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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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光麦饼,舔净木碗,亚历山德罗被带出木屋。
此时,海港附近已搭建起两排营房,两座地堡,供卫军居住防守。家眷迁来后,营房规模会进一步扩大,地堡也会增多。
筑造起石墙和炮台,即会形成小型兵镇。
岛屿东侧,渔人和工匠聚集起村落,共同修缮房屋。
消息传出,附近岛上,陆续有人迁移至此。村落规模不断扩大,如今已有六十余人。
村人修建完房屋,便每日出海打渔,捡拾海货。
重录户籍之后,可至钱仓所办理路引,逢月中,到岸上交易,换回米粮蔬菜,生活逐渐变得安稳。
剿匪之事将近尾声,徐诚孙老三落网,徐氏一族倾覆,附近海域的贼匪都会明白,和官兵作对,必不会有好下场。
聪明的,要么主动来降,要么拖家带口往远海行去。否则,等沈岳落网,杀顺手的官兵必会调转矛头,让他们见识一下火炮之威,刀锋之利。
当下,沈岳是块喷香的鱼饵,还不能死。
无需杨瓒提醒,熊指挥使等人都会明白,围着沈岳藏身的海岛巡逻,必有擒获。
沈岳未必会甘心,总要挣扎反抗。
无奈,其手下多已离心,势力削减七成。仅靠几个倭人,几艘海船,再掀不起多大风浪。
“鱼饵就要有鱼饵的自觉。”
看过三位指挥使送来的兵报,杨瓒相信,继续下去,不出两月,浙海上的匪贼将少去九成。余下一成也会吓破胆,慑于官军之威,轻易不敢上岸,更不敢祸害百姓。
兵事,他了解不多,帮不上太大的忙。
凑集“军饷”和“犒赏”,则不是问题。
台州的的“朝贡”船只已经拿下,阿卜杜勒的三个兄弟,皆被送到双屿,关押起来。
起初,当地官员不可通融,执意要杀,还是刘瑾给镇守太监通信,才把人保下来。
杨瓒闻讯,对刘公公的能力,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立皇帝到底是立皇帝。
不能因为抽了两顿,就小瞧对方。
解决台州之事,缴获佛郎机海盗船,处理完文书工作,向京中递送奏疏,杨瓒终于空下时间,和海盗船长亚历山德罗面谈。
他想充分了解一下,船上金银由何处得来,对方是否握有海图,知晓前往美洲的新航路。
人在屋檐下,必须要低头。
这个道理,亚历山德罗十分明白,也相当合作。
人被带来后,不用提醒,主动行礼,开口就是一串最恭敬的问候。
起初用的是意大利语,见对方不明,立即改成葡萄牙语。
杨瓒看向王守仁,后者颔首,听了一阵,确认能够交流,便就列好的条目,同亚历山德罗一问一答。
至于后者中衣外穿,脖子上还要套盘子,只当喝多海水,脑袋不清,可以忽略。
“新大陆距离遥远,要经过大海,当地人未开化,用活人献祭,十分野蛮。”
“那里有黄金建造的宫殿,黄金和宝石铸造的人像,还有流淌金砂的长河。”
“神奇的土地,很多奇怪的动物,美丽的植物。”
“这样的作物,的确有,可以充饥……”
回话时,亚历山德罗不敢有半点含糊,更不敢有半点迟疑。
身后两尊煞神,长刀出鞘半寸,敢支吾其词,被砍几刀,不死也要重实在不值得。
既然成为俘虏,就要有所觉悟。
能抛弃意大利,改投葡萄牙怀抱,为何不能舍弃葡萄牙,为眼前的贵族老爷效劳?
是的,贵族老爷。
在亚历山德罗的眼中,能拥有如此庞大的船队,指挥如此凶悍的士兵,即使不是国王,也会是东方的大贵族。
附近的海岛,也被认为是杨瓒的领地。
能为这样的贵族效劳,完全是求之不得。
“且问他,手中是否有海图。”
亚历山德罗先是点头,两秒之后又开始摇头。
“尊贵的老爷,海图在战斗中遗失,很可能随船只沉入大海。”
见杨瓒面露遗憾,连忙补充道:“请您相信,我曾多次往来海上,抵达新大陆,可以为船队带路!”
“我知道海盗船常出没的海域,其中两艘船的船长,到过新大陆,手中肯定有海图。”
“尊贵的老爷,我愿为您献上所有的忠诚,为您寻找黄金和宝石。恳请您,允许我的效忠!”
亚历山德罗一边说,一边行礼。
翻译时,王主事的表情很难以形容。
饶是阳明先生,遇上这样的人,除了无语,只有无语。
反倒是杨瓒,了解过历史,知晓这些冒险家都是什么人,丝毫不觉奇怪。
背恩忘义,背盟败约是正常。
坚定不移,视死如归才是怪事。
“先带下去。”
杨瓒摆摆手,亚历山德罗当即被送回木屋。
室内只剩两人,杨瓒开口问道:“此事,王主事如何看?”
“佥宪是指海图,还是海盗?”
“均有。”
沉吟片刻,王守仁道:“依下官之见,此人不可信。其言是否属实,需当慎查,方可决断。”
杨瓒点头。
“再者,此距海外之地甚远,无海图恐难成行。当令其先述海路,加以绘制,沿途岛屿俱录于图上。再遣商船出海,行诱敌之计。”
杨瓒眨眨眼。
“诱敌?”
