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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的结业式 作者:南方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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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现代架空 灵魂转换 制服情缘 怅然若失

  她板着脸,帮赵秀音到收银台付了账,回头再看时,哪里还有赵秀音的影子?
  真可笑,回家的路上先翎不断地想:这就是当年那个耀眼神秘、曾经占去她大半心思的赵秀音?听她刚才那番自以为是的一篇疯话!她没有资格批评别人或想修正别人的生命….但是她真是这个意思吗?先翎也不大确定,赵秀音的那些话对她而言,就像团不断变化的云朵,一时她以为自己看见的是一座山,隔了几分钟再回头看,却又变成了一头精壮的豹子。就算是同情她吧,也许她正需要一个听众。陪一个没有腿的独身女人喝下午茶,最后还莫名其妙替她付了钱,好歹也算积阴德吧?从前和赵秀音并肩谈心是多遥不可及的奢求,现在果然实现了,却完全是另一回事。或许因为那个失去双腿的意外,让向来顺遂的她心理有些不平衡,才变得这么古怪不可理喻吧?十几年了,人的变化竟会这么大!看看她最后的那张笑脸,多么卑贱可怜!
  为了确认出席婚礼的宾客名单,她打电话给高中最要好的朋友姚馨,多年没有联络,谁都忘了当年令她难堪的那件事。老朋友在电话里像小女孩一样叽喳地闲聊了半天,该说的话题差不多都讲完的时候,先翎说笑话似的提起在咖啡馆遇见赵秀音又替她付账的事,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只听姚馨尖叫了起来:
  “你说谁?赵秀音?她早就死了啊!”
  先翎只觉头皮一凛,周身的血液都在瞬时结成了冰,姚馨却还在那里根据她在美国留学时辗转听来的传说,详细描述着那时在怀俄明念书的赵秀音趁着耶诞假期去滑雪,如何跌落在洛矶山积雪的峡谷里,搜救直升机在两天后找到她残缺不全的尸体时,她凝结着雪花的脸上还露出一丝奇异的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 章
 
