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瑜方还满含愧疚,如今却是热血上涌:“好啊,你带!只要你能保得住她,尽可以带!”
高枞一听,也是来了火气:“区区一个婢子,何谈保得住,保不住!”
顾瑜冷冷道:“区区一个婢子?高将军,你未免太小瞧她……”说着说着,自己却卡在了半路上。
不能说。不能……为何不能?不知道,但不能说。
那不说?不说,如何不说?不说,何晏又算是哪个?
她挑选着说了实话。她说:“高将军,这个,不是我家婢子,是我至交好友,我请来做客的。”
高枞不信,一时忘情道:“好友?我可没听说,谁愿意为了自家的好友当街宽衣解带!顾同知,你舍不得区区美婢,也不必说这种谎话!”
顾瑜一时傻眼。若说何晏是自己的妻,又没有明媒正娶,“聘则为妻奔是妾”;若说何晏是自己的妾,那“妾通买卖”。
她根本想不到正当的理由拒绝,但又不得不拒绝。她冷漠的说不,然后抬手送客。
高枞哪里肯走,一是见着美人心痒,二是怕美人又受磋磨。然而这毕竟是顾府,僵持之下,他到晚才不甘不愿的回去,走之前,还千叮咛万嘱咐,求顾瑜千万别再苛待了何晏。
顾瑜当面敷衍几句,转头就黑了脸。
何晏是这么好。无论何时,都有人喜欢她。而自己对她的态度,简直是可想而知。
一直以为,“我给不了你幸福”云云,只是话本里穷酸公子说的穷酸话。而如今她突然很想哭。
她当面认真的问何晏:“何晏,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
何晏垂头静静等着顾瑜的责备,没想到突如其来见了这么一句。她低了头思索,许久才道:“我也不知道。”
这个答案出乎顾瑜所料。按照何晏给她讲过的那个故事,她本来以为会是什么“温柔可爱”“眉目清雅”之类的话。再不成,是“细致入微”这样的行为。然而这些都不是,那会是什么呢?
“为什么?”
何晏叹口气,对她说:“有什么办法呢?开始肯定是因为些什么的,可是爱上你之后,那些因为就忘了。后来,便只是爱你。再后来,便为了爱你而爱你。所以……你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顾瑜苦笑道:“然而我已不是你当初目中的那个人了。”
“当年的顾瑾瑜,温柔,腼腆,永远在笑,一笑露出两个酒窝。她任劳任怨,她夫唱妇随。现在的顾瑜,哪一样都挨不上边。”
“我喜欢你,无关风月。”
“我不信。”
“顾瑜,求你告诉我,你到底要我如何……”何晏面上一片湿润,伸手一摸,竟是满脸的泪。那以为会永远坚定的信念堤坝,也被掘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或者,顾瑜,你到底有没有一点点爱上我?”
“我一直以为你会……因为你明明爱过……然而你的眼是冷的,你说出的话也是冷的。你从来就不信我,或者说,你从来就不愿信我。亦或者说,你觉得不信我更好?上次,这次,每次都是。你,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就否定了我们的感情。”
顾瑜想解释什么,却有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何晏说的都是实话,有什么好解释的?解释了,又有什么好处?让何晏以为自己还是爱她的,然后接着死心塌地的对自己好?她还没有那么狼心狗肺!
于是她最终选择沉默。
长久的缄默,似乎让何晏明白了什么。她自嘲的笑:“原来……你连骗我都不屑了啊。”
顾瑜心疼得像是被一片一片撕开,然而她沉默。
何晏匆匆擦去脸上的泪,平静道:“我知道了。”
等等你知道了什么啊你还没有告诉我我也想知道!
然而顾瑜沉默。
何晏一点一点笑起来,笑得明媚又自然,就像是她们此生第一次见面时,伏在花厅顶上那个笑一样。
然而顾瑜却蹙眉。
“我不喜欢你这样笑。”
何晏竟然认真的点点头:“好,你不喜欢我这样笑,那我就不笑。”然后换了一脸的安静顺从。
“也别这样,拜托……”顾瑜费了全身力气,才把这句话平淡的说出来。
“那你要我怎样呢?”何晏露出一张苦恼的脸,像平日的打趣:“不能这样,又不能那样……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你说啊。”她的语气无比自然,像是哄着闹别扭的孩子,却让顾瑜险些红了眼。
她觉得,现在何晏吼她才是正常的,失控才是正常的,摔桌子挠地板,甚至放火点了这屋子,都是正常的。唯独这样,不是。
还差最后一步。
“我要你离开我。”我要你永远的离开我,离开伤害,也离开撕心裂肺的痛。
“不……”何晏的眼神一下子生动起来,由平静变成了哀求,那种卑微到绝望的哀求。“一定要这样吗,求你,别让我走……”
顾瑜拔剑抵在何晏胸前:“要么走,要么,死。”
何晏双手握着剑尖,一点点送入胸口。手指攥得过分用力,半个剑身上都是血。她轻轻道:“我愿意死在你手里。”
顾瑜怕得立刻撤了剑。那剑染了何晏的血,现出桃花般的明媚色泽。她把剑架在自己颈上:“最后一遍,要么你走,要么,我死。”
何晏久久的凝视她,久到她以为何晏已经站成了一座石像。何晏像石像一样僵硬地迈出脚步,说:“好,我走便是。”
顾瑜没有拦。虽然无论是她还是何晏,都不觉得她会去拦。何晏走后,她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很久,很久。久到次日清晨的霜露挂满了她的衣服。
有不知虚实的下人私下里问东问西,问那个美艳又硬朗的女人哪里去了。最后一个看到她的人,说她出了府门之后一路向北,片刻便没了踪迹。
北,是昭国的方向。顾瑜想,何晏定是回了昭国。
这也好,一切倒回最初,何晏仍是金尊玉贵的大将军。
她不记得何晏说过,说她就是何晏的命。有些人还活着,如槁木死灰般。
