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不说,就说站在最前面的那一个,脸上的粉也不知搽了多少,整一个大浓烟熏妆,偏生腰肢还扭得挺起劲,一点男子的气概也无。
不过耿非这一生气,整殿的男妃虽忸怩了大半晌,却仍旧一一退下了。
只余原先站在最前面的那个浓妆艳抹的男人。只见他一福身子,一双眼里闪着水花,捏着声气说道:“皇上久睡初醒,竟一点儿也不挂念男儿了。”
这泫然欲泣的模样,又让耿非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南宴浑身上下仿佛散发着强大的冷气场,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股低气压。他转过身来,面色不虞,“他都叫你滚了,你没听见是吗?”
“……”耿非扶额,南宴这暴脾气,怕是会坏事。
果不其然,那男妃扭着腰过来,扬起手掌重重落下。南宴眸光如刀,蓦地一闪,一个侧身就把那男妃的手折到身后。
完全不理会他的“嗷嗷”叫,南宴站在他身后,与他拉开一段距离,手上却不松劲儿,只冷冷地说道:“就凭你?”
“胡闹!”耿非赶忙出声阻止。
那男妃见状,一直噙着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皇上,皇上……南儿这么被一个下贱的人制在手里,南儿,南儿不想活了……”
耿非垂眸想了想,最终还是让原先那老奴来把这男妃带下去,以度量狭小之名要他静心思过,非召不得出。
那男妃自然是扯了嗓子叫喊,一身秦楼楚馆的撒泼伎俩都使了出来,却仍旧没能敌得过孔武有力的宫兵。
南宴抬起眼皮子,质问道:“他既然不想活了,你给他一把匕首不就得了。还是……”他吸了一口气,把目光移向别处,“还是,你喜欢上他了?”
耿非面无表情,颇为严肃,“我们占用别人的身体,就不能动别人的感情纠葛。除非真的不得已,那也只能以最小的伤害为前提进行干涉。”
南宴转头深看了他一眼,看他态度的确比以往更严肃了几分,才又说道:“那我们现在怎么找‘寻龙诀’?”
耿非闻言皱起了眉头。
都说认真的男人最具魅力,原来认真思考的男人也相去不远。耿非原本就长得十分英气。一双浓眉斜插入鬓,鼻挺如山根,五官虽说不上深刻,却也别有一番魅力所在。
南宴收回视线,想尽力安抚砰砰直跳的心。
“‘寻龙诀’既然隶属武功秘籍,应该多在江湖流传,当然,大内高手也不在少数,我们可以从这里找气。”
南宴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不过,”他眼神有些闪烁,想了许久才叮嘱道:“你可别中了一些伎俩。”
耿非一挑眉,明白了“一些伎俩”大概是指“美人计”这种大招。当即笑开,在视线触及南宴冷峻眉眼的那一刹那,赶紧塑整塑整脸部的肌肉,十分严肃认真地说道,“自然不会。”
南宴轻哼了一声,“宫里的事情我来做,你身在高位,路子广,江湖上的事情应该能比较容易打听到。”
耿非点了点头。
眼见着南宴转身就要走出殿门,耿非赶紧又把他叫了回来,目光往他的下身一扫,想问的话再舌尖打转,没敢问出口。
南宴的脸色又沉了几分,重重“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耿非看着他那别扭的背影,嘴角绽放出一抹温柔的笑容。
※
先前伺候耿非起床的那个老奴才叫福如海,目前是大内总管。
耿非厚着脸皮向他打听了自己的往事,终于在他战战兢兢的回答中知道了一些这具身体的信息。
原来这具身体之所以会从墙上摔下来,是因为他在偶然之中喜欢上了丞相之孙戴逸。要说这个戴逸,听说也的确是形容俊美,貌赛潘安。这具身体一见到他,魂儿都丢了一半,左思右想辗转反侧,最后一拍大腿,大半夜的就架着梯子要爬墙,出宫见“美人”了。
若说好男色是这具身体的缺点,那么软弱就是这具身体性格上的一个天坑。从这具身体出生以来,抗争得最强烈的一次,不过就是把刚才在殿上哭哭啼啼的那个男妃纳进宫一事了。
这么多年以来,太后垂帘,把持朝政,天下妇人地位却是不升反降,国运颓衰,边境也出于危亡之际。
人啊,形形色·色。耿非算是开眼了。
他把身子靠在椅背上,卸了全身的力,懒洋洋地问那个垂首而立的海公公,“那你听说过‘寻龙诀’吗?”