  也许姚馨弄错了,赵秀音根本还拖着她那双木腿喀嗒喀嗒地走在这世上的哪个角落,带着她那满不在乎的微笑….被加速的雪屐甩出了悬崖的那一瞬间,她在想些什么?恐惧?还是懊悔?听说那时她仗着自己发达的运动神经和大胆,不顾同伴的警告独自登上最险急的滑雪道。无论如何,那致命的坠落都不会再像当年从跳台跃入水中那般地笃定优雅,她像一道抛物线,或者是一颗陨石,划过蓝得刺眼的晴空,绝望而徒劳地挣扎着,被谷底莹白的积雪和崎岖尖锐的岩群一口吞没。
  生着毛刺的黑影在她心中扩大变形着,扎得她浑身难受,眼睁睁地失眠了两三夜。大白天遇鬼?也许是中邪了,但是上下班经过行天宫地下道的算命摊子,从没有人朝她嚷着要替她去邪崇,难道是她的幻觉?不,不只有她看见了,还有茶馆里那个替赵秀音添茶的女侍…她霍然跳起来,出门招了辆计程车,准备到那家茶馆去一探究竟。然而站在茶馆爬满铁蔷薇的玻璃门前,她又迟疑着不敢踏进门里。她在外头的骑楼徘徊了一阵子,看见上次赵秀音坐的位置现在被一对时髦的情侣占据着,晕黄的灯光照着他们世故又无忧的脸,安心之外竟有些怅惘。
  到底还是推门进去,一个无精打采的女侍把她带到角落的小圆桌上,她点了一杯卡布其诺,环顾四周的橡木桌椅、有田园风味的花草壁纸、古典青铜灯罩、空气中游荡着甜点和奶油的芬芳,和散坐各处享受夜间松弛时分的顾客,这里的明朗气氛一点也不像鬼魂会出没的地方。正在出神之际,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
  “请问您的咖啡需要续杯吗?”
  她猛然抬起头,站在面前的正是那天值班的戴眼镜的女侍,她慌忙点点头,那女侍便端起她的杯子翩然而去。等到她再端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回来时,先翎把准备了半天的问话结巴地抛了出去:“请问…呃,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客人,一位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小姐,嗯,她有一双义肢,就是那种木头做的假腿…”
  原本预备迎接那女侍像瞪着疯子一样的惊异眼神,却不料她立刻收起职业性的笑容,警戒地四下张望了一回,挨近先翎压低了声音说:“这件事你可别说给其他人听,不然我会被开除的。”说着迅速看了一下柜台后的挂钟:“半小时后到对面的十字路口等我。”
  再次看到那女侍时,她已经换了印有大朵朱槿的迷你洋装和辣椒红的厚底凉鞋,肩着一个粉红塑胶透明背包,和街上任何一个跟得上时代的年轻女孩无异,如果不是她主动走来,先翎还真认不出她。
  “跟我来,我带你去见她!”女孩几乎没有停下脚步,匆匆丢了这句话,就像个陌生人似的从先翎面前掠过。先翎跟不上她那踩高跷似的小碎步,只得半跑半走紧追着她的背影,她身上的朱槿在拥挤的人群中妖异地绽放着:经过闪蓝光的酒吧,便成了夕紫的牵牛花;穿过暖黄的银楼橱窗,又幻化成向阳的波斯菊。转进一条冷静的巷弄里,所有喧闹的色彩都沉寂了下来,女孩正依在一盏路灯苍白的光束下等着她,仍旧不发一语,领着她跨进一栋旧式五楼公寓绿漆斑驳的木门,指着发出霉味的通往地下室的楼梯说:“她在下面等你。”
  先翎连忙拉住正要转身离开的女孩:“你跟我开玩笑吧?这地方有人住吗?”
  女孩睁大了镜片后的丹凤眼:“谁告诉你她是人了?哪,你听着,要不是她帮我招来不少客人,让我短短一星期就存够了买盒新粉饼的小费,我大可以装着看不见她。我把所有打听她消息的客人带到这里来找她,天晓得她在你们这些人身上搞什么鬼….我得走了,待会儿我男朋友来店里接不到人,又要跟我吵架了。”
  她说完最后几句话,转身就跑,一下子就隐没在巷子尽头。
  先翎追不上,站在空荡荡的短巷里,两旁的人家还亮着几盏迟睡的灯光,有呱呱的漱口声,有妈妈大声斥喝孩子的怒骂,还有电视机里缠绵痴情的连续剧片尾主题曲,一切都那么平静熟悉而安全。然而一旦她走下那道阴湿的楼梯,等待着她的会是什么呢?一个缺腿的女鬼?被老鼠啃啮的白骨?或者是冷不防把她吞噬到无边黑暗的怪兽?一个比一个还血腥可怕的意象淹没了她最初的好奇心,她听见自己的脉博急促地敲打着太阳穴,如同一步步逼近要把她攫入地狱的死神脚步,愈来愈快。她吃力地挪动着如同陷在泥淖里动弹不得的腿,先是左脚鞋里的大拇趾,再是右脚踝,等到确定她又能重新控制她的双腿时,她便跌跌撞撞地朝着巷口繁灿的灯火没命地逃跑,跑啊跑。那晚上她在梦里仍旧被看不见的恐怖追赶着,没完没了的跑,醒来时天色大白,床单枕巾一片冷湿。
  婚礼在三星期后如期盛大举行,在凯悦饭店席开五十桌,除了许多赶场的有头有脸的人物之外,姚馨也来了,两人兴奋地抱着大嚷,又彼此称赞对方的美丽。没有再提起任何与赵秀音有关的话题,也许是因为有太多客人等着她去敬酒招呼,但更重要的或许是:死人从没接过来自凡间的喜帖。
作者有话要说:  
 
