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犬重生记事(GL)作者:妾名高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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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真满脸的不信。她问:“姐,你真的会回来吗?”
何晏肯定的点点头。
“会啊,好不容易得了重用,还有爱人活在世上,怎么会誓死效忠呢?君行令,臣行意……”何晏一边说着,一边露出怀念的笑。
何真这下点点头,信了。何晏的绝笔信上,说到了她的爱人。她说,为了爱人,此生无悔。她的爱人还在川蜀好好活着,那么自己的姐姐何晏,是会好好活下去的。
西城门开,何真率五百亲卫护送顾瑜离城。
这是城池失守之前的,最后一次开启城门。
何真掏出绳索把顾瑜捆在自己身上,与部下一路疾驰,连行一日一夜,看见了入蜀之前最后一座镇子,才暂时下马休息片刻,生火做饭。
在何真看不到的地方,白露跟青松两人咬起了耳朵。
“我瞧大将军这次倒像是已萌死志……那眼神我看着都渗人。”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是将军的亲卫啊,至少将军要活着,何家一脉,不能绝了啊!”
“说什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白露越说越说不下去,“大将军为昭国做的还不够多吗?还不是被抛弃?既然这样,为什么又要为白明城效死!她算什么,不过是个前朝的破落贵族,嘁,号称什么皇女,刘备还号称自己是刘皇叔呢!”
青松稳重一些,低斥:“白露,慎言!横竖我等眼下算是白府君部下,怎可对主公不敬!”
白露更急了,甚至忘了压低声音:“主公!如果这个主公眼睁睁的瞧着大将军赴死,那还算什么主公!”
何真一瞬间清醒了,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白露,你说什么,给我说清楚!”
白露见惊了何真,不甘不愿的低下头去不答话,何真一再逼问,才道:“将军,您看手下,有多少大将军的亲卫?全部,全部啊!大将军让自己的亲卫换了装束,不声不响跟在咱们队伍后面,这意思您还看不明白么?大将军的亲卫,都是她一个个亲手挑的,是百战之军,大将军舍不得拉着她们去死啊!”
何真迅速往队伍后面一望,最远的看不清楚面容的几队同袍,身上银甲隐约反着光。
没有错了,是何晏的亲卫队。何真的的亲卫队虽然也是人手一袭银甲,但因为善于奔袭的特色,身上的甲胄都是特制不反光的。只有何晏的亲卫,因为场场硬仗,甲胄厚重,才不得已换了材料。
何真当场大恸,转身就要上马,却被青松一把扯住。
“将军何往?”
“青松,你放开我!难道要我眼睁睁的看着大将军去死?”
青松苦笑:“将军,已经来不及了。”
何真瞪着血红的双眼看她:“为什么?”
白露的双眼滴下泪来:“昭国的军队……已经围城了。”
?
☆、将军战马今何在
?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
何真徒劳的眺望着东边,何晏守城的方向。然而没用,没用。
一日一夜,距离如天堑。她无论多么努力地去看,甚至看不到城上的硝烟。五内俱焚,她吐出一口血,身子猛的往前一栽,眼前一黑昏晕过去。
白露和青松都吓了一跳。白露立刻冲过去摸上她的颈动脉,另一只手要去捏她的人中,青松却突然一伸手,打断了白露的动作。
白露不满的抬头:“青松,你干什么?”
青松一手拍开白露的手,回身把何真背起来,小声道:“将军若清醒,怎能眼睁睁看着亲姐赴死?这决定,便由你我二人帮将军做了罢!”
白露一怔,缓缓点头。二人道将军因忧心亲姐,吐血昏晕,急需救治,率麾下部队快马加鞭赶往西川。等何真清醒的时候,她们的队伍已经走上了狭窄的蜀道。蜀道极窄狭,掉头,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何真捂住脸,低低的哭起来。为自己的轻信,也为自己的懦弱。明知道何晏安排好了什么样的结局,自己却恐惧害怕,无法改变。
另一边的何晏已经陷入了苦战。昭国的军队已经围了城。何晏所驻守的城池,是荆南最后一道防线。她手下的士兵,是意志力最坚定的士兵。
昭国军队兵临城下的时候,天色已晚,几近黄昏。主帅吩咐在城外扎营,次日一早攻城。
二皇女慕容德文随军出征。对于别人来说,这或许是唾手可得的军功,对于她来说,却是一生一世的噩梦。战场上鲜血横流,残肢断臂,伤兵哀嚎声遍野,这些不可怕。更加可怕的是,她竟然,一点一点的习惯了。两年多的军营生活,血与火的历练,逼着她学会了如何作战。用最小的损失,换最大的收益。过去她精心爱抚的民众,哪怕只是几十条性命,她也会苛求完满。如今,她却可以眼睛眨都不眨的让几千人送命。
而她曾经无数次后悔。
她后悔对何晏的打压和逼迫。她后悔自己当初的偏见。她步入军营之后,才发现,当初的何晏,已经在她能做到的范围内,拼尽全力做到了最好。
她后来循着白明耀的车辙痕迹找到了海边,又在冰上看到了他的足印。冬日寒凉,她疯了似的命人下水打捞,足足找了三日三夜,才找到白明耀的尸体。他双手交握在身前,嘴角挂着释然的一抹笑。
车夫指证,之前他怀里抱着一个人匆匆前往春宵楼,出来的时候却是孑然一身。春宵楼的花魁云水得知白明耀的死讯,伤心落泪之下全无戒心,一五一十的把经过告诉了慕容德文。云水说,白明耀抱着一个胸口中剑的女人来求他诊治,他只当又是白明耀哪个伤重的下属,虽然骂骂咧咧还是精心治了,却不想那女人已无生意。他又说,那女人一双眼吓人得可怕,不知道是白明耀从哪儿弄来的煞星。
白明耀的下属说,白明耀在海边召集他们,让他们送一个女人去荆南,他们再返回时,就只听到他的死讯。
慕容德文痛苦的闭眼。她,似乎明白了。何晏受她当胸一剑却有幸未死,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一向恪尽职守的白明耀,违背她的命令救了何晏,又将她带往别处诊治。大约出于惭愧或者仇恨,他最终选择葬送自己,成全何晏……他是多么的懦弱,又多么的有勇气。而她慕容德文,在伤心之余,竟还有一丝庆幸——死者已矣,生者如斯。至少,何晏还活着。
她派人向城上喊话,约何晏出城与她单独一见。
何晏一身银甲银枪,站在城头看她。傍晚的霞光打在何晏身上,柔化了她的轮廓。
慕容德文从未有一次,觉得何晏这么美。她纵马出阵,命手下高喊:“清河大将军,若肯复归昭国,城阳王允诺既往不咎!”