出乎耿非的意料,那海公公一听“寻龙诀”三个字,立马就软了膝盖,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皇上,皇上,着三个字可提不得啊!”
耿非一愣,心里的诧异一点一点堆积了起来,面上却假装纨绔,“朕乃真龙天子,这三个字有什么说不得的?”
那海公公抬起眼皮,一双眼睛却不似老人的浑浊,只让人觉得晶亮。他凑近了来,“皇上,这可真是说不得的。若是被太后娘娘知道了,这又得去守灵了呀!”
“……”耿非端正了身子,更凑近了些,嘶着声音问道,“为什么呀?”
海公公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意识到冒犯天颜了,赶忙又低下头,把嘴凑近了耿非的耳边,“先皇就是练寻龙诀才走火入魔的。”
耿非恍然大悟。
正当此时,一个小太监在殿前贼头贼脑地往里瞧。
海公公余光瞥见了,虎了脸一喝,“你在那儿做什么?”
耿非没回过神来,被他那高亢尖利的声音吓了一跳。惊魂稍定之余,心里就想,这具身体原先到底是怎么生活的?整座皇宫几乎没人把他放在眼里,就连忠心不二的海公公,也并非完全敬重他——在皇帝身边都不懂得控制音量以免惊驾。
门口那小太监蹑手蹑脚地进来,仿佛一用力踩就会踩坏脚下的黑色流光大理石一般。
这小太监倒是懂礼数,依卑仆之礼见了圣驾,平身之后也只是垂首而立,丝毫不敢直视天颜。
耿非清了清嗓子,沉声问道,“何事?”
那小太监抬眼扫了海公公一眼。
但就恰恰是这一眼,海公公就一扫拂尘,指着他的鼻子张嘴就骂,“狗一样的东西,杂家给你面子让你觐见圣驾,你倒是会反客为主,想遣杂家出去了?”
满殿静默。
半晌,耿非才重重咳了一声。
大太监给小太监面子?说小太监反客为主?海公公这脸还挺大,他一九五之尊还坐这儿呢,竟就让人给“反客为主”了。
那海公公显然不是第一次在皇帝面前耀武扬威,一转身就上来,指着那小太监要告上一状。
耿非沉了脸色,眼神也不再如先时闲话那般带着笑意,“你要说什么?”他直接忽略了海公公,视线投向下面惶惶跪着的小太监,“朕在这儿,自然是朕说了算!”
那小太监背上直冒冷汗,一听见这句话,心里就想,您要是真能说了算那就好了。又想着赶紧完事儿赶紧撤,捡条命要紧。
于是哆哆嗦嗦把事情讲了。
耿非一拍桌案,猛地站了起来,疾声喝道:“你说什么?”
小太监身子一震,一颗心差点给吓碎了,却又不得不吊着胆子再说一遍。
“小……小宴子被,被太后娘娘捆去了。他,他说小的须得来与皇上通、通……”还没等他从牙缝里抠出一个“报”字来,耿非早已跑得不见人影了。
海公公赶紧跟上,经过那小太监时还不忘给他一脚,啐道:“痴心妄想的狗东西!”
