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荃认得出那是她和凌雪霁初次见面时,收到的礼物,“都留着,喜欢就都留着。”
看着突然很好说话的老师,安乐笑出声来,虽然惊起一串咳嗽,“其实,从小到大,大家都以为我是很乖很乖的人。其实我一点都不乖,我很出格的。但是你们都不知道。”
她一点也不怪,一生都在做出格的事。
她不出格就不会有这么一个美如仙境的小梅园;她不出格就不会喜欢上她的老师;她不出格就不会不去赏花宴,而是偷偷带人去放风筝,那样也就不会遇上凌雪霁,不会遇上她一生最珍重的朋友;她不出格,就不会为了一厢情愿的爱,轻而易举的献出自己的生命。
她生来就背负着一些不该她承受的东西,别人看来是至高无上的荣宠,与她而言却是一生都无法挣脱的囚笼。
而这一次,她用她的生命,振羽展翼,破笼而出。
安乐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在曲荃的怀里蹭了蹭,“等我死了以后,就忘了我吧。”
话音甫落便感到拥着她的怀抱一僵,她能够感受到曲荃的发音的部位在不住的吞咽,却迟迟没有发出一个音节。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安乐,安乐。我这一世,从未有一天安逸快乐。”
“希望来世,可以真正的,安乐天地间。”
“…………老师……”
曲荃蓦的睁开眼连声应她:“我在这里,我在。”
安乐睁开眼,她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了,却仍是拼着一口气,断断续续的说:“我反悔……一句话……可不可以?”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你想反悔多少句都可以。”曲荃慌乱的将她抱的更紧,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一种错觉,好像只要此刻一松手,安乐就会化作一段青烟随漫天落雪一同逝去。
安乐一双眼睛努力找着焦点,望着她此生最爱的人,
“你们……可不可以,别忘了我?”
纵使承诺有千钧重,也挽不回将离的幽魂。
安乐迷迷澄澄的将视线落到外面,鹅黄的纱帘在风中如一只只振翅高飞的黄鹤,纷飞的白雪间点点蜡黄迎寒怒放,身后拥着她的是思慕了四年的心上人。面上痛苦之色渐隐,换上的是一种安然满足的浅笑。
这一生能够停留在这里,我也算是有福之人了。
曲荃拥着逐渐冰冷的身躯,一双琥珀似的眸子空洞洞的,寒风拂开她额间乱发,吹过未干的泪痕,寒凉一片。倏然间,不知何处隐隐有乐音飘来,不绝如缕。
举目望去远方天际灰蒙蒙一片,唯有眼前落雪黄梅清晰鲜明。
曲荃垂下头,腾出一只手轻柔的为安乐整理遗容,蓦地在一片素白中瞥到一角朱红,略微翻开衣襟顷刻间震在原地。
纯白宫袍下,竟是一身火红的嫁衣!
第二百一十章 梅绽寒碑
“这,这是怎么回事?”凌雪霁提着剑走进来, 看到一片狼藉之中曲荃双目失神的拥着安乐,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连忙跑到二人跟前, 瞬间怔在原地。
她一路远远的护着曲荃过来, 果见一队形迹可疑之人尾随马车多次变换藏身处。她不知道这队是谁的人, 只隐约看见那些人脖颈处纹着只暗黑的蝎子。当她在监视别人的同时自己也落在别人的监视范围中,在一次变道时他们终于相遇交战在一处。许是没料到会横生枝节, 这一小队刺客人数不多加之凌雪霁长鞭在手又是危岳雁霜戈二人亲授武艺,她一人拼尽全力牵制住对方数人。
一场恶战打的双方都挂了彩, 凌雪霁更是越战越急, 好不容易将人击退,一颗心速速飞到曲荃那边, 她不再藏匿身形买了匹快马一路上片刻不得歇生怕曲荃遭了难。想不到等到了地方,良人无恙,等待她的是挚友长辞。
“丝丝……”
今日是她与这位公主第二次见面, 谁能想到第一面是初见,第二面便是离别。她眼尖, 一眼就看到了安乐手中捏着的八宝骰子。
“她还留着……”凌雪霁一边抹眼泪一边笑了笑, 从衣服里摸出一只水晶元宝来,“真巧, 我也还留着。”
“安乐,雪霁来看你了。”
曲荃轻声在安乐耳边道,愿一缕香魂未远,还能在故友身边停留片刻。见曲荃将安乐的一只手递给她, 凌雪霁连忙丢开剑,纤若无骨的手握在手中像一块从温水中捞起的寒玉,能够明显感觉到温热在一丝一丝的从她躯体中流逝。这是一个生命的告别。她才多大?十六?十七?还未来得及看尽世间美好,就要陷入长眠。
这么年轻的生命,她做错了什么?凌雪霁半天才反应过来一双明月眸弯的赤红,“谁,是谁做的!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曲荃视线缓缓移动落在满地残羹上,“她不忍害我们,只得自戕。”
“我们?”
凌雪霁睁圆眼睛,满是不可思议。安乐并未多言,曲荃却看的清楚,皇后想置她于死地,却没有正当理由,便只能寻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但她曲荃浸- yín -朝堂多少年岂会乖乖就范,就只能派出安乐,安乐的软肋太多了,她曲荃是,凌雪霁也是。而拿凌雪霁威胁可比拿她曲荃威胁,效力大多了。凌雪霁听到瞠目结舌,她常听曲荃说,宫字两张口张张吃人肉,当时还不能明白,因为唯一一次入宫经历对她来说是新奇好玩。待到今日亲眼见了这鲜血淋漓,才信最是无情帝王家。
“可是难道她这样,皇后就会放过你吗?”
“自然不会。”曲荃冷笑。
“那为什么……”
曲荃叹口气,“她是想把我带出来,让我逃离金陵。”
凌雪霁一把拉住曲荃,“那你怎么不跑?”
曲荃:“我不能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