何晏闻言一笑,笑如春花秋月。她的话,却像冬天的候鸟一样被冻得冰凉。她说:“何晏蒙昭国主大恩,于昭国为将,至今曾有一十二年。十二年间,殚精竭虑,竟无败绩。然,飞鸟尽而良弓藏,狡兔死而走狗烹。不是何晏抛弃了昭国,而是昭国,抛弃了我何晏!”
她越说,心底的悲愤越压抑不住,语调几近控诉,倒吓了她自己一跳。
我……不应该是不在乎的吗?明知道自己已经是弃子,正好趁这个机会抛下军队,佯装被胁迫,跟着顾瑜回到澜国,以为这样就能跟顾瑜相亲相爱……有什么不甘不愿的呢?这,这分明是自己默许的呀!
或许是因为,她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不知道怎么去爱人,也不知道怎么正确的领军吧。都说一个人一生只能做成一件事,她每每都贪心的想做成两件。鱼与熊掌,安可兼得?
何晏痛苦的闭上眼,接着说:“城阳王殿下一剑之恩,何晏永不敢忘。殿下天潢贵胄,何晏不敢言恨,然既往不咎之说,再也休提。”
慕容德文还想在说什么,却看见何晏身边,一排手持强弓的弓箭手从城墙上站了起来,已经拉满了弓,随时准备向城下放箭,只得怏怏策马回了本阵。
“王命不可阻。昭国必将统一天下,为此,可不计代价。”
她的母皇慕容曜这么说过,似乎看穿了她的挣扎。
她虽是主帅,却无法阻挡女皇的旨意。谈判无效,第二日,昭国军队,正式攻城。
一如所料,攻城是个费心费力的活儿,半年三个月且是拿不下来。城墙上,城墙下,总有巨石、滚木、热油,还有被砸断半个身子,或者被热油烫了满脸的将士的哀鸣。
军队不想打。大小将领,没一个想跟过去的战神何晏作战。不是说打得过打不过的问题——她们每一个都物伤其类,兔死狐悲。“昭王室无德,澜阴阳倒覆……”那是何晏自觉必死,留给何真的绝笔信上的话,而她们每一个人都记得。
王室无德!
昭国皇室,对于立下汗马功劳的何晏尚且如此。那么资历尚浅的她们,大约也只是棋盘上的棋子,生死不由自己做主。
军心渐渐地散了。连着几个晚上,慕容德文都能听到军营里有人暗暗哭泣,甚至还有人唱起了楚歌。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何晏坚守着一座孤城,与昭国的军队周旋了三年。
城中原有两万士卒。到第三年的年底,只有三四千人还活着。
连月来已经有人冲上了城墙,缺口还是靠何晏亲自带人才勉强封住。无论是慕容德文还是何晏,都知道,到这场战争结束,时间已经不多了。
而远在西川的顾瑜,从传来的一封又一封的战报间,一片一片的拼凑出何晏的战绩。
她到荆南以前,从没见何晏打过仗,更没关注过她的战绩。而上次在荆南的惊鸿一瞥,不足以让她认识到何晏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在西川,她过得不好也不坏,只要何晏还活着一天,她就能在整个西蜀地盘上耀武扬威。何真通常寸步不离的守着她,何真有事的时候,接替来陪她的是白露或者青松,带着一队何晏的亲卫。
何真对她说,何晏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因为她在。她也一直相信这句话,苦苦的等着。才三年,顾瑜年不过而立,鬓角便添了白发。
三天前传来的战报说,何晏的那座城,终于要守不住了。
何晏不愧有着战神之名。即使是并不熟悉的军队,经她训练,竟也能成为不惧生死的百战雄师。打到最后,她手下的将士十不存一,四面城墙,每面城墙,所余兵士,不过五百。这仗,眼瞅着是打不下去了。
耳边听见了欢呼声。她麻木的转头,发现南城门已经破了,昭国军队前赴后继的挤进来。
她苦笑一声,想了想守城的年岁,蓦然发现,已有三年。三年里她忘了顾瑜,忘了何真,忘了白明耀,唯一记得的事,就是守城。
她的苦笑逐渐变得释然。她已经尽力了,无论是爱人,亦或者国家。她的力气,这一辈子就已经用尽了。
她可以不死。但她不想活了。
《史记项羽本纪》里,有这样的一段话。
于是项王乃欲东渡乌江。乌江亭长檥船待,谓项王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
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
我可以离开。
但我不想离开。
我要为我手下亡魂做醮。
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
天之亡我,我何渡为!
天辅二十四年,扶枢大将军何晏,殉城。
那天,顾瑜百无聊赖,磨了墨,铺开纸,跃然纸上的,是黑甲的将军。那将军双目如电,眼锋如刀,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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