你就把我给流了!我情愿这个世界就没有我。我是谁啊,一个私生女,我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你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我不是夏爱群的女儿,而是他陈新平的女儿?为什么?我最恨的人是我的亲生父亲,我最爱的父亲又想掐死我,还有我的哥哥,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为什么会利用我来给自己脱罪?这又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阿Bei歇斯底里地吼着,又忽的傻笑起来:“都是你,都是陈新平。要不是你们,哥哥就不会变成这样,爸爸也不会变成这样。还有王萌萌和张春晓,他们也就不用死,都是你!我情愿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我,我也不希望我的父母是这样的肮脏,我的人生是这样的肮脏!”
  严晓娉买了些宵夜,回到宾馆房间的时候阿Bei还在洗澡。她叫了声阿Bei,无人应答。从淅淅沥沥的流水声中依稀分别出有人在抽泣。浴室门没有上锁,推开门,阿Bei正曲腿坐在花洒下。细密的水珠扑打在阿Bei一览无余的胴体上,四周雾气弥漫。怕是已经哭了许久,阿Bei浑身抽搐,又深深地把脑袋埋进两腿之间。
  严晓娉没有说话,静静地走上前,边走边脱去身上的衣物,一道在水帘里蹲下,轻轻捧起阿Bei憔悴不堪的脸,吻过那已经浮肿变形的眼睛。她并不是第一次见阿Bei红眼,却也是第一次见阿Bei落泪。也就阿Bei冲着她的母亲咆哮的那一刻,严晓娉的心拧巴成了一团。那一字一句都刺进了严晓娉的心里。
  相比于父母双亡,更大的悲哀莫过于被自己的至亲所伤。就想阿Bei说的:她最恨的人是她的亲生父亲;她最爱的人想要掐死他;而她的哥哥又利用她来为自己脱罪……
  同样的话,怕也刺进了阿Bei母亲的心里。阿Bei拽着严晓娉钻进出租车的时候,严晓娉回望着黄淑萍,看她掩面哭泣,那心里的刺痛又渐渐多了一份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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