那小太监挣扎着起来,心里早已悔不堪言。早知道如此通报这事如此凶险,他也就不逮着能在皇上和海公公面前露脸的机会来了。这下可好,一得罪就是两个!这往后在宫里的日子,可不好混了……
耿非大步走着,心里把事情想了个明白。
按照南宴的能力,是绝不会被太后捆去的。虽说他在星际里,武力技能难以排上名号,但在这里应付一些人却是绰绰有余。能被捆去,只能说明一个原因,南宴把话听进去了。耿非叫他莫要破坏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和每一个人的命运,他也就顺其自然不加抗争了。
至于太后为什么捆他,想必是他在询问“寻龙诀”的过程当中被太后闻见风声了。按照海公公说,这可是宫里的禁忌,一个皇帝都说不得,一个小太监,那就更不能长舌头了。
chapter 30
太后的居处是寿康宫。
耿非一踏进这宫里,就有人去通报太后了。太后反应倒是快,立马就差人来领路。
到了寿康宫北殿,耿非才知道前殿的简朴都是做给人看的,北殿是寝殿,这里的奢华比之他的乾阳宫有过之而无不及。
兽金炉里的香料烧得正旺,从孔隙里飘出袅袅的轻烟来,恰巧把太后的盖去了大半。耿非只能看见她那悬得极高的凌云髻,倒真有些凌厉的感觉。
她正撑着头假寐,像是批折子批得乏了。耿非来了之后,她身边的近侍低声提醒了一番,她才悠悠转醒。揉着太阳穴,对耿非招了招手。
耿非走近前去,也不多说,开门见山问道:“母后今日可是处置了一个小太监?”
太后皱了皱眉头,心不在焉地答道:“哀家每日处置的小太监多了去了,怎的?皇帝今日倒学会体贴了?”
耿非也皱了眉头。太后明明知道他话的重点在于“小太监”三个字,却硬生生地将话转到了“孝顺”二字。
太后见他面色不大好看,当即眯了眯眼,很是不待见这个亲生的儿子。索性扬眉一笑,“皇帝今儿个来,想是又要向我讨什么人吧?”
说着,便搭出了手,任由她的新宠帮她染上丹蔻。
耿非看了那新宠一眼,转头把视线落回到太后脸上,嘴角扯出几分笑意,“母后倒是明白儿子……”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太后就把手重重一扬,指甲顺着手扬起的弧度在新宠脸上刮出几条血丝。太后丝毫不在意,在她看来,这些人都是她的玩物,这个毁容了,还有下个。她现在只想先教训教训这个不入眼的皇帝,抓起装着染甲液的小钵就往地面上砸,指着耿非的鼻子骂道:
“混账!成日天不是想这这个花红,就腻着那个柳绿,现在可倒好,叫你给整出个太监出来了!”她抬手轻轻拍着自己的脸,“你这皇家的脸还要不要,要不要啊,啊?”
耿非身后的海公公见太后震怒,身形一个瑟缩,哆嗦着没敢讲话。
寿康宫里的宫人哗啦啦跪了一地,就连那个被划花脸的新宠,也都行了额手之礼,趴在地上不敢动分毫。
整个空旷华丽的宫殿里,只有耿非和那太后遥遥对视。
金兽炉里的香料像是又烧得旺盛了几分,空气里的香味更加浓郁,几乎令人窒息。
耿非紧了紧拳头,最终还是看着太后的眼睛说道:“儿子自然是要这皇家之脸的。”他若有所思地顿了顿,看着太后一脸怒容,语气不疾不徐,“儿臣已然成年,却仍致使母后垂帘操劳,诚是儿臣不孝……”
“呵——”太后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居然掩唇轻笑了起来。
耿非仍旧傲然站着,面不改色。
太后的笑声戛然而止,一双眼里迸发出凌厉的光芒,直直射向耿非,咬牙切齿说道:“皇帝倒是长了本事了?”却又一抬手,理了理袖口,恍若话家常一般,“怎么?那卑贱的东西教你的?”
耿非轻笑,顶着她极具压迫感的目光,反倒有了一丝悠然。
喜怒皆形于色,所在乎的事情很容易就被人一眼洞穿。太后所要的不过就是站在权力巅峰的那种快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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