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心灰意冷之际,商仪的眼皮抬了抬,断断续续道:“舟舟……偃术……”
江舟明白她的意思,眼睛瞪得圆圆的,一边哭一边说:“云舒,我不行的,我不会。”
偃术有起死回生之效,储物囊里也有许多上课剩余的材料。
可是她压根没有好好上过几节课,仅做好的两三个偃甲还是云舒帮她做成的。
江舟想回到过去打死那个不好好听课的自己。
商仪轻轻笑了笑,黑眼睛像有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句:“我信你,侯爷。”
江舟哭得梨花带雨,颤巍巍地把偃甲材料拿出来,几瓶空了的丹药早就全数倒在商仪伤处,空荡的瓶子一并被她惶急中翻出来,掉在地上。
“云舒,我不会的,我害怕。”
她不敢下手,生怕不小心就把商仪给治死了,又不敢挪动她,害怕再一动,反而让商仪伤势愈发严重。
商仪定定看着她,柔声道:“莫怕,我教你。”
……
小庙火势滔天。
黑烟冲宵,深红的火焰舔舐着灰扑扑的墙壁。壁画上诸位观音法相被灼得深黑,甘露瓶犹在手中,却救不了近在眼前的大火。
桐酒赶到小庙,地上的禁制犹在,偃人站在阵法中心,一次一次抬手,僵硬而木然地道:“呀,湿了。”
“倚桥。”
“呀,湿了。”
“倚桥,不要怕。”
“呀,湿了。”
……
金色的符文还在运转,困住毫无灵识的偃甲。
桐酒自己可以抛却半身修为走出,却无法再带偃人出来。她看着火海中的偃人,义无反顾重新走了回去。
阵法中的偃人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僵硬的动作。
桐酒柔声道:“雨已经停了,倚桥。”
偃人却不回她,她顿了半晌,才醒悟到,自己如今这般模样,偃人自然是认不出的。
桐酒站在火海里,慢慢伸手抱住了她。
“雨已经停了,不要害怕。”
火焰舔舐她的袍角,桐酒浑然不觉,只是重复道:“不要害怕。”
她向来口拙,不如世人,更比不上楼倚桥舌灿莲花,醉后檀唇轻启,便吐出一场星河澹澹的清梦。
桐酒把偃人抱紧,火焰一点一点往上烧,偃人身上的袍角碰到一点渐开的火萤,迅速地燃了起来,只一瞬,便变成团腾腾的火焰。
桐酒抱紧她,翻来覆去地说道:“不要害怕。”
很久之前,天下还是盛世的时候,学宫后山栽的还不是承载一山英魂的桂花林,而是种了一山的桃花。
桃花开的时候,灿灿灼灼,如云如霞。
春天少年们总爱变得躁动,一到傍晚就会有青年男女跑到桃林里幽会,执法堂弟子冲进去吼一声,能惊得无数对鸳鸯四散奔逃。
那时桐酒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偃人,神智未开,能够识字,却无法理解那一个个字符的含义。当年学院的夫子不知如何教她,便让她踏入红尘中,多看看红尘事,兴许某天便能明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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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酒观察许多年,渐渐能清楚大部分词的含义,譬如“讨厌”是坏的,“欢喜”又是好的。可她独独不能理解“喜欢”二字。
为何一说到喜欢,少年的眼里便腾起炽热而明亮的光,脸红得像是天上霓霞。他们一面说着“讨厌”,一面又说着“欢喜”,让桐酒不明白这个词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
可就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懂了,好像深红的火焰化作当年满山灿灿的桃花,她站在花树下,对上那双明亮的眼睛。
她支支吾吾,和每一个学宫学子表现如出一辙,学宫立学千年,千人万人走过,后山那片桃林开了又败,复而换成如今灼灼的金霞。
千万张面孔,千万个游人,唯有在这时是相似的:小心捧住自己一腔炽烈的少年情意,热烈又踟蹰,千回百转又欲盖弥彰,他们眼里燃起明亮的光,仿佛全世界都远去,只装得下眼前人——
“你这么讨厌,可我偏偏喜欢。”
房檐轰的一声塌下,桐酒慢慢闭上眼睛。
张将军率军守在山脚,焦急往往上张望,眼见那座小庙轰然倒下,再也忍不住准备上去搜查,忽见山路上远远行来两人。
少女灰头土脸,背着另一个灰头土脸的人,自蒙蒙的晨雾中走过来。早已不是初春,两人的肩头不知为何落满了桃花。
张将军认出江舟后面背着的人,忙迎上去:“殿下,您受伤了?我们已按照您的命令,射箭将那座庙宇烧毁。”
商仪气息虚弱,恹恹回了声:“嗯。”
江舟抹了把脸:“还不快备一辆马!”
张将军连忙把自己的马牵了过来。
江舟把商仪抱到马上,自己坐在后面,一手环住她,一手驭马。
楼倚桥研制的偃术果能妙手回春,商仪一身的伤,如今竟也无性命之虞,只是经脉受损,失血过多,虚弱不堪。
商仪回头,冰冷的手指触上江舟的唇,轻声唤道:“舟舟。”
江舟蹭了蹭她的指腹:“云舒。”
商仪定定看她许久,又道:“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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