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游戏里天天都可以相见，尽管游戏已经将曲水兮的每一个都模拟真切，可两人终究相隔太远，若真发生了什么事，连相互依靠的机会都没有。

    飞机上，唐静静毫无睡意，一双眼死死盯着窗外渐渐下沉的日光。

    那似被灼烧过的红云刺痛了唐静静的双眼，云上火光每一寸微小的变化，仿佛都提醒着她，时间正在一分一秒的过去。

    在这段时间里，曲水兮是否有开机与她联系？

    在这段时间里，若是依然联系不到她，是否会焦急？

    唐静静从未如此心绪不安过，生怕不能在曲水兮最需要自己的时候陪伴在她身旁。

    出机场时已是晚上七点半，她饿着肚子，打开电量仅余百分之五的手机看了一眼，发现并没有任何未接，便凭着记忆打车赶向了曲水兮的住处。

    从机场到曲水兮所居住的小区，唐静静一共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中途还发生了一点小插曲，进城区后那司机竟然找不到路，直接将她丢在了一处地铁站，让她自己去坐地铁，想赶时间却又打不到空车的她不得不上了一辆黑车。

    不知那黑车司机是不是想表现一下a市本地人一向热情的风貌，见唐静静这个外地小姑娘独自一人前来找朋友，便拿出了满心热情，一路上问东问西，闹得唐静静心情本就焦躁的好不心烦。

    终于在九点过的时候，她来到了曲水兮所居住的东乐小区。

    二单元a栋701……

    唐静静默念着这个寄送过好几次快递的地址，一路像个傻逼一样在小区里跑来跑去，终于在十分钟后找到了曲水兮的家门口。

    望着那陌生的房门，她在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手伸到了门铃前，却又一时半会儿提不起按下去的勇气。

    忽然，有人从楼道走了上来，以一种看小偷的眼神看了她好几眼，又默默地继续往楼上走去，吓得她瞬间缩回了手。

    怎么办，怎么办……

    如果手机有电就好了——此时的她早忘记了曲水兮电话打不通的那件事。

    不管了！大不了先一步见咱爸！

    唐静静这般想着，按上了门铃。

    一下、两下、三下……

    没有任何回应，没有任何声音。

    唐静静不禁心急，立即又喊又叫的拍起了防盗门，没一会儿便将对门的住户吵了出来。

    对面开门的人是一个看上去六十多岁的老大爷，他眯着眼看了唐静静好一会儿，问道：“你是……”

    “我是来找我朋友的，您知道她去了哪里吗？”

    老大爷思考了片刻，道：“她爸爸进医院了，我女儿陪着去了……中途回来了一趟，好像收拾了不少衣服，不知道是不是住院了……你要不来我家坐会儿，我打个电话帮你问问吧。”

    唐静静下意识点了点头，刚想跟着进去，想了想却又连忙摇了摇头，礼貌的鞠了个躬，道：“谢谢爷爷，我真的很赶时间，就不坐了，麻烦您快点帮我问问在哪家医院吧，拜托了！”

    “好好好，我帮你问问。”老大爷走到了座机前，打起了电话，唐静静站在外面努力想听清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却是什么也没能听到。

    老人家说事也许一向很慢，这一通电话光是“嗯嗯好好啊？什么？天啊！”就持续了几分钟，几分钟后，老大爷终于关掉了电话，慢慢走到了唐静静面前，道：“小姑娘，我觉得你还是别在这时候找钟丫头了，她可能没什么心情，有什么事过几天说也不迟……你如果真有急事找她，就去一趟殡仪馆吧。”

    唐静静不由一愣，沉默了数秒，转身冲下了楼。

    她想到了曲水兮家中可能出了什么事，却没想过竟会这么严重……一想到曲水兮最彷徨无助的时候自己竟还在游戏里刷那些破烂材料，她便恨不得为此磕头谢罪。

    “师傅，麻烦开快一点……再快一点……”在车上，她一直念叨着同一句话，烦得就像是个复读机。

    不知是不是今日天运不好，这次这个司机又对路不熟，一路上抓着手机导航边看边开，跑了好几次错路，来到殡仪馆时，已是晚上十点半过。

    唐静静询问了一下钟父所在，便一路跑了过去。

    寒风中，那灯火通明的灵堂内已是空无一人，只有那熟悉的身影，衣衫单薄，孤零零地坐在灵堂外，守着灵堂外侧那香炉香火不灭。

    唐静静咬了咬牙，快步跑到了她的面前，撞上了她抬起的红肿双眼。

    沉默数秒后，蹲下身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来太迟了……

    

    第80章 哎哟喂我的妈诶

    

    不管发生了什么，我来到了你身旁，就不会在你需要我的时候离开半步。

    ……

    冷静下来后，两人静静坐在塑料方凳上，唐静静默默揽着钟若昀的肩，感受着她轻微的颤抖，一同望着那星光稀疏的夜空。

    许久，钟若昀起身点了三支香，插/进了香炉，淡淡说道：“邻居家的阿姨说，这里的香火不能灭，让我晚上看着点。”

