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一后,时机那样巧合。
难道葵娘早给岳离宫的人盯上了?还是说,葵娘原先便起了预谋,有意将岳离宫的人往自己那里引。
倘若葵娘当真要洪绡去窃取岳离宫的功法,岳离宫的人就在后头,自然会将两人的计算尽皆发觉,那样即便是洪绡本事通天,也绝没有法子通过岳离宫重重防守。可葵娘要是根本没有抱着这样的念头,又为什么要与她说那样的话呢?
洪绡想得头也痛了,指尖轻轻按揉太阳穴,她的背脊一阵又一阵的发凉,不多的内力在丹田里疯狂的运转起来,差些便要纵身逃了。
“找到了。”
掌柜的声音响起,洪绡浑身猛地一颤,自不可自拔的想象中抽身出来。
她好似受了寒,素来极稳的手此时微微发着抖。
背后凉沁沁的,衣衫也湿透了。
洪绡并非初入江湖的小姑娘,便是遇见生死交关的险境,也不致这般慌乱。须知在越危急的情形下,便越需要人冷静以对,才能获得一丝生机。
现下,不单是背后发凉,就是丹田里头,也好似扎着一团冰块一般,冻得难受。
那一丝内力游走之处,莫不血脉凝结,寒意顺着丹田缓缓而上。好在她这新修的内力并不强大,那寒气不及远,便被血脉之中的温热化解掉了。
饶是如此,在一波一波寒冷的侵袭之下,她也并不好受。
洪绡心中一凛,这岳离宫的心法,有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好几天都是早上下雨中午就晴了,谁能懂中午裹着厚厚的外套吃饭,一抬头就看见太阳当空照的心情……容我掬一把老泪先
☆、独行
掌柜递了一套银针,一共九支,齐整地插在针灸包里。
洪绡颇有些惊异,她原以为掌柜所说的细针,便是绣针,不想这一整套竟不含混:“掌柜还懂医理。”
掌柜摇摇头,甚为无奈道:“在这穷僻荒凉的地界儿,倘若生了病,想找个大夫也难。自己不防备些,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一番话,令洪绡对她稍许改观。在这满目荒凉之地,城市破败,又死沉沉的浑无生气,换做洪绡,大抵早已经受不住。
洪绡收了银针,向掌柜行礼致谢。刚转过身,便又听见掌柜道:“姑娘……临阵脱逃,可不是好法子。”
洪绡脚步一顿,转而走得愈发快了。
掌柜在身后轻笑起来,笑声渐渐洪亮。
洪绡行步如风,披散而下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飘动,直如逃命一般。
一直逃进了客房中。
相思仍坐在床上,水眸怔怔望向屏风上绘着的一枝红梅,不知在想着什么。
洪绡肩头撞上了屏风的边角,发出一声闷响。她的身子向前趔趄几步,险些摔了一跤。
近来可真是她的多灾多难之秋。
洪绡自那针灸包中取出一枝最细的毫针,三指捻上,颇有几分施针的架势。只是她揭了被褥,针尖不偏不倚地扎进了小锁的细孔里头。
银针使用起来,可比细长的蚕丝好用得多。
那锁孔精巧繁复,饶是洪绡,也费了不少心力。
冗长的时间里,两个人都不再说一句话,屋子里的空气好似凝固一般,沉得令人窒息。
“啪”。
情不可闻的声响,一只铐子解开,洪绡面色一松,转而去解第二个。
有了一次经验,这一个便十分轻巧了。
洪绡将锁链丢在床脚,又见了方才置在床头的青丝索仍旧盘在原处,相思并没有将它收起来。
洪绡打开相思的手心,将青丝索放进去,声音轻柔的道:“这是你师父留下的,仔细收好,不留神失了踪影,找起来也是件麻烦事。”
相思转过头看洪绡,那一双眼眸水莹莹,却失了光彩:“是不是我变作她,你就不会烦扰了?”
洪绡心里一突,心脏好似给丹田里头的冰寒裹挟一般,差些便停了。她捂着心口,额头紧蹙,好半晌才顺了气息,声音之中也不由带了几分严厉:“你,你胡说什么。人死了,哪有再活过来的道理。你是一丈红的弟子,只是学了她的本事,终究也不会是她。”终究叹口气,又软了性子道:“你大抵有些累了,好好休息一阵就好了,休要胡思乱想。”
相思没有搭话,只是直勾勾地望着洪绡。
相思越是这般安静,洪绡便越觉得心里的不安聚拢,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拉过她的手腕,替她挽起袖子,轻声道:“来,将这青丝索挽上,好生歇一阵,就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过了。岳离宫出了事情,待你养足精神,咱们去瞧瞧……然后就走。”
相思的嘴唇一动:“白发……”
洪绡听得不分明,含含混混听了两字,也不知其意,接口问道:“什么?”
