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个头,在马背上半转过身去看,远远的可以望见乌纳斯骑马跟在后面的队伍里,仍然是一副沉默的,不起眼的模样。
怎么形容呢?他这个人平常就像一块平凡的石头,可是一遇到需要的时候,立刻会变成一把出鞘的剑,锋芒毕露,又果断决绝。
真是个很矛盾的人啊,他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记起我曾经在宫外见过他,只是不知道他后来怎么到的曼菲士身边。这些日子以来也都没有机会问过他。
忽然前面哨探的侍卫打马赶回,大声禀报:“陛下!前面有烟尘扬起,应该是有大队人马正在接近。”
我心头一紧,勒住了马缰,转头去看曼菲士,然后又转头去看伊莫顿。
曼菲士应变极快,马鞭一指东边:“我们先隐匿到那边的丘陵后面去!所有人,把马嘴套起来,不许发出声息!”
我们拨转马头驰向那边的丘陵后头,在这里遇到大队人马......恐怕是亚述军队吧?
乌纳斯照料好了自己的马,过来替我拉马,用手搭成脚踏,我踩着他的手翻下马,没有马蹬。这也真不方便。回去以后得让匠人把马蹬做出来才行。
92
那是,亚述的王旗。
我低声说:“是亚述王。”
除了那个跋扈的亚尔安,别人谁敢用这面旗?那个王子夏路来埃及时,只有腰带上有一点点绣纹可以表示出他的身份。
曼菲士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肩膀也动了一下。
“他带来的人比我们多。”
“这是个好机会,错过了就再没有了!”
“杀了他并不难,但是我们能不能脱身还是另一回事!这里离亚述城太近!”
那队人马越来越紧,我牢牢抓住曼菲士的手,他松了一口气:“好吧,姐姐,这次我们放过他。”
亚尔安非常好辨认,他的马鞍是金的,马也是看起来最威武神骏的一匹。队伍越来越近,卷起的旗帜挡住了他的面容,他的马背上驮着一个人,看起来还是不断地挣扎。
本来曼菲士既然不打算攻击,这队人肯定是不关我们的事。
但……
那个被横放在马背上挣扎的人,身量很小,似乎……应该是个女子。因为大风和颠簸起伏,她的头巾掉了下来,我讶异地睁大了眼。
金头发?凯罗尔?
我迅速与曼菲士对望了一眼,我是迷惑,他是惊诧。
“怎么回事?”我问,“刚才你看到了吗?那是不是凯罗尔?”
曼菲士也奇怪了:“应该是……除了她,还有谁有金头发?可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临行前我还托塔莎好好看着她的……”
我也纳闷着,就这么一闪神的功夫,那队人马已经越过我们藏身的小丘,迅速驰远了。
“你临来之前为什么要让塔莎看着她?”
“因为……”曼菲士说,“她非要一起来。”
“嗯?”
“她说想看看亚述城什么样,还想看什么这呀那呀的乱七八糟的净说人听不懂的话。”
我明白了,这丫头恐怕是想来看看她所憧憬的所谓古迹,所以缠着想和曼菲士一起来。曼菲士不肯带她,不过以她那种不安分的性格,选择偷偷跑来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然后……她又是怎么遇到的亚尔安呢?
那队人马已经去远了,我们慢慢直起身来,曼菲士看起来有些犹豫。
“要不要救她?”
曼菲士摇摇头:“现在不行,我们只有这么些人,现在时机也不对。”
“不过,她落到亚尔安手里……”
曼菲士伸手过来,我不明所以,把手伸给他。他轻轻一托把我送上了马背,自己也翻身上马:“我们先和西奴耶会合,剩下的事再仔细商议了决定。”
我有些犹豫,转头看看亚述王城的方向……
为什么会碰到这样的事情呢?真让人无语啊……
那丫头,落到谁手里不好,偏落到了那个以好色闻名的亚尔安的手中。那还能有什么结果?她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气,把她自己送上了这么一条路。
如果曼菲士不去救她,她肯定要毁了,迟早的事。
我们纵马急驰,离铜卡还有半天路程的时候,就已经遇到了埃及兵派出来的哨探。西奴耶已经急得快要发狂了,可是见了曼菲士之后却又什么也不能说。他能说什么?曼菲士是王,他是臣子,曼菲士偷跑不对,可是他作为臣子,除了良言规劝,什么也做不了。我缓缓解下头巾,温言说:“西奴耶,看在我的份上,就不要再想这件事情了。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得做。”
西奴耶向我俯下身来,屈一膝跪倒,捧起我的裙角吻了一下:“爱西丝陛下,看到您安好无恙,我心甚慰。”
“劳你担忧了,”我含笑点头,“好啦,客气话不用说,我要好好洗把脸喝点水休息。曼菲士,你把你盘算的事情和他说一说,我们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虽然凯罗尔那丫头胆大妄为,落到今天这地步也算她咎由自取。可是她好歹也算是我们埃及的人,被亚尔安王这么掳去,也未免太伤我们的面子。”
“凯罗尔?”西奴耶很纳闷,“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牵扯上了她?”
