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秦狮 作者:苍策九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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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老铁匠:“——便是这样,也无所谓么?”
“他弃我如履,我又如何要奉他如命?”徐夫人的表情冷漠,“我也曾爱他,可这样的爱是因为他给了我安定与安康,给了我妻子和孩子未来与希望。如今他害我家破人亡,甚至此生再也无法独自锻铁,这样的赵,算什么东西。”
“那臭小子既然会把你们带到老夫的面前,你们自然就有让那小子高看一眼的资本。”虽然对赵偃的恨意使他恨不得此刻就冲入邯郸以命换命,但既然他能隐忍这么久,甚至在邯郸城外以老鳏夫的身份默默等待时机,徐夫人自然不是个蠢笨的。
与其说是对秦国的看好,倒不如说他相信白舒:“那小子滑头的紧,你们既然能被他送到老夫面前,那小子对你们秦国倒是颇为看好啊。”虽然他到现在也没看出来那个和国君如傀儡一般秦国有什么好,但他信任那臭小子,自然也不会再深究,只要相信就好了。
人活着,总要信些什么的,他相信自己能有机会复仇,所以一直苟活到了白舒的到来。
嬴政已经不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了,无论是之前他与山大王谈话的时候对方言语中对秦国的自信,还是对他(秦王政)未来的期颐,再到现在甘愿把这样一位懂得锻钢技术的人拱手相送:“那位山大王,”嬴政发觉时至今日,便是他们之间有了这么多的交集,他却依旧不知对方姓甚名甚,“可是秦人?”
“秦人?”老铁匠仿佛听到了一件可笑的事情,“他什么人都不是,也什么人都不会是。”这样的回答很奇怪,但老铁匠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转移了话题,“老夫耳朵不好使了,眼睛可还没瞎。”
徐夫人打量着嬴政,随即又转眼看向蒙恬:“你小子,以前是在邯郸生活的吧。”他一语就道出了白舒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事情,“你的口音和措辞,可不是后来才能学出来的。”有个现学现卖的蒙恬在身旁,嬴政那如浑然天成的口音就变得越发明显了,甚至他的秦话,在细微的地方都会带出赵国的用词句法。
这没什么可否认的,嬴政从不为他过去的日子而感到羞耻,但也没什么可说的。不过徐夫人便是看出了这一点,也没有再过多深入。毕竟六国之间人口的流通太过频繁,自赵国涌入秦国的人何其多:“你难道就从来不恨么?”
“恨那些王公贵族的跋扈,恨他们视百姓如草芥说打杀便打杀了,恨他们明明吃着我们的种出来的粮食,用着我们造出来的器皿,甚至远远的躲在安全的地方看着我们在边关为他们冲的头破血流——却连银响都不愿意交付。”
嬴政恨么?
他自是恨的。若是不恨又怎么会在加冠前不顾自身安危,瞒着所有的人偷偷跑到赵国,只为亲自劝说春平君,只为亲自在赵国灭亡的进程上写上自己的名字——他从未忘记年幼时的经历,更不敢忘记。
徐夫人的视线放远,眼神逐渐涣散,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之中:“老夫自邯郸捡了一条命后,就对天发誓自此再也不打兵器。可你知道那小子是怎么劝的老夫跟着他,让老夫心甘情愿的从邯郸,跟着他来到了这破地方的么?”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嘴角勾起了一抹笑:“他问老夫,既然恨,为何不继续恨下去。打出更多锋利的刀刃,甚至让全天下的刀刃都刻上老夫的痕迹,这样有朝一日当他亡于刀下,亡于出自老夫之手的刀下——不就是心愿得偿么?”
这样的说法令嬴政心中一动,一股陌生却又熟悉的感觉自他心中升起。就好似什么时候,也有人对他这样说过,对他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公,都只是为了等待一个时机,哪怕饲狼喂虎,也要带着价值的死去。
“你可知,如今这边关将士身上兵甲,手中的刀枪,吃的粮食,甚至是花出去的银钱,都曾是那小子在寒冬中,跪在那群不知膏沐之贵不知百姓寒苦的王公贵族豪门商贾门外,一点一滴求来的。”他的声音很平静,但嬴政听见了他的愧疚,听见了他的心疼,还有淡淡的骄傲和与边关百信如出一辙的疯狂崇拜。
嬴政看着这样的徐夫人忽然明白了,无论他有没有对这位铁匠坦诚,无论他是否答应这位老先生他看似缥缈的愿望,对方都会义无反顾的跟着他走,自此献上他所有的忠心与技艺,直至他不再需要。
并非是因为他的前途,也不是因为他的诚恳,而是因为这是那位山大王希望他这样做的,只因他相信山大王不会让他失望——他要的,从来都不是他(嬴政)的保证,而是山大王告诉他,他要做什么。
愤怒么?
或许。
但更多的是遗憾和想要得到他的野心与欲O望。因为他的能力,因为他的作为,因为这样的人才放在赵国却不受重用,实在是太可惜了。甚至还有欣喜,正是因为赵王对他的冷淡和不重视,因为这样的人才总有一天会是他的。
“老先生说的,是那位山大王?”他想象不出,那样骄傲又肆意的人,那样如风如雨一般抓不住也不可控的人,竟也会为了什么底下他高傲的头颅,俯首垂眉顺从他人的意愿——他本不该如此的,“不知在下可否有幸知晓那位姓名?”
若这是他的将军,若这是他的臣民,他定要护住他的骄傲,他定会守住他的飞扬。若这是他的士兵,若这是他的臣子,他必会将其召于左右,他必然会托付以全部信任。
老铁匠只是自顾自的说着他想说的话:“当年那小子还年幼,蔺相病重廉颇将军又远走他国,邯郸那群破玩意儿只想着他们自己的小算盘,迟迟不愿放李牧将军归边。甚至连军饷银钱,都不愿从他们的歌舞中施舍几分——那年的冬天,边关的雪都是红的。”
那年的冬天,边关的落雪颜色刺目,有那样一个本想要置身事外的孩子看着天地间的红,看着铺满地的红,站在他的面前,第一次要求他做一件事:“他要我收一个徒弟,指导他,帮他打一套重甲。”便是那个时候,他都还记得他此生不再锻兵的誓言。
“再后来,”老铁匠的眼睛缓缓聚焦于嬴政身上,“他带着五百青壮,带了三日的粮饷,骑马而去,一去便是一月。”再回来的时候,便是如今在草原上赫赫威名,仅凭一面大旗就能将敌人震慑不敢上前的边关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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