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有匪 作者:甘若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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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名门正派里不已经传开了么,我还以为人人都知道她已经死了。”百里宁卿仍是没好气。
“她没死!”墨沉香像是被刺痛了似的,以一种强硬的态度矢口否认道,“她的魂灯还没灭,可是不知为何暗了许多,我……你不信也罢,我很担心她。”
后半句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黯然似即将熄灭的烛火。
“你还留着她的魂灯?”百里宁卿虽极度厌恶墨沉香,可听到这样的话,心顿时软了几分,摸了摸下巴暗道刚刚自己激愤之下是不是说得太难听了。
魂灯和本命法器相似,炼制时注入一滴精血,此后人不亡,则灯不灭,而且本身情况也会在灯上反应,若垂危,灯火暗淡一目了然。
她讲义气,亦明事理,有些事看不惯归看不惯,多多少少还是能体会其间不易,只不过是因为自己亲近的人险些被伤到,才会如此大动肝火。
发完火脾气就没那么冲了,又听到墨沉香还保留着那盏魂灯,便动了恻隐之心。
“唉,这话由我说虽然有点怪。”她叹了口气,皱着眉道,“那人不是什么良人,虽然是你对不起她在先,但就算没发生那档子事,日后她多半也会对不起你,再说她应该已经放下了,你就、就看开些?”
她姓子直率,和竹茂林之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所以对于感情上这些纠葛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只不过这次见墨沉香太过可怜,才忍不住出言相劝。
之后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你的魂灯,她已经扔了,所以……”
话至此便停住,她想不出“所以”之后要接什么,不过也无需再接什么,墨沉香听到前半句后便没有再多停留一刻,身影转瞬消失在了云后。
“啧……”过了许久,百里宁卿收起武器,眼中出现不爽的神情,“妈的造孽,烦死了!”
屋中,长离依旧盘坐于竹塌上,静静等候着,凭她的修为,自然难以察觉外面都发生了些什么,她也没有兴趣去知道,脑海中反反复复回响着百里宁卿最后那番话。
百里宁卿说要去将内丹取回来,言下之意便是她知道钟明烛在哪里。
可她为什么会知道钟明烛的动向?
这些天竹茂林和百里宁卿都没有离开过这片竹林,就算竹茂林是洞虚修为,要在茫茫天地间寻找一人行踪也是不可能的事,而且他们一直在思考对付千面偃的事,从未提及过钟明烛的下落。
一种可能是钟明烛身上被下了追踪符文,但是在将内丹放入她储物戒时,长离并没有发现里面有多什么东西,一切都和来的时候一样。距离如此遥远还能知晓位置的追踪符文必须以实物为媒介,不然很快就会失效。
另一种可能是钟明烛其实也被百里宁卿拦下了,但百里宁卿保证过不会对她下手,以她的修为,又何必多此一举。
再或者——长离想到第一次去青羊县时,钟明烛所说的故宅里如今住的正是竹茂林,若非巧合,那必是有预谋。
也许他们知道钟明烛的身世。
也许她可以试着问一问。
手指不自觉再次攥紧,这是她未曾尝试过的事。
三百年来,她走的路都是师父师叔一早就帮她铺好的,此次不知为何却好似误入陌生之地,前方无数岔路,每一条都通往不可预知的方向。
眉心忽地传来一阵刺痛,好似尖锐的刀锋深深扎入了头骨之中。
她抬手抵住眉心,心中默念起真武守元诀中的清心咒。
自记事起,额心那处便时而会有疼痛之感,并不是很频繁,而且没什么规律,有时一年几次,有时几十年都没有一次。
此事只有师父和两位师叔知道,年幼时小师叔替她看了好几回,都未寻到症结所在,加上似乎对修炼没有任何影响,渐渐地就不再纠结此事。和钟明烛相伴的一百多年里,只发作过三五回,都是转瞬即逝的刺痛,对方没有发觉,她便也没有提起。
这次的疼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厉害,竟像是要把头颅生生劈开似的,清心咒念过十遍仍不见任何好转。她断断续续吸气吐气,因疼痛不自觉蹙起眉,连放在膝上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好像只有最初那几次才维持了那么久,她恍恍惚惚忆起最初的光景。
第一次时,她好像晕了过去,睁眼后便看到小师叔担忧的视线以及微红的眼眶,那时她尚不明白小师叔的眼睛为何会红红的,直到后来一次发作时,因疼痛而模糊的视野中,她看到小师叔在掩面哭泣,木师叔跪在地上揽着她,眼睛好像也红红的,她才明白,那时小师叔是哭过,所以眼眶才会发红。
可为什么要哭呢?
她仍是不明白,想过要问小师叔,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再见过两位师叔,就算来送食物也是很快离开了,每次都见不到人影,时间久了,她便忘了询问的事,再后来,她辟谷,无需再出剑阁,偶尔有对话,也都隔着一堵墙,下一次相见,已是千面偃负伤而去之后的第二十五年。
大概是太疼了以至于思绪蒙沌不清,许多从未出现过的念头纷纷在心头闪现。
比如虽然从小受两位师叔照顾,实际上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师父出现次数则更少,偶尔指导她剑法,都隔着厚厚的帷帐,她只听过师父的声音,却没有见过他的样子。
比如说将钟明烛遗忘在天台峰,回去后被她质问,那是第一次有人这般大声与她说话。
再比如说她之所以随手就要将那串南明玛瑙丢入储物戒,是因为并不知道那是用来佩戴的饰物。
杂乱无章的片段,起初大部分是空白,之后色彩渐多,而被色彩占据的那些,几乎都和钟明烛有关。
原来已经和她相伴了那么久,比剑阁中的剑还要久——
“唔!”沉闷的音节自喉间溢出,额心的疼痛忽然氵朝水般退却,长离喘着气,肩膀剧烈起伏着,过了很久才缓缓放下手,纷乱的思绪刹那被斩断,头脑一片空白,甚至一时记不起自己身处何方。
在身子松懈下来后,微凉的水滴滑过眼角,她伸手一探,才发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掌心亦被指尖抠出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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