  ☆、第 9 章
 
  终于赶上了这班火车,最初的新鲜和忙乱过去了,剩下的只有沿路大同小异的平凡景色:为了钱和生活细节争吵、冷战,最后为了负起传宗接代的任务,连卧房里规律进行的事也失去了乐趣。先翎没有跳车的胆量,再说这车厢里的座椅柔软舒服得令人舍不得离开,只得任凭全速前行的火车载着她前往未知的目的地,打个盹,也就过了三年。
  夜里丈夫努力在她身上工作,她一想到婚前两人还得紧张兮兮地避孕,不禁感到可笑,那时她怀疑他和她□□时心里想着别的女人,现在他想的倒只有孩子,满意地喃喃说:“搞不好…这次就有了…. ”
  丈夫雷鸣般的鼾声中,她还在心里反覆念着那个名字:李时浚。谁会想到,这么多年后他们居然会在他的妇科诊所里重逢?大学时代他们参加同一个社团,她隐约知道他喜欢自己,可是太多如风来去的男孩子占据了她的心思,他只能在她的朋友当中充数。大学毕业后她就没再和他连络过,他倒是接二连三寄了许多信到她老家的,但她总是读完就忘了。这一点,在意外重逢的喜悦中她当然没提,李医生咳了一下,皱着眉显出不容抗辩的权威神情:“你的报告上写得很清楚了,精子和卵子也没有互斥的现象,所以不孕可能是压力的问题…你和先生最近一次行房是什么时候?….房事平均一星期几次?….什么?对不起,再说一次….以前有避过孕?…用什么方法?保险套还是….?嗯哼….你的月经周期规律吗?…每个月几天?….有没有感染过什么疾病?…. ”
  他敲着键盘在电脑上纪录先翎的回答,她没想到居然得向他说出自己最不能告人的隐私,一种□□裸的羞耻感烧灼得她耳根发热。
  他要她隔几天回来做内诊,她花了好些时间才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许多温柔的回忆苏醒了过来,从前她能毫不设防地对他说许多心底话,现在为什么不能放心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他?
  然而他真的要她躺上诊疗台时,她反而羞怯了起来,在护士不耐烦地催促中她才犹豫着脱掉内裤….该死!她前一天还特意去洗了头,早上费心挑了件使自己看来少了五公斤的素雅洋装,和使小腿显得修长的黑色露趾高跟鞋,居然忘了换件新内裤!她被架在台上,还没来得及把那件快磨坏的发黄内裤藏在不显眼的地方,戴着橡皮手套和口罩的李时浚就掀开帘子进来了。护士把灯对准她的□□口,李时浚开始在她的两腿间工作。他的手指轻柔熟练却不带感情地伸进她,冰冷的金属器械在探测着她克制羞耻和痛苦的极限,他冷静的目光已经从里到外看穿了她的不快乐和渴望。等到护士再度命令她穿好衣服,她被自己方才紊乱的思绪给弄得有些晕眩。
  因为李时浚,她终于怀孕了,但他当然不会知道自己还有医生职务之外的功劳。许多人都说她变漂亮了,这句赞美从李时浚的厚唇中说出来格外受用:“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孕妇。”
  那天他们偶然在火车站前遇见了,她刚从娘家回来,他正要到台中去参加一场医学研讨会,火车还有四十多分钟才到,她提议到车站里的咖啡厅去坐坐。他盘算了一下,觉得与其利用这个小空档研读几页枯燥的病例报告,还不如听取女病人的身心近况来得实在,就在坚持由他付账的前提下,他替她拉开了咖啡厅沉重的玻璃门。
  问知先翎最近的状况一切正常,确定了下次的产检时间,李时浚暂时无话可说,专心对付起他的培根烘蛋吐司。先翎啜了一口澄黄的新鲜果汁,悄悄用指尖抹去玻璃杯缘上的口红渍,垂眼一笑:“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了,我们之间只有医生和病人的关系。”
  李时浚嘴里还塞满了没咀嚼完的蛋黄和吐司,含糊地说:“你别误会…”匆忙拿起杯子喝了口咖啡,硬是把嘴里的东西吞了下去:“我一直把你当老朋友,只不过职业病,呵呵….你知道,不过今天看到你真的太好了,看来你这阵子过得不错吧?”
  先翎微笑着搅动果汁里的冰块,并不回答,这柳橙汁乍然喝进口里是甜的,流入喉咙里却略带苦涩。他们好容易有机会在诊所外见面了,他能够关心的应该不只有她的身体。
  “既然还当我是朋友,我能关心你工作以外的事吗?”如同所有确知被爱着的女人那样,她用娇憨的口吻偏着头问:“例如说,这些年你都做了什么事、你的家庭、还有你下了班以后和假日都做些什么事。”
  “你不会想知道的,我是个无趣的人。”
  “太不公平了!”先翎不依地叫起来:“你把我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我对你却一无所知。我记得你以前喜欢画画拍照,现在还画吗?”
  李时浚无奈地苦笑:“早就没时间玩那些了。”
  先翎热心地提议:“也许你可以把你以前的作品挂在诊所里,我记得你那时候寄给我好多漂亮的照片。”
  他只是摇头,两手一摊:“那些东西,早就不知道哪儿去了。我这个人…有什么好说呢?就像台湾其他医生一样,从医学院毕业,服完兵役回来就在医院工作,和交往了很久的女朋友结婚,生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五年前有人找我合伙开了现在这家联合诊所,然后就是你现在看见的这些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0 章
 
  果然是结了婚的,还当了父亲!她的心仿佛被利刃划了一刀,真傻!她还期待些什么呢?她别忘了自己也是怀孕的已婚女人!她把先前凋残的笑容抖了一抖,立刻又完好如新:“哇!你们有两个孩子了!一定很可爱吧?你太太做什么工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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