“正是。”
简言之,王主事看不上亚历山德罗,更不信任他。其所言真实与否,都要打上问号。
要寻得新大陆,为节省时间,减少风险,必须先有海图。
既言有海盗手持海图,知晓航路,不管真假,总要遣人试探一下。再抓几个佛郎机人问一问,更加保险。
斟酌良久,杨瓒终于点头,同意王主事的提议。
“此事便交给王主事,凡需船只人手,皆可从缴获中调拨。”
“下官必竭尽所能。”
“王主事办事,本官放心。”
“谢佥宪信任。”
王主事拱手,下去安排。
杨瓒独坐室内,沉思片刻,动笔写成一封书信,遣人上岸,送到刘瑾手中。
离京数月,此间事了,当尽速返回京城。
若加快速度,还能赶上天子万寿圣节。
依朱厚照的性格,百官朝贺、宫中赐宴九成得免。但熊孩子登基之后,第一个生辰,总要有些彩头。
金银之事,不好大张旗鼓,会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御前献俘,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不错的主意。
最好再绑几个倭人,加几个佛郎机海盗,从城门走到宫门,天子有面子,百姓也能看个西洋景。
越想越觉得可行,杨瓒不禁开始琢磨,该从何处下手。
顾卿到时,杨瓒正坐在桌旁,托着下巴,笑得见牙不见眼。
见礼之后,顾卿落座,挑眉问道:“杨佥宪在想何事?”
竟笑成这样。
想起方才见过的王主事,黑眸微闪,周身温度有些冷。
“的确有事。”杨瓒道,“还请同知近前。”
近前?
顾伯爷从善如流,直接探身,道:“杨佥宪请讲。”
“此事,关乎海匪……”
杨瓒压低声音,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一番简述。
“下官闻听,沈岳藏身处既有倭人十余。正可擒来,献俘御前。并告倭国将军,责其严束国人,旦有为寇,袭伤国朝百姓者,必不轻饶!”
尾音落下,杨瓒口干,正要端起茶盏,忽觉得有些不对。
侧头发现,肩上按着一只手,并且,有渐渐下滑的趋势。
小心动了动,压迫感骤强。
“顾同知。”
“恩?”
“手……”是否该拿开?
“如何?”
“没什么。”
端起茶盏,两口饮下半盏。
不过搭肩,随意。
杨瓒的反应有些出乎预料,顾卿垂眸,手指滑过颈间。
杨瓒没法继续镇定。
“同知,下官正言献俘之事。”
正事没谈完,这是做甚?
“哦。”
顾卿点点头,表情未有半分变化,指尖继续下探,略有些凉,杨瓒不禁打了个哆嗦。
“杨佥宪所言,本官甚是赞同。”
“那……”
“如要赶在万寿圣节前归京,悬赏之事需早些解决。”
杨瓒颔首,的确该加紧动作。
抬起头,正要再言,忽听一声轻响,束在领间的暗扣,竟散落开来。
沉默半晌,杨御史再次意识到,锦衣卫手快,果非虚言。
“剿匪之事,计划如何安排,我欲同杨佥宪深谈,可否?”
可否?
杨瓒眨眨眼,暂不提可否,腰带都解开了,算怎么回事?
再是手快,也不能这样吧?
“杨佥宪?”
不知何时,顾卿已绕过桌案。
俯身时,沉香气息愈浓。
眸光微动,红唇轻勾。温热气息拂过,酥麻自脊背蹿升。
杨佥宪意志力被刷成筛子,未能坚定不移,为美色所迷,魂销心醉,不自觉点了头。
当日,顾同知同杨御史秉烛夜谈,三更未歇。
翌日清晨,顾同知离双屿港,往钱仓所同熊指挥使汇合,率兵船往海上剿匪。
杨瓒过午方醒,看着飞落在地的公服,叹息一声。
回京后,又得重领官袍。
好在常服不缺,否则,怕要穿着麒麟服回京。闹不好,又是一条弹劾的罪名:妄自尊崇,目空朝中!
天子赐服,逢大典可穿,内阁三位相公皆是如此。
一个四品佥都御使,敢将赐服当常服穿,不参你参谁?
默然半晌,杨瓒勉强起身,扶着腰背,摸摸颈上的牙印,嘶了一声。
他从不晓得,顾同知有这爱好。
好在自己牙口也不差,该咬的,通通咬了回去。
翻开箱子,取出一件团领常服,配上素金带,乌纱暂且搁在一旁,抓过散在肩上的黑发,杨瓒不禁苦笑。
错估实力,举胳膊都有些困难。束发,实在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如此来看,长随实在很有必要。
王主事来见时,杨御史穿着常服,只以布带系发,虽不合规矩,倒也另有一种潇洒。
放下簿册,王主事蹙眉。
看看脸色略有些白,坐姿不太对劲的杨瓒,到底开口问道:“佥宪可是身体不妥?”
“本官无事。”
“佥宪,讳疾忌医实不可取。”
“本官没有。”
“下官略通岐黄,可为佥宪诊脉。”
“多谢,本官很好,完全无事。”
杨瓒固执己见,王守仁劝说无果。
观杨瓒神情,除脸色白了些,似无大碍,也不好坚持,只在离开时吩咐卫军,如佥宪有异,立即遣人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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