相思茫然道:“凭栏思远,青丝染霜雪。师父的发,白了。”
洪绡手一颤,连声音也不自觉有些颤,勉强笑起来:“相思的发是黑的,如墨一般乌黑漂亮的长发。”
相思低着头,闷声道:“嗯。”
倘若洪绡有了通天的本事,头一件要做的事情一定是将相思的脑子敲开来,看看她现下究竟在想些什么。
不过,也说不定。便是有了这样的本事,洪绡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去勇气去看相思现下的念头。
好端端的姑娘家。
洪绡叹口气,终究不知道应当如何是好。
一阵燥热的气息铺面而来,带着浓浓的尘沙味。
是漠城的风。
不若江南的温润凉爽,漠城的风从来都是干燥的、炎热的,带着沙漠的亘古与苍茫。
洪绡的长发散着,被这风吹起来,零散的横在眉梢,眼角,脸颊,脖颈之间拂动。
相思的发松散的束在背后,她守着孝,连束发的带子也是粗麻布,在风里微微飘起。
洪绡想起从前被拘在一间小院里,闲来正在看书,院中一阵清风过,窗外的大树发出簌簌声响,一片叶子飘飘悠悠落进了书房。
一丈红搬了张太师椅在院心坐着,长长的发肆意地散开,就像是柳条拂动,恣意张扬。
白的肌肤,黑的发丝,红的衣裙,鲜艳得就像是一副墨画。
她的声音懒洋洋地:“风吹树动,是风动,是树动?”
这是佛偈中的故事,六祖慧能的两个弟子瞧见风吹幡动,一个认为风动,一个认为幡动,二人相持不下,便一道去请教慧能。慧能道:“仁者心动。”
洪绡知道这故事,没有答。
现下,在漠城燥热的风里,洪绡紧紧闭着嘴,终究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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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刚过正午,客栈的大堂里仍旧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掌柜寻了一张断了四条腿的凳子,漫不经心地坐在被劈开成两截的柜台前头打盹。
听得有人下楼的动静,大张着嘴,打了个哈欠,撑起眼皮看了洪绡一眼,说:“厨房里还有些食材,随便做些吃的吧。”
洪绡徐缓地走到掌柜跟前,说:“可有安神助眠的药材。”
掌柜摇摇头,正要说没有。不想洪绡倒提钱袋,拉开口子,哗啦啦落下一桌的金银小锭。
这一堆金银里头,金占了大半,银据了小半,铜板半个也无。先前洪绡取出来的银莲子,也在里头。
掌柜的眼前一亮,手脚麻利地捞起一颗从柜台裂口边缘滚落的金丸子,用衣袖擦了擦,又用牙咬了咬,这才满面灿烂地道:“头两天我刚巧害了风寒,大夫开的方子大概还剩两副。”
洪绡将空落落的钱袋收起。
她一路走,一路花销,其实所带的行礼里头,有值钱的物事大多也换了钱,因而这一路走来,钱袋里的银钱并不见少。
这样干干净净,可是行路以来的头一遭。
洪绡神情点点头,她的嘴角虽然扬着,可眉宇之间却好似拢了一层浅薄的冰寒之色,她向掌柜道:“待那小姑娘醒了,劳掌柜给她服一些药。她的精神头不大好,饭食做得清淡些。”
掌柜从破烂的柜台里取出一块抹布,四四方方的摊开,将那些金银一个不漏地捡进去,头也不抬地满口应允道:“一定一定。”又随口问:“姑娘什么时候回?”
洪绡揉了揉鼻梁,手掌恰巧遮盖住了鼻间呼出的一息白气:“明天……大抵后天。过些日子,岳离宫的情势明朗些,倘若掌柜的在这里呆不下去了,就去江城城南的卸甲街,那条街两旁都种着松柏,唯有一户人家外头生了一株腊梅,年岁有些久了,树枝弯弯曲曲的,又长了许多疙瘩与孔隙。自下往上第五个……大抵是第六个罢……那疙瘩向着南边,孔隙里头有一把钥匙,正巧能开那一户人家的门。房契在湖心凉亭的石桌底下……”
掌柜将麻布四角叠了个花儿,鼓囔囔地收在胸前,一手捂着胸口突兀多出的部分,一面警惕地望着洪绡:“又是赠金,又是赠宅,你莫不是有什么未娶亲的子嗣罢。”
洪绡轻嗤一声,这次的白气愈发清晰凝实,继而在漠城炎热的气候下头,化开在手心,她道:“便是有,年纪也不会比你大。”
掌柜讪讪一笑:“女大三,抱金砖。大三十,便一生也吃不尽了。”
洪绡摆摆手,不再与她胡扯:“我没有子嗣,也没有旁亲,但你需得承诺我一事——楼上那位姑娘,你跟着她,一年。”
掌柜的挑挑眉:“凭……”
“凭你这客栈,开不下去了。”洪绡打断她的话:“倘若岳离宫胜了,她们不会怀疑到你这里来?倘若她们的对头胜了,那些人不会抹除这一战里头见不得光的龌龊事?别说在这两派的交战里头,你一些内情也不知道。既然存了看热闹的心思,想来你也早做好了被牵连进去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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