    “你不请点亲戚朋友？听说，要热闹一点好。”

    “请谁啊，我不知道他生前和谁要好，身旁也没几个随时都能联系的朋友……我爸喜静，能宅家里看电视就绝不出去，每天不运动，还爱抽烟，就爱装出一副老当益壮的样子，我就是瞎了眼才信他说的身体好……这么冷的天了，好不容易放个假，不在家待着，去参加人家小年轻的婚礼做什么……”她说着，轻嘲似的笑了笑，继续道：“他特意到学校门口等我放学，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我想那都是他的同事，我去了也没意思，就回家了……你说，我怎么就没跟着去呢？”

    唐静静一声不吭，看着钟若昀坐回了自己身边。

    “一回家，我就看到有人催我交音，本来想找你的，但又不好意思继续拖下去，就没上线……快两点的时候，我爸回来了，我看他气喘得有点大，不太舒服，问他要不要去医院，他摇头说没事，休息会儿就好，我竟然信了……我开了电炉，让他靠着沙发先休息会儿，想要熬点粥给他喝……”

    “……”

    “你说我是不是傻了，那种时候不送去医院，我熬什么粥啊……”

    她的自责本是十分平淡，却又渐渐变回了之前那般颤抖与哽咽。

    事情发生的时候，她只当是父亲在外面冻着了，哪里又想得到那么多？

    一锅粥熬到一半，她走出厨房时，见钟昌文安详地闭着眼，似是睡着了，便傻傻的没去打扰。

    真到了粥熬好的那一刻，却发现他再也喝不下去了。

    懊悔、内疚或是绝望，在那一瞬间似潮水般铺天盖地将她淹没。

    她手足无措站在沙发前，地上跌碎的碗就像那唤不醒的生父，似一把尖刀刺入她的喉头，痛到几乎不能呼吸。

    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无助之下第一时间想到的人竟是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唐静静，可她怎么也打不通那明明开着机的电话……

    其实，就算打通了又能怎么样呢？这么远的距离，注定只能她孤身面对。

    彻底冷静下来后，她打了120急救电话，敲开了邻居的门求助，终于将钟昌文送去了医院。

    急诊室门口，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迎来了绝望。

    一句“对不起，我们尽力了，病人送到的太迟了”，彻底将她的希望打碎。

    她蜷缩在座椅的角落，在邻居家阿姨的声声安慰中捡起了崩溃之下仅存的理智，直到接过那份死亡证明。

    阿姨说：“小钟，前些年，我妈去的时候，我也觉得世界都塌了，可那又怎么样呢？生老病死哪有人能免俗……你还年轻，不能一蹶不振，不然你爸在天之灵怎得安慰。”

    “这个家，以后就剩我了。”钟若昀说着，自嘲道：“以前总觉得自己长大了，可以照顾自己，也可以照顾老爸，可真到了这种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只是个傻孩子，什么都不懂，一次又一次错过了留住他的机会……”

    如果跟他去婚礼现场，也许就能直接送他去医院。

    如果没有熬那一锅粥，而是帮他顺顺气、聊聊天，也许就能提早发现他的不对。

    如果在他闭眼睡着时，能上前看上一眼，也许会来得及抢救。

    那么多如果，她却和傻子一样，没能做到任何一个。

    唐静静能感受到钟若昀强烈的自责，甚至于把一切坏的结果都归结到了自己身上，但那只是一场一般人不会想到的意外，她没经历过，又怎么知道一个平日里没什么大病的人，会这样悄无声息的睡去。

    一时间，唐静静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低头沉默了起来。

    面对这些，她何尝不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

    沉默许久，唐静静伸手从钟若昀的衣兜里摸出了那个电量不足无法开机的手机，又晃了晃自己的那一个，道：“咱俩一起自动关机，难怪联系不上。”

    钟若昀望着唐静静手中的手机愣了许久，道：“我没想过你会来。”

    “我知道，在你打不通我电话的那一刻起，我能给你的安全感就快成负数了吧？”

    “这件事与你无关……”钟若昀躲避着唐静静的目光。

    “我也在内疚啊，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却还什么都不知道的缩在游戏里等你……”

    “你不知道，不怪你……”

    “那你也不知道的事，又为什么要责怪自己？”

    ……

    凝重的气氛中，唐静静长叹了一声，道：“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与其悔不当初，还不如做出弥补……当然，我知道这些鸡汤没什么卵用，所以我来了。”

    “你别说这事与我无关。毕竟……”

    “你不是我。”唐静静扬了扬眉，苦笑着将她再次拥入怀中：“你不知道，你所在乎的一切对我来说都代表着什么。”

    每一个伤她至深的痛，都是唐静静心中的芒刺。

    那个曾经只能望着她微博上的抱怨内容，一次又一次独自一人抓耳挠腮的唐静静，如今终于有资格成为她的依靠，本是值得高兴的事，却无奈这一切发生在这种情况之下，叫人如何高兴得起来？

    所以她来了，真真切切站到了她的面前，告诉她：“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就算明天天就要塌下来了，我也要今天冲到你身旁为你撑着……撑不住，那就一起被压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