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是皇帝,说出去的话就是圣旨!
不行,你必须说个时候!
朕不知道啊,朕只知道,三五年的,都不想穿。
那就六年以后?
……
后来她们都忘记了这回事吧。她也是这么多年之后,才猛然想起来。九五之尊,却再也无法实现自己的诺言。她把随侍女官叫来,让她们立刻回去把那件衣服找来,再带个衣架来。女官应声去了,却久久不归。崔玄寂赶来时,她还在等。
“你来了?”
“让陛下久等了。”
“不妨。今日又要你麻烦了。”
“陛下这是说什么话呢,想听什么曲子?”
“随你吧,以往无论你吹什么,朕都挺喜欢的。”
“是。”
“等等。”
“陛下?”
她看着崔玄寂脑袋上束发的黑色木簪,是自己特准她在非大型节事场合可以戴来代替冠帽,好看依旧是好看的,朴素的雕花显得古雅有礼,并不轻浮,和崔玄寂整个人的气质也很匹配,衬得她温驯朴实,几乎超然世外。“罢了,这样挺好的。你吹吧,不用在意朕。”
崔玄寂给她吹了一首很长很悠远的曲子,似乎有意缓解她的哀伤。箫声缓缓停下的时候,女官带着衣服回来了。凤子桓让立刻把这件从未有人穿过的衣服用衣架撑起来。女官应了,手脚麻利地把衣服挂上,阳光下,这件衣服就像那栀子花一样,而且保存良好,简直是簇新的。
凤子桓望着衣服,突然间泣不成声。女官们不敢看她,崔玄寂不忍心看她,只有她一个人定定地注视着衣服,无声地流泪,视线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
过了很久,凤子桓叹气道:“拿回去吧,好好保存。”女官们纷纷告退,崔玄寂待人去尽后,柔声问道:“陛下可是想起皇后了?”
“是啊。这衣服,是仙芝的衣服。但是当年做的不太合适她穿,合适朕穿。朕那时候不愿意穿这样的衣服,她就说,现在可以不穿,以后穿给她看看就行了。朕说好。后来啊,我们两个人都忘记了这回事。直到今天,朕看到那栀子花开得盛大,才想起来这件衣服。这衣服就像……”
“像什么?”
“像朕与仙芝的未来。”
她眼眶里再次泛起泪光,崔玄寂想安抚她,便说即使如此,陛下珍爱它,皇后也会高兴的。凤子桓苦笑道:“朕今日看了看这衣服,后悔当时没有把它送去陪葬,倒觉得不如把它烧了,送给仙芝去吧。”
“陛下万勿如此。”
“为何?”
“虽然留在陛下身边睹物思人,让陛下伤心。可是送去给皇后了,皇后泉下有知,也不会穿。不如陛下留着,有朝一日,真的想穿了,就穿一次。这样才心安啊。”
凤子桓笑了,“说的对,说的对。玄寂,你对仙芝,有什么样的印象?”
“我记得,皇后是很温柔娴静,很友善,对每个人都很友好。臣记得最清楚的是,小的时候,在陛下登基之前,也在陛下和皇后成婚之前,在自家宴会上,曾数次见到皇后。”
“她对你说什么?”
“皇后娘娘说,哎呀,这就是玄寂吗?真好看的小家伙啊,你学什么乐器,哦还会武功吗?果然是崔家的孩子啊。像我就不会……”
崔玄寂给她一件一件的数,像给小孩子讲故事一样,有意讲得简单有趣;模仿朱仙芝说话的语气,像大姐姐对小妹妹;还不时加入当时的趣事,若言语可做画笔,她这一段讲述可谓栩栩如生:凤子桓听得投入,渐渐摆脱了伤感。
“你可知道,”崔玄寂说完,她让崔玄寂先喝茶,自己却接着补充道,“以前仙芝曾经说过,她非常羡慕你和谢琰这样的高门千金。”
“为何呢?”
“她羡慕你们,能选择自己喜欢的东西去学习,干什么都可以。她说啊,以后,像崔谢两家的女儿们,想嫁人或娶妻无不可,想做官或打仗也无不可,世道容许,家族也不加限制。而她呢,她只能按照老师的要求,做一个好的妻子,既不要参与政治,也不要管理属于夫婿、伴侣需要去做得事情,只需要治理好自己的家庭。”
“皇后娘娘也曾向往这些事情吗?朝政,斗争,战事,舞刀弄枪?”
“不完全,朕以为,她更多的是向往你们的自由自在。她是很好,很完美的人,但是这不代表这个完美的人,就是她想做的人。以前,在宫里,朕也对她说,你想去就去,想学就学,整个皇宫都是你的,想干什么干什么。然而她从小就被教导千万不可如此,自然绝不会如此。就像在一个院子里,即便她向往院子外的花香,她也不会翻墙去摘,也不会走出门去。朕想要放她飞翔,没想到并不能帮助她。”
凤子桓抬头看着殿外的夜色,有月光落在湖面上,散碎一片。
“朕这里只是牢笼吧,朕就是那个手握钥匙的人。仙芝,宁妃,段妃,都是这样。”
“陛下不要自责,”她听见崔玄寂说,语气平静,不假思索,于是她看着崔玄寂,看着她同样平静的眼神,“陛下是九五之尊,有的事情并不能由自己作主。并非陛下囚禁了谁,这样的考量,那样的礼数,陛下同样也被这无形的枷锁锁着,怎么能说是陛下的错呢?陛下已经足够宽宏了。自怨自艾不会让日子过得更好、生者不快乐、死者也不会开心……我虽然没有什么资格劝陛下放开悲伤,但陛下不为其它,不为皇女,不为天下,就为陛下自己和皇后,也无需如此。没有什么是陛下的错。”
“谢谢。”凤子桓说,“谢谢你。你再给朕吹一首曲子,好吗?”
崔玄寂立刻换了一首曲子,风格略有改变,凤子桓听着,听出一种悠然坦荡来,月色下的那株栀子,开得似乎更盛大了。她斜倚在隐囊上,眼前的画面里除了崔玄寂,还有那栀子,耳边除了箫声,似乎还感受到朱仙芝的呼吸。于是她在心里对朱仙芝说,你听,吹得真好是不是?真好。你别担心,我就是这样,多亏有她,才不寂寞,才不难过。你要放心,我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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