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
我不愿活在,失去了你的世界上。
既然你恨我到连见我都不愿意的地步,那我又何必要让你为难。我让你厌恶到这个地步,又有什么理由再活下去。甚至,我连一个酣畅淋漓的死法,也不配。
何晏是回了昭国,出现的地方却不是何真驻守的边境,而是边境再往北几十里的一个郡。那个郡,唤作城阳。而昭国二皇女殿下,正是受封城阳王。
她一路上将面容做了掩饰,待到了城阳,找了客栈住下,却特地找小二打了盆水,把脸上的脂粉洗得干净。容貌俊美之人本就惹人注目,何况她还特意在街道市集里东逛西逛。
第三日的晚上,何晏站在窗前,放飞了一只向南的信鸽。信鸽脚下的竹筒里,是她曾经写好的书信,盖上了从顾瑜那里拿回的小印。她朗声道:“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砰一声房门大开,一队黑甲军士围了上来。她再低头一看,窗外的街上燃起一排排火把,数十弓箭手张弓搭箭对着她。
军士让出一条道供一身红衣的男子走上来,又立刻在他的背后严密合拢。
那男人皱眉轻叹:“何晏,竟然又见到你了,你还真是福大命大。”
何晏微笑,一瞬间让那男子也晃了神:“白明耀啊……还真是久违了。啧,看来城阳王真是信你,竟然还能给你第二次机会。”
红衣男子笑得妩媚:“是啊,把漏网之鱼抓回来,可不是我这种鹰犬的活儿吗?何晏,今天是你跟我们走,还是让我们带你走?”
何晏回身,向前迈了一步。
白明耀一抬手,那一队黑甲军士都拔了剑。
何晏平静的说:“不用这么防着我,我现在,已经失了一身功夫。”她说完,直走到白明耀面前,将双手背在身后:“请便。”
这种姿态竟把白明耀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去把何晏的脉。脉象细弱,确实并无武功。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何晏:“你……怎会?”
何晏不答,只是道:“请。”
她虽然没反抗,白明耀却没有丝毫掉以轻心。他用铁索绕过脖颈缚了何晏的双臂,铁索的另一头牵在他的手里。跟来的士兵在街上围成一个方形,白明耀押着何晏走在最里面。
一路上何晏安安分分,丝毫没有出逃的冲动。不,或者说,连出逃的想法都没有。她乖顺的随着白明耀行止作息,要行便行,要停便停,一日一夜,直到到了州府。
白明耀直接带她进了王府。
何晏在王府的地牢里见到了城阳王。昭国王室复姓一个慕容,二皇女城阳王,名德文,字昭明,那年,二十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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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地莫伤蝼蚁命
? “昭明,许久不见。”何晏笑着,一脸的云淡风轻,像是不在阴暗潮湿的地牢之中,反而在天高云淡的秋色之下。
城阳王仰天大笑,笑着笑着,却落下了泪:“何清济,你为什么还活着!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你还活着!”
何晏答:“我正是不想活了,才来找你。”
这回答让城阳王一噎:“我凭什么成全你?”
何晏接过话茬儿:“你不想杀我了?那我走了。”说着站起来就往外走。
“站住!”城阳王伸手挡在何晏面前,扭曲着一张脸:“我要让你最后求着我杀了你!”
何晏回她:“好呀,正巧,我不喜欢死得太舒服。”
城阳王憋着气走了,过了大半天才回来,带着这次立了功的白明耀,还有一堆搬着各种奇奇怪怪东西的手下。
何晏打眼一瞟:“哟,还特意给我准备了一整套新的,何晏这儿先谢过了。”
城阳王又翻了一个白眼。
失了心的人,是不怕疼的。任凭白明耀百般折磨,何晏只是微微垂着眼不答话,沉默的躯体,甚至让施刑的人都有一种错觉,觉得打在了泥塑木雕上。
何晏这体弱倒弱得奇怪。气息绵长,生生不息,与其说是失了武功,不如说是中了毒。白明耀瞟了一眼地上血的颜色,更是确信了这一点。他走近黑黢黢的刑架,拿了折扇,倒转扇柄去挑何晏的下巴:“桃花雪?我不记得什么时候给你下过。”
何晏轻笑:“有什么妨碍?我还没死,只能说是三生有幸。”
“啧……”白明耀抿唇,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打开倒出一颗药丸,虎口卡住人下颌强迫她吞下。
何晏顺从的服下,然后微微挑了挑眉:“这是什么?”
白明耀玩味的看着她:“穿肠□□,如何?”
何晏神色不变:“若真如此,我多半还得向白大人道个谢。”说罢,她却感觉自己的血液加速流动起来,脸色也肉眼可见的变得红润。
当日她帮顾瑜解毒,算是违了因果。现在白明耀为她解毒,又算是顺了因果。两两相抵,之前的劫数,便算是化解了。
何晏暗叹境遇难料。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见意想不到的人,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她看着白明耀的脸,不解的问他:“为什么?”
白明耀笑得魅惑:“当然是……怕你死得太快,就不好玩了啊。”
眼见这人心思难料,何晏也懒得费脑筋去想。她闭目不看他,连续几日的刑讯耗尽了精力,很快,她就靠在刑架上无力的睡过去,没看见白明耀复杂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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