她会惹事我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她要是安分守己,那才奇怪了呢。
不过我并不多么担心。这丫头是个超级小强,每次她闯祸,遭殃的和收视局面的都不是她,她只管勇往直前就好了,基本上每次都是可以有惊无险的平安过关。
也许是现代美国人的生命力特别顽强的缘故?被狮子咬被刀扎生重病受重伤……每次走到了鬼门关她还都会自动的拐回来,运气好得真实让人眼红。
我稍事整理,换过一件衣服。真没想到曼菲士心这么细,居然把我的侍女也带来了两名,衣裙首饰也一起带来了,看那包袱收拾的异常整齐周到,我想这包袱也许是塔莎亲手收好扎起来的。
侍女低声说:“陛下清减了。”
我唔了一声,侍女跪在身后替我把头发轻轻的梳顺,别上金饰。
“我们这次一共来了多少人?”
“大概有两千左右……”侍女答,“详细的我们也不是太清楚,我们俩一直待在帐子里,也不敢随处走动。外面的消息我们也不太清楚。”
外面有侍卫的声音说了声:“爱西丝陛下,曼菲士陛下请您过去议事。”
我身后的侍女答了一声:“是,知道了。”
我站了起来,伸手抚平裙角。
亚尔安王是肯定要倒霉的了,本来还以为这次他可以逃脱噩运的。谁想到我们不惹他,他自己却把个灾星绑了回去。
所以说,人要倒霉的话,喝口凉水也塞牙的。
祸福无门,惟人自招。
93
侍卫恭身掀起帘,我迈步走了进去。
一个面生的男子正向外走,向我屈膝行过礼,我点下头朝曼菲士走过去。
“商议好了吗?”
“唔,就是关于截河的那一条,没想好地段。”
我走过去,看着摊在桌上的一张地图。唔,这图画的还算详尽,应该也是哈山和他那批商人的手笔。说起来我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他了,上次他还承诺我,还要再去东方的摩揭陀,会给我带那里两个东方古国的东西回来。比如,我最想要的茶叶。只是不知道这个时代的制茶工艺到了什么地步,可能……可能不太理想吧。毕竟离陆羽的茶经问世还有一千多年呢。
我微微沉吟,手指在代表着底格里斯河的曲线上,轻轻指着一点:“这里吧。”
曼菲士露出欣赏的目光:“我也是这样想的,离得太近恐怕会被亚述人察觉,离得远了又恐怕河水会冲向别的方向,所以我也认为这一点最好。而且这一处的地形稍高一点,可以保证在这里下手的话,河水一定会灌进亚述城去的。”他一边说一边摸摸下巴:“话说,我们的孟斐斯城也离河不远……”
“可是尼罗河势平缓,我们那里都是沙漠和一片冲积平原,河水年年泛滥只给我们带来了肥沃的田地,这和亚述王可不一样。”
“是,姐姐说的有道理。”他说,“那么现在就吩咐下去吧。”
我点点头,是的,夜长梦多。
谁知道凯罗尔现在怎么样了?不过,如果能把她救回来,她的性子能不能改一改学怪一点?
估计……不大可能。有句话说,不撞南墙不回头。可是她那种人,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的,说难听点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一个人出生长大的环境,对这个人的性格形成,影响是关键性的。这位金发小姐从小过的就是要风的风要雨得雨的生活,没受过挫折没捱过穷苦,有一次我听到她居然在对女奴宣讲人权,实在是哭笑不得。
她对奴隶宣讲人权,那奴隶要是真听了她那套还不得起来暴动啊?这不是明摆着劝人造反么?要不是知道她就是那样没脑子的,我把她当谋反罪办了都是很正常的。
曼菲士心中对她,是怎么样的呢?
如果说完全不在乎,那我们现在也没有必要张罗着算计亚述王和亚述城,要把她救出来了。
如果说是在乎,那曼菲士为什么并没有表现得急躁,担忧……
他还可以很平静的和我讨论战术战略,完全没有沉不住气的表现。